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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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求饶好了:“玉儿再也不敢了,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等玉儿长大了,给娘画一幅好漂亮好漂亮的像。”娘马上高兴起来,亲他一口,举著他在花丛里直打转,唉,娘亲就是孩子气,不过他是真的觉得娘亲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这满山谷的花儿加起来也不如她好看。
  每次他跟娘闹在一起的时候,爹爹便在一边含笑看著,爹爹似乎身体很不好,不像娘爱玩爱闹,还会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害得他每次都躲不过她。爹爹多半时间都在看书,还会画一些奇形怪状的图,然後用石头,土堆,花草树木摆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娘告诉他,爹爹以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武功很好,只是後来被坏人废了武功,便弄这些五行之术来解闷。他想爹爹一定很难过,本来是想去逗他开心,爬到他腿上,要他陪他一起玩,可是爹爹居然不理他,还嫌他吵,他生气极了,跑进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里面,狠狠地踹那些石头,臭爹爹,玉儿一点也不喜欢爹爹,走著走著便迷路了,怎麽也走不出去,等爹爹气急地跑进来找到他,他便像是被吓著似的大哭起来,其实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是他知道爹爹生气了,爹爹一生气便会打他屁股,虽然不痛,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被打屁股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但是只要他一哭,爹爹便会哄他,便会忘了本来是气得要打他屁股的,他自己似乎也忘了,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是快乐的,连夜里做梦都在笑著,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爹娘会一直陪著他,那些花儿和蝴蝶也会陪著他,可是,所有的事情在一夜之间全变了样,他不知道那一天他怎麽会睡了那麽久,等他醒过来,爹娘不见了,他也不在那个漂亮的山谷里,只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大姐姐很温柔的笑著跟他说,爹娘有事出门去了,托她照顾他,他们很快便会回来接他回去,可是他看得出来那笑容背後的悲戚,他隐隐觉得爹娘不会回来了,害怕得大哭起来,那个大姐姐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像娘一样温柔的哄他,可是哄著哄著便流下泪来,他终於知道爹娘是真的不要他了,他只是不明白一向疼爱他的爹娘为什麽会突然不要他了,小小的孩子想不出太多的理由,他只是觉得也许是他太淘气,爹娘不再喜欢他了,只要他乖乖的,他们还会回来,还会像以前一样疼他。他便一直乖乖的等著,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终於等到他有些灰心了,等到他渐渐长大,渐渐明白过来,爹娘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每次想到这个念头,他都禁止自己想下去,他宁愿相信爹娘是真的想要抛弃他。
  那个大姐姐叫尹莲,他便叫她莲姐姐,虽然她说她是爹娘的朋友,他应该叫她姨,但是他坚持叫她姐姐,因为他觉得姨是指那种很老很老的女人,可是她很年轻,很漂亮,几乎跟娘一样漂亮,并且也像娘一样对他很好很温柔,他想她一定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就这样跟她一起等著爹娘回来也很好。可是命运之神又一次捉弄了他,他被一把推进那个地狱,万劫不复。他从不知道竟然会有那样的疼痛,他拼命地哭喊著,求那些人住手,可他的哭喊哀求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兴奋,那疼痛像是附骨之蛆一样深深的钻进他的骨子里,怎麽也甩不掉,他只好自己骗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恶梦,等梦醒了,就不会痛了,直到他们在他面前杀了一直照顾他的莲姐姐,血溅在他脸上,他才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恶梦,是现实,比噩梦还可怕的现实。
  他不认识那个疯子,那个疯子却似是恨极了他,每次都会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却又不会真的杀他,他已经不会再哭喊求饶,他知道那没用,他也不会再乞求有人会来救他,他要自己救自己。可是他真的很痛很累,每当他沈入黑暗里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向那虚空里伸出手去,虽然他从不指望能够抓住什麽东西,可是这一次,竟然真的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很温暖,很坚定,一点一点的将他扯出黑暗冰冷的深渊。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一遍一遍温柔的唤他:“玉──”,那声音让他觉得很安心,拥著他的怀抱暖暖的,很舒适,他甚至想要一直呆在这里,永远也不要离开。
  萧玉渐渐醒过来,稍微动了动,发现他真的是被人圈在怀里,一只手被紧紧握著,原来那不是梦,竟然是真的。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张虽有些疲惫却仍不失俊朗的脸,如海般深沈的眸子里,是满溢的怜爱。他有些迷糊的叫了一声:“子涵?”
  李昂心里几乎要开出花来:“玉,你终於醒了!”
