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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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玉指指棋盘:“你输了。”
  棋盘上,李昂输得一塌糊涂。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棋上。
  李昂苦笑道:“我早就已经输了,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输了。玉,你真的不懂麽?”
  萧玉冷冷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我说过我不会爱上你。”
  李昂倾身过去握住他的双手:“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萧玉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满溢著深沈的,暖暖的爱意。他挣扎很久,努力扯出一个冷笑:“你怎知我不快乐?我现在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多少人倾家荡产只为爬上我的床,我有什麽理由不快乐?”
  李昂双手合起来,将他的手包裹在中间,那双手修长优美,却没有温度。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多悲伤?你知不知道你每天晚上做噩梦,在梦里挣扎哭泣?你不快乐,非常不快乐。为什麽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萧玉没有回答他,慢慢抽出手,淡淡道:“辰时已过,李公子该离开了。”
  李昂走後,萧玉一个人坐在那儿很久都没有动。他把自己的心冰封起来,可是这颗冰冷的心多麽渴望温暖。他慢慢蜷起身子,头抵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著自己。他发现自己疯狂地渴望那个温暖的怀抱。
  服侍他起居的丫环小七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他:“公子。”
  萧玉抬起头:“什麽事?”
  “教主来了,在情楼里,让你现在过去。”
  萧玉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声音却仍是平静,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昂回到客栈的时候,裴逸飞正坐在客栈大堂里吃早点,见他进来,没好气的说:“你还舍得回来,天天拿著我的银子去见你的心上人,却把我一个人扔在客栈里,简直无聊透了,我都快要发霉了。”
  李昂在他桌子对面坐下,笑道:“外面太阳好得很,发霉了怎不出去晒晒。”
  “我们到底还要在杭州呆多久?已经耽误好几天了。”
  李昂手指敲著桌子,沈吟了一会,道:“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大概十万。”
  “都借我用用。”
  裴逸飞大叫:“你要干什麽?那可是我全部身家。”
  “我要给他赎身。”
  “子涵,你昏头啦,别忘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怎麽可以带个拖油瓶在身边。”
  “你胡说什麽,什麽叫拖油瓶。”
  “本来就是嘛,他那个样子,娇娇弱弱的,我们一路免不了打打杀杀,要是磕到了伤到了怎麽办?”
  李昂竟然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然後说:“我还是决定带他走,我会保护好他的。”
  裴逸飞无力道:“子涵,拜托你清醒清醒吧。”
  “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我给,我给。”裴逸飞投降。
  “我以後还你就是了,何必肉疼成这样。”
  “我利息很高的,你以後恐怕得拿半壁江山来还我。”
  “就是整个给你又如何。”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住。虽然只是玩笑话,可是两人都听出了危险的味道。李昂突然意识到萧玉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他不想再看到他躲在冰冷的外壳里,故作坚强,独自悲伤。他想让他幸福快乐,这种愿望比什麽都强烈。可是他的江山呢?他苦心经营多年,眼看就要到手的江山,怎麽可以如此轻易的说给出去?他并没有纠结很久,很快下了一个结论,他想要给他幸福和他想要坐拥江山这两者并没有什麽矛盾。
  裴逸飞也收起玩笑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子涵,你这次不会是认真的吧?”
  “你说呢?”
  裴逸飞呆住,他居然真的是认真的!他跟李昂从小玩到大,比亲兄弟还铁,他以往那些风流韵事他一清二楚,从来也没见他对谁认真过。他隐隐有点担心,这一向不认真的人一旦认起真来,可就不好收拾了。皇位之争,危机重重,可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
  这时,屋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大汉,肤色黝黑,身材壮硕,屋子另外一角有人朝他打招呼:“王镖头,这一大清早怎麽就蔫头耷脑的。”
  那人在那张桌子边坐下,一拍桌子,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别提了。老子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三百两银子,就想去见见那传说中仙人一般的玉公子,就算吃不到,看看摸摸总行吧,可是老子连去了五天,都说玉公子已经有约了,今天又去,还是不让见。”
  “听说这几天包下玉公子的都是同一个人,人家每天两千两银子砸下去,你能比吗。来,老哥,喝杯茶,消消气。”
  那人大口灌下一杯茶,道:“他娘的!有钱人就是好。”
  裴逸飞盯著李昂,恨恨地咬了一口包子,他娘的!那是老子的钱!可是老子连美人手都没摸到!
  掌柜的在一边拨著算盘,嘿嘿笑:“说起这玉公子,老朽以前可是天天见。”
  众人都大笑起来,那王镖头道:“掌柜的,你一天赚几钱银子?”
  “玉公子在进凌烟阁之前,就住在我对门,我可不天天见怎麽地。”
  “哦,”众人来了兴趣,“是不是像别人传的,长得跟仙人一般?”
