李昂看著他凄然的神色,只恨自己没有办法立刻抚平他的悲伤,只能将他抱进怀里,给他更多一点的爱和温柔。
“玉,我想要你快乐。凌烟阁的存在会让你痛苦不堪,所以,我要毁了它,我要毁掉所有让你痛苦的东西,我要你开心的笑,就象我梦里梦到的那样,你其实很适合笑的,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
萧玉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却终於慢慢沈下去,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没有用的。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怎麽样也找不回来了。”
李昂抓住他的双手:“玉,相信我,跟我离开这里,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不管你现在在做什麽,你放手,让我来,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不好?”
萧玉看著他,好半天都没有动,他的眼睛很黑很深,上面浮著一层雾气,朦胧而又神秘,此刻,所有的光芒都隐在了这层雾气之下,李昂觉得有些不安,他看不懂这样的目光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毒药叫‘蚀心’?”
李昂的心沈了下去,蚀心之毒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发作的时候有如万蚁啮心,这种毒无法完全解除,只能在每月毒发的时候服下解药,缓解毒性。如果毒发三日而没有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死。事实上,很多人只毒发一天就死了,那种痛苦只要一天就足以将人逼得崩溃自尽。
萧玉仍是那样看著他,淡淡说道:“你若不想看到我毒发身亡,就不要轻举妄动。”
李昂来到杭州知府的府邸,杭州知府早就跪在门口迎接。
“微臣恭迎圣驾!”
李昂冷哼一声,甩甩袖子,径自走了进去,也没让他起来。杭州知府跪在那里,冷汗直冒,自从那次得知萧玉是皇上的人之後,一颗心就再没放回肚子里过。他以前去凌烟阁找过萧玉几次,哪一次不是使尽手段折磨得他死去活来。皇上若是知道了,他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虽然他觉得实在很冤,那个时候谁想得到萧玉会被皇上看上。
李昂走进内堂,裴逸飞已经等在那里,见他进来,忙过来跪下请安。
李昂朝一边闪了闪:“你搞什麽鬼,还不快起来!”一直以来亲密无间的好友突然给他下跪,还真让他受不起。
裴逸飞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嬉笑道:“你应该说‘爱卿平身’。”
“行了,坐下吧,以後别给我来这一套,被你这麽一跪还不折我三年阳寿。”
“切,你以为我想跪,”裴逸飞在一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我是怕被我老爹知道了,准得在我耳边念叨三个月的君臣之道。”
“我又没有封你什麽官,咱们算不得君臣。逸飞,江湖上的事你比我了解的多,你可知道如何能得到‘蚀心’的解药?”
“就我所知,‘蚀心’之毒只有一人能解,就是江湖人称医圣的凌然,天圣教中很多人都被独孤虹用这种毒药控制。”裴逸飞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是说萧玉也中了这种毒?”
李昂点点头:“正是。”
“难怪先前派去凌烟阁的人都撤了回来。这件事情比较难办,凌然是天圣教的人,从天圣教建立之初就已经入教了,并且他在教中的地位很特殊,他没有职位,在教中却很受尊敬,独孤虹一向暴戾无常,却也从没对他做过什麽过分的事,想来交情非浅,要他背叛独孤虹恐怕没那麽容易。”
“不管怎麽样,我要先会会他,另外,安排人手遍访天下名医,若有人能解此毒,不计代价,将他请来。”
裴逸飞答应下来,接著向李昂说了这一个月来在凌烟阁的所见所闻。
“我之前以为天圣教的人想杀你是受李勾所托,现在看来,却不是,天圣教势力之庞大,根本不是李勾能支使得动的,杭州城内,天圣教众就有不下两千人,若真闹出什麽事来,连官兵都压制不了,其他各地分坛人数想必也不会少,来往凌烟阁的甚至有一些手握兵权的朝廷要员。依我看来,天圣教所图,不是江湖,而是天下!”
李昂沈吟良久,突然问道:“风氏兄弟可是和你在一起?”
“他们就侯在外面。”
“叫风三进来。”
不一会儿进来一人,一身黑衣,气质沈著,目光精锐,对著李昂拜倒:“风三叩见皇上。”
“你火速赶回长安,传我密令,将李勾就地处决。”
李勾现在被押在天牢,按照刑部的判决,应该在秋後问斩。风三领命而去。裴逸飞迟疑道:“现在杀李勾,不太合规矩,会不会遭人非议?”
李昂道:“无妨,只说他在狱中暴病身亡就行了。现在朝中仍然有不少李勾的旧部,现在李勾倒了,只要我不逼他们,他们就不会妄动。但是,万一李勾能够逃出来,难保他们不会继续跟随李勾,兴风作浪。”
“你是怕天圣教的人去劫狱?”