  玉?在梦里便是他在叫他麽?萧玉仍是有些迷惑,李昂却在这时起身离开了,萧玉心里顿时一空,像是突然失去了依靠一般,差点就伸手去抓他回来。
  李昂端来一杯温水,扶他坐起来:“先喝点水吧,你出了好多汗,一定渴了。”
  萧玉很顺从的在他手里喝完水,有点回过神来,抬头问他:“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是递了拜贴名正言顺的进来的。”本是想告诉他不用担心外面那些名为护院的苍蝇,却恰恰让萧玉想起自己的身份,瞬间冷下脸来,似是不经意的挪了挪,离开李昂扶著他肩头的手臂:“萧玉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能招待李公子了。”
  李昂心里开出来的花就这样凋谢了,有点可怜兮兮的看著他:“叫我子涵,你刚刚叫过的。”
  “刚才是萧玉唐突了,还请李公子原谅。”
  李昂恨恨地咬牙,看著眼前这人一脸的苍白,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贴著单薄的身躯,几乎坐都坐不稳的样子,无论如何也对他生不起气来,转身出门吩咐小七准备热水。先前看他睡得沈,不忍惊动他,现在却不能让他这麽湿漉漉的躺著。想起他昏睡的时候,紧紧地攥著自己的手,还不时地往他怀里蹭,像是要汲取温暖似的,暗叹一口气,心想这人还是迷糊一点,柔弱一点的好,一清醒过来,几句话便将人扔进冰窖里。
  萧玉任他除下自己的衣衫,抱进浴桶里,身上粘粘的确实不舒服,他也实在没什麽力气,既然有人愿意效劳,他也乐得享受,仰头靠在木桶边上,缓缓的闭上眼睛。李昂拿著毛巾很轻柔地替他擦著身子,有点无奈的想,他李昂竟然有一天会沦落成一个老妈子,替人洗澡还洗得不亦乐乎。
  李昂忽然停了下来,盯著他身上似乎在审视什麽,萧玉睁开眼睛,饶是他心如止水,这麽赤裸著被人直直的盯著看,也有些受不住,冷冷说道:“你要是想做就做好了。”
  李昂微一错愕抬头看他。
  “虽然我没有力气,你还是可以做的,只是怕不能让你尽兴罢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李昂心里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玉,你若不喜欢,我再不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李公子真是说笑了,萧玉本就是一介娼妓,做的就是以色侍人的事情,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声音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这样的温柔让他无所适从,心里乱乱的,抓不著头绪。
  李昂却没有理会他,仍是很轻柔的替他擦干身子,裹上浴袍,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床上的被褥重新换过,软软暖暖的,就像他的温柔一样,让他一点一点的陷落,可他心里只觉得恐慌。
  李昂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人已被扯下正好压在萧玉身上,竟然是极精妙的擒拿手,虽然没有力道,时间方位却拿得极准,他一时不防竟也著了道,他并不诧异萧玉会武功,他看得出来他不是那麽简单的人物。只是他用那麽精妙的招式来对他做这种事实在让他有点啼笑皆非。萧玉此时已乱了方寸,他害怕那样的温柔,他宁愿他像其他人一样粗暴的对他。他可以承受伤害,却无法承受爱情。他一向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太过神圣,也太过沈重,他早已破败不堪的生命根本不配承受,也无力承受。
  李昂伏在他身上,眼睛深深的凝望著他,像是藏著一触即发的情欲,却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玉,你身上的伤是怎麽回事?”
  萧玉愣了一下,冷冷的反问:“你是嫌那些痕迹碍眼麽?”
  李昂却不放弃:“告诉我,那些伤是怎麽回事?”那些伤痕看上去其实并不像伤痕,只是一些极细的泛白的痕迹,萧玉皮肤本就白皙,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是李昂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就是伤痕,他知道有一些江湖异士配出的伤药可以让伤口很快的愈合,并且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萧玉身上的应该就是用了这种药之後痕迹还没完全消除留下的。他并不是想追问萧玉的秘密,只是那些伤痕纵横交错,遍布全身,那样惊心的伤害他不能不问。
  萧玉别过头,避开他的眼睛,很快地答道:“那不是伤痕。”
  “可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萧玉几乎是吼了起来,飞快的打断他。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自从六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之後,再痛苦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如今却被这人生生的逼出眼泪来。
  李昂看著那双眼睛里渐渐的蓄满泪水,拼命想要抑制住却终於还是落了下来,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他的温柔於他是无法承担又无法逃避的重负,他便陷在他的温柔之网里,独自挣扎几近绝望。
  很长时间的沈默之後,萧玉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收拾起差点就被击溃的心防,声音仍是没有一丝波动:“你今晚要留在这里麽?”