  “那可不是,只怕仙人也少有长得这麽好的。不过,我也就见过一次他的真面目。”
  “你刚才不说天天见?怎麽又只见过一次?”
  掌柜的正打算说什麽,却见李昂招手叫他。
  “两位客官,要点什麽?”
  李昂伸手招呼他:“掌柜的请坐。”
  那掌柜的见这两人衣著气度不像一般人,也不敢得罪,便坐下来。
  ”客官有何吩咐?“
  “掌柜的以前认识玉公子?”
  “认识,以前他和他姐姐住老朽对门。”
  “他有个姐姐?”
  “他管那姑娘叫姐姐,其实不是姐弟,他们不同姓。那姑娘年纪可以做他娘了,说是他爹娘托她照顾他的。他们刚搬来那会儿,他大概十岁左右,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氏,听他们言语中的意思,好像以前经常搬家,呆过很多地方。”
  “你刚刚说只见过他一次真面目是什麽意思?”
  “他平日出门都戴著帽子,遮著黑面纱,说是天生一种怪病,见不得光。所以他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我也没见过他长什麽样子。直到有一天,在街上一群淘气孩子摘了他的帽子,他追著跑了大半条街,也没见他犯什麽病。我估摸著,他其实没病,是在躲避什麽仇家。那孩子生得太好,搁人堆里,一眼就能揪出来。当天晚上,他那个姐姐就带著他匆匆忙忙地搬家,可惜还是没走了,来了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把他们抓走了,据说是江湖上一个极厉害的帮派,老朽不懂江湖事,也不大清楚。”
  “後来怎麽样?”
  “後来的事我也只是听说的。唉,总之是很惨了。”那掌柜的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接著道:“那些人把他抓进凌烟阁,就在大厅里那个舞台上,当著那麽多人面,剥了他衣裳,就干那种事。那晚上见过这事的人不少,都说实在是太惨了。十一二岁的一个孩子,被十几个大汉轮番折腾,哭叫了两个时辰,到最後都叫不出声了。那帮畜生一直折腾到天亮才住手,那台子上全是他的血。大夥儿都以为,那孩子早该断气儿了。谁知道,他竟然活了下来,还成了凌烟阁的头牌相公。”
  李昂半天没有动,也没说话。
  那掌柜的局促不安,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继续坐这儿。裴逸飞递给他一锭银子,道:“多谢掌柜的,这是早点钱,不用找了。”
  掌柜的拿了银子赶紧走了,坐在李昂身边感觉冷飕飕的。
  裴逸飞对李昂道:“我这就去银号提银子,你去把他赎出来吧。”他最听不得这种惨事,一听保准同情心泛滥。
  李昂却摇头:“不用了,事情恐怕没这麽简单,不是用钱能解决的。”
  李昂再到凌烟阁来,告诉管事的要给萧玉赎身。那老头头也没抬,只扔给他一句:“玉公子不赎身。”
  “多少钱都不赎?”
  “多少钱都不赎。”
  李昂早就料到了,也不纠缠,递上银子和拜帖,说:“我今晚要见他。”
  “玉公子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
  身体不适?他早上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才过几个时辰怎麽就身体不适了?
  李昂又拿出一叠银票:“五千两,只求一见。”
  谁知那老头竟看也没看,面无表情的说:“不能见客就是不能见客,五万两也还是不能见。”
  李昂忽然觉得这老头实在有趣,上下打量他一眼,没说什麽,走了出去。
  第四章
  夜晚的凌烟阁尽显其杭州第一楼的风流本色,檐前的那排琉璃灯照著外墙上朦朦胧胧的美人图,让人还没进门便有置身温柔乡的感觉,此时的大厅里更是热闹非凡,客人们各各搂著莺莺燕燕的美人喝酒调笑,四周的雅间里间间客满,一些跑堂的夥计匆匆地穿梭其间为客人添酒上菜。
  李昂和裴逸飞走进来拣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裴逸飞早忍不住了:“你先前说这里有很有趣的事情,是什麽?”
  李昂虚手一指:“那边那个老头。”
  那个老头?!有趣?!裴逸飞傻了眼,简直有被耍的感觉。
  “那老头便是以前名震江湖的千面杀手孟广,擅长於易容和暗器,据传五年前就死了。现在死人复活了,杀手成了青楼的管事,这还不算有趣麽?”
  裴逸飞果然来了兴致:“你怎麽知道是他?”
  “他的手指很灵活,一个成天只管收银子的人不该有那麽灵活的手指。他手背的肌肤比手腕的肌肤要白要细,指甲很薄很软,那是经常泡药水泡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有茧,那是经常在那里夹东西磨出来的,你见过有谁会用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夹东西麽?”