“这麽好的机会,独孤虹怎麽会放过。现在的朝政,旧患上又添新伤,脆弱的很,如果独孤虹和李勾联合起来,那事情就麻烦了。我只是想不通,这独孤虹到底是什麽来历,竟然有胆量觊觎皇位。”
“关於独孤虹的来历,我也查过。只知道他大概在十九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与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萧意扬在天目山绝顶一战,两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後独孤虹以一招之差败给了萧意扬,虽然败了,这一战却足以使他扬名,据说在他之前,从没有人在萧意扬手下走过百招。”
“萧意扬?”李昂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名字他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以前有一个教他剑术的师傅,几乎每天都会把这个名字念叨一遍,像在膜拜一个神坻一样,还经常不厌其烦的给他讲那个人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战役,讲的最多的是他的成名之战。那个时候,萧意扬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浪子,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只有那一把无影剑。一次偶然的机会,萧意扬与慕容飞菲相遇,两人一见倾心,慕容飞菲是当时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飞鸿的妹妹,生得美貌无双,慕容飞鸿对这个妹子向来疼爱,断不肯将她嫁给一个无名之辈,为了阻止她与萧意扬相见,不惜将她软禁。後来,萧意扬以一柄无影剑闯进慕容山庄,全庄上下几百号人竟然无一人能挡,只能眼睁睁的看著他带著慕容飞菲扬长而去。这之後,萧意扬开始名扬武林,不断有人来挑战,却从来没有人胜过,渐渐的,这个名字成了一个不可逾越的神话。那段日子,两人携手江湖,是武林中最为夺目的风景。慕容飞鸿後来将他们迎回去,亲自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空前的婚礼,天下第一剑客和天下第一美人,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只可惜,婚礼过後却再也不见两人的踪迹,空留一段浪漫传奇在世间供人们传诵。
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来,对李昂道:“启禀皇上,慕容公子在外求见。”
李昂收回心神,吩咐道:“请他进来。”
慕容诚进来,行了礼,李昂抬手让他在一边落座。
“慕容公子来的正好,朕正有一些事情想请教慕容公子。”
“皇上可是想知道独孤虹的身世来历?”
“慕容公子真是聪明人,”李昂微微笑了笑,“慕容公子想必早已察觉独孤虹的势力不仅仅只在江湖,他的来历必定不会简单。”
“独孤虹在十九年前突然出现,在那之前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无从查起。”慕容诚停了一下才继续接道:“不过,有实力角逐天下的,不外乎那麽几个人,皇上心里想必已经有了计较。”
李昂不动声色:“哦,那依慕容公子之见,当是如何?”
“我朝藩镇割据之势,久已有之,各地藩王拥兵自重,根本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其中实力最强的属河北三镇节度使安右缄和兖州节度使李同捷,安右缄是承继父位,其本人生性懦弱,不会有胆量反抗朝廷,而李同捷此人心计极深,只可惜行事太过谨慎,不到万无一失时不会出手,并且他向来不屑与武林人士为伍。这样算来,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吐蕃!”
听他说出最後两个字,裴逸飞明显有些意外,李昂却又笑了笑,虽然他不太喜欢慕容诚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这个结论与他所猜想的不谋而合。早在李昂的父亲在位的时候就与吐蕃王萨纳辛德签立了和平共处的条约,但是,萨纳辛德想入主天朝的野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这麽说来,独孤虹是吐蕃王安插在中土的眼线?”
“独孤虹不会为任何人所用,若他肯为吐蕃王办事,除非他本身就是吐蕃王族的人。”
“吐蕃王族?”这回李昂也不由得微微有些吃惊,近些年他对吐蕃的动向特别留意,却想不起来吐蕃王族里有这麽一号人物,面上仍是微微笑著道:“慕容公子一番话,教朕茅塞顿开。”
慕容诚这时却站了起来,躬身对李昂道:“慕容诚今日前来,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皇上。”
“慕容公子不妨直说。”李昂细细的打量眼前的人,从进门起,他对自己礼数周到,态度恭敬,只是这恭敬里头总带著一点倨傲,对自己的问题也回答得明明白白,和上次一样,一派坦荡磊落的气度,李昂却觉得那黑色的面纱下掩藏的不只是一幅可怖的容貌,似乎有什麽深不可测的东西,是他无法探知的,他忽然觉得有点庆幸,不用跟这个人为敌。裴逸飞坐在一边,也在观察慕容诚,只是他观察的重点显然跟李昂不同,传说慕容世家多出美人,果然没错,就算被毁了容,也还是美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天成,连鞠个躬都这麽赏心悦目。
慕容诚完全无视这两道截然不同的审视的目光,从从容容地问道:“皇上今早派人围攻凌烟阁,不知意欲何为?”
“为救一个人。”
“皇上难道不觉得,在这种时候采取这种行动,似乎不太妥当?”