  李昂握起他的手:“玉,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萧玉抽回手,冷笑一声:“你现在到处被人追杀,自身都难保,凭什麽让我跟你走?”语气里带著不屑的嘲讽,李昂却不在意,萧玉明显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觉特别诧异,只微微一笑道:“若我有朝一日登上皇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的时候,你会不会跟我走?”边说边锲而不舍地又将萧玉的手握回来。
  萧玉看著他,眼睛里一层朦胧的雾气,隐约透出诱惑的光,却永远让人无法捕捉,无法看透。李昂觉得自己又要陷进去了,定定的看著那片迷蒙的眸光,等待著他的答案,竟然有些许忐忑。
  萧玉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淡淡的答了他两个字:“也许。”
  李昂在心里苦笑一下,还好他没有说不会。
  “玉,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一丝一毫。”说完,终於不舍的放开他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萧玉听著那脚步声渐渐走远,被扰乱的心一点一点的平静,也一点一点的冰冷,手上残留的一丝温暖,也终於消散在这寂寞的夜色里。
  出杭州城的一条小道上,两匹马飞驰著。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天,天气却还是很热,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将地面烤得有如火烧一般,路两旁浓密的树荫也挡不住阵阵暑意。裴逸飞在马上抬手抹了抹汗,紧赶两鞭跟上前面的李昂。他实在搞不懂这李昂到底吃错了什麽药,突然改变主意将所有的计划提前,按理说,时机并未成熟,李勾在外的党羽还有许多没有清除,长安城内的布置仓促之间也没有办法完全弄妥,虽然现在动手仍然有胜算,但势必会留下不少隐患。如此鲁莽急进,实在不像李昂的行事风格,他问过李昂,李昂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答了他一句:“我已经等不及要做皇帝了。”
  “我看你是等不及要抱得美人归了吧。”
  从萧玉那里回来便开始发疯,不知道那人又给他什麽刺激了。他隐约觉得自从李昂遇到萧玉之後就有些变了,他会紧张,会失控,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冒险的决定,完全不像以前那个沈稳大度,不动声色的掌控一切的李昂。他不喜欢李昂的这种改变,这对於一个即将处於权力顶峰的人实在太危险。但看他有条不紊的将计划变更的指令一项一项发出去,将各路力量重新安排妥当,又似乎仍然是以前的那个李昂,只要他离开萧玉应该就没事了吧,回到长安之後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忙,自然会渐渐忘了那个人,才几天的感情而已,应该不会深到忘不了的地步吧。
  裴逸飞一直想著心事,直到差点撞上前面的李昂才发现他已经停了下来,慌忙勒马,才刚稳住,李昂已经抓著他从马背上跃起,一排密集的箭从脚底险险擦过,紧接著头顶的网黑压压的盖下来,两人身在半空,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极其默契的互相对一掌,各自朝相反的方向滑开去,手中的匕首顺著将网从中间划成两半,落地站稳之後,两边的树林里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那两匹马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流出来的血全是黑色的,显然每支箭上都有剧毒。两人检查了一下落在地上的网,竟是上等冰蚕丝结成的,若非他们的匕首都是削金断玉的宝物,怕是早就被困在网里了。
  “没想到这次竟然遇到对手了。”李昂拍拍手站起来,放弃了从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打算。
  裴逸飞有些不解,比这更危险得多的以前也不没碰到过,也没见他这麽郑重。
  “你觉得会是什麽人?”
  “不知道,看情形,刚才的行动只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实力。”
  “试探?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你以为不打草惊蛇就能杀得了我麽?”
  裴逸飞虽然觉得这话问得未免狂了点,却还是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这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若想杀我,就得硬碰硬的凭实力,这样一来,自然想要摸清我的底,刚才的只是试探,更精彩的应该还在後面。”
  果然,两人又行了半日,前面一队人马挡了去路,全部黑色劲装,黑巾蒙面,一丝不乱的排在高处一片空地上,看上去至少有三百人,李昂心里有点发苦,这人还真是看的起他。打了一声呼哨,竟掉转头往回飞掠出去,他虽然武功不错,力气也不少,却实在不想浪费在这上面。那群人似乎没想到他会不战而退,愣了片刻才追上来,却突见十二匹快马神出鬼没一般飞驰过来,与这群人混战在一起,李昂与裴逸飞却早跑的不见了踪影。
  天圣教杭州分堂的堂主陈树阳此刻站在自己的大堂外,犹犹豫豫很久,才硬著头皮踏进去。
  “属下参见欧阳右使。”
  堂上坐著一人,四十来岁,端正的样貌,儒雅的气质,单看外表,任谁也想不到这人会是天圣教中仅次於教主的左右二使之一,现今左使杨启已死,他在教中的地位便只在独孤虹之下。欧阳珂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属下无能,让李昂和裴逸飞跑了,请欧阳右使责罚。”
  欧阳珂挥了挥手:“起来吧,我本来也没有指望你们能抓住他们。”那三百人仍然只是试探而已。
  “属下只是没想到他会不战而退,只留了十二个人拖住我们,没过多久也撤了。”
  “再加派三百人,继续拦截他。”欧阳珂不愠不火的吩咐著,心里对李昂做著评价,这人武功很好,算得上一流,应变能力也不错,不会冲动,很沈得住气,懂得保存自己的实力,还有风云十二骑跟在身边,看来要杀他还得另外下一番功夫。
  欧阳珂沈思著,却见陈树阳满头冷汗仍是站在那里,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尽量放缓了语气,对他说道:“你做的很好,这次也一样,不一定非要抓住他们,尽量逼他们出手就是了。”陈树阳退下去,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幸好是欧阳右使,若换了是教主,此刻能让他干干脆脆的死了,就算他走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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