  裴逸飞完全明白了,他虽出生在官宦世家,却志不在为官,大半时间都是游荡在外,江湖上的事倒是知道不少。这孟广在五年前是江湖上顶尖的杀手,武功不算一流,但是易容之术出神入化,极少有人能看出他的真面目,便是以一张千变万化的面孔为掩护,潜入对手身边而让人毫无察觉,以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发出银针取人性命。小指和无名指力道最弱且最不灵活,但孟广不求力道和速度,却胜在出其不意,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将暗器藏在小指和无名指之间。
  “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冲著你来的?”
  李昂沈思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裴逸飞本想继续追问,眼光却被大厅中央舞台上出现的一个红色的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音乐一起,挥动衣袖随之起舞,那件舞衣除了袖子是长长的流云水袖之外,样式其实非常简洁,恰到好处的衬出了他虽瘦小却极匀称的身材,尤其是纤细的腰肢,灵活柔韧,旋转跃动之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畅优美的弧线,乐声时急时缓,时低沈时高昂,舞动的身影也随著时起时伏,时柔婉时强劲,最後一个音符结束,流动的长袖在一个轻巧的旋身落地之後缓缓垂下,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清澈灵动的眼睛朝四周一扫,然後灿然一笑,台下一片叫好之声,纷纷掏出银子,男孩笑得更愉快了,走上前去一一收起银子,裴逸飞却有些不平,那些看客也未免太小气了些,给得多的也不过四五两,实在糟蹋了这麽精彩的表演,同时也有些疑惑,这男孩子怎麽说也算绝色了,身价应该不低,何必要在大厅里表演歌舞赚银子。凌烟阁里只要稍有身价的都不会轻易在大厅里抛头露面,像萧玉,怕是从未在这大厅里出现过,当然,除了最初那个血淋淋的夜晚之外。
  裴逸飞挤到台前,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男孩稍微愣了愣,旋即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雪白粉嫩的脸颊上一边一个酒窝,裴逸飞只觉得眼前花了花,这太阳怎麽这麽晃眼?李昂跑进来将他拽了出去,裴逸飞晕晕乎乎的跟著走,很花痴的问他:“有没有觉得刚刚他对我笑得特别灿烂?”
  李昂白了他一眼:“他刚刚是笑得很灿烂,但那是对著你的银子笑的。”
  裴逸飞有些怨恨的瞪了他一眼,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他小小的陶醉一下麽?
  “跟我去後院走走,我猜後院里肯定有一些比那老头更有趣的东西。”
  两人悄悄来到通往後院的出口处,却被暗处闪出一人拦住:“二位要见哪位姑娘或是公子,小的引二位过去?”话虽说得恭敬,人却堵在门口,明明白白的表示:此处不可擅闯。二人忙讪讪的陪笑:“酒喝多了,随便乱闯,冒犯了。”不动声色的退出来,绕过主楼,来到後院的围墙外,围墙很高,却难不倒这两人,纵身跃上,裴逸飞惊呼一声:“这凌烟阁好大的手笔!”放眼望出去,极其宽广的庭院,几十座小楼错落有致的分布其间,穿插著假山异石,花草树木,有几处还有泉水潺潺流过。
  李昂冷冷的接过话:“确实好大手笔,七七四十九座楼,每七座楼排成一个七星北斗的形状,一共七个七星北斗又构成一个更大的七星北斗阵,这里面的假山异石,花草树木无一不是迷惑人的陷阱,如果没有人引路,一般客人进去了恐怕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难怪他这些天进进出出总是有人紧随左右。
  李昂站在墙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拉著裴逸飞纵身跃下,小心的绕过四处巡视的护院,径直往萧玉住的小楼掠过去。一旦起了警觉,裴逸飞也注意到那些护院武功竟都不弱,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比起一般的护院不知要高了多少。
  小楼里很安静,只有一间屋子亮著灯,一个女孩子坐在床边做针线,李昂认得那是服侍萧玉的小丫环,萧玉住的屋子却是空著的。
  李昂悄悄潜进屋去,低声问那个小丫环:“你家公子去了哪里?”
  那丫环却当他仇人似的恨恨地瞪著他:“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对公子为所欲为!”
  李昂郁卒之极,却也不能对一个小姑娘怎麽样。只好折身出了楼。
  两人从原路返回,遇到一人从一座小楼里匆匆走出来,慌忙闪到一边,看他脚步虚浮,不像是会武功的人,面目虽极英俊,却冷冷的毫无表情,一看便是那种傲慢至极,目空一切的人,他走出来的那座小楼里却没有灯光,只是在月光里显出精细雅致的轮廓,上面挂著一块匾额,写著“情楼”两个字,笔致极其柔婉,单看外表,恐怕谁都会以为这必定是哪个多情女子的香闺,萧玉却清楚地知道这座楼是个真正的人间地狱,那个人总是说这世间最残忍最可怕的东西便是一个情字,所以他把这个人间地狱叫做情楼,萧玉却觉得那个人根本不懂情为何物,他只不过是个疯子。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太懂,但他直觉的以为这情字应该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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