“哦,此话怎讲?”李昂已经隐隐有些不快。
“皇上刚刚登基不久,朝政还未安定下来,内有李勾余党,外有各地藩王为患,再加上吐蕃王在边境虎视眈眈,如此微妙的局势,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慕容公子以为,朕连一个小小的凌烟阁都对付不了?”
“凌烟阁虽小,可是皇上应该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况且,皇上要救的那个人,独孤虹决不会轻易放手。杭州北面有李同捷,南面有成德军节度使王延凑,二人向来交好,杭州若是一乱,他们极有可能趁乱起势,到时候,吐蕃决不会袖手旁观,而朝中还有李勾余党的隐患。皇上难道没有想过会有什麽後果?”
李昂轻啜了一口茶,不冷不淡的答道:“有什麽後果,朕自会一力承担,慕容公子多虑了。”
“皇上可还记得当日的承诺?”
“朕答应过要助慕容公子铲除天圣教,自然不会食言。”
“那麽,在下斗胆恳请皇上,暂时不要动凌烟阁,只要皇上能够阻止吐蕃对天圣教的援军,在下自信可以在一个月之内铲除天圣教。”
“朕相信慕容公子有这个能力,慕容公子所说的事情,朕也会尽全力去办,只不过,朕想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李昂仍是不冷不淡的语调,只是手里的茶杯搁到桌上,一声脆响,泛著一丝尖锐的寒意。
慕容诚沈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皇上想不想知道萧玉的身世?”
李昂怔住,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萧玉其实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父母亲人。他就这麽一头栽了进去,从他们第一次相遇,他转过头的那一刹那,如烟似雾的眼眸透过月色幽幽传来,他就已经无可救药的栽了进去。
慕容诚接著轻轻说道:“他娘叫慕容飞菲,是我亲姑姑。”
李昂觉得有点突然,随即又释然,他是谁又有什麽关系,他只知道他是自己这一世最爱的人,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人。
“为什麽告诉朕这个?”
“我只是想让皇上明白,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置他的生死於不顾,只不过事分轻重缓急,还望皇上三思而行。”
“多谢慕容公子提醒,朕会考虑。”
李昂态度的冷淡已经十分明显,慕容诚道了声告辞,依然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退下。
裴逸飞看著那个走出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仿佛在什麽地方见过。
“怎麽?你也觉得这个慕容诚有点不对?”
“啊?什麽?”裴逸飞茫然回神。
“一个武林世家出身的人,对军国大事竟然了若指掌,不是很奇怪麽?连各地藩王的性格行事都摸得一清二楚,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呢。”
裴逸飞汗颜,刚刚分心去欣赏美人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不过,他应该不会有什麽异心,否则不会说这些话让你对他起戒心。”
“没错,我该庆幸他没什麽异心,要不然,这才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呢。”
“你相信他说的关於独孤虹和吐蕃的事麽?”
“我信,他一心想要对付独孤虹,对他的事,自然会查清楚。”
“可是,吐蕃王族里好像没有这麽一个人啊?”裴逸飞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很兴奋的说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萨纳辛德遗落在中原的私生子。”
李昂失笑,这人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你还记不记得大概十八九年前,吐蕃的小王子突然生病死了的事情?”
裴逸飞摇了摇头,那个时候他还小,怎麽会记得这种事情,只有李昂这种生来就要为大唐安危操心的人,才会去注意邻国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记不得了,不过後来听我爹提过一次,你要是想说那个小王子其实没死,独孤虹就是那个小王子,我绝对不信。”
李昂看他坚决地摇头,奇道:“为什麽?”
“我爹曾经出使吐蕃,见过那个小王子。我爹说他性子单纯善良,吐蕃的百姓都极喜欢他,他酷爱剑术,练了一身绝世武功,却从未伤过一人,并且人长得极美,跟天上的仙子一样,难得我爹那样的人都能说出这麽感性的话,想必真的是天人一样的人物。独孤虹怎麽可能跟他是一个人,我爹眼力再不济,总不至於把仙子和魔鬼弄混的。”
李昂实在不想打击他,他知道裴逸飞向来对美人没什麽免疫力,但还是不得不叹了口气,说道:“人是会变的。”
“那也不能变得这麽离谱吧?”裴逸飞哀叫。
“那你觉得,当年还有谁的剑术可以与萧意扬比肩?我查过有关吐蕃的记载,萨纳辛德的王妃是当年独孤皇後的妹妹,他对这个王妃极其宠爱,可惜王妃生下孩子之後不到一年就死了,之後,萨纳辛德再没有娶过妃子,只是全心抚养那个孩子,把对王妃的爱意全都转到了那个孩子身上,萨纳辛德才不过四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退位的打算,准备在小王子满十八岁的时候正式传位给他,就在那前夕,却传出了小王子的死讯。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人,突然就病死了,你信麽?并且从独孤虹出现的时间上来看,也刚好吻合。独孤虹的姓氏恐怕也是来源於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