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烟————兰无心
兰无心  发于:2010年0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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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昂站起身:“他们不等我,难道还要我等他们不成。”说著朝外走出去。
  萧玉又在他身後道:“小心你背後的伤,别又裂了。”
  李昂回头对他一笑:“知道了。”
  萧玉这一日只在麟德殿里呆著,麟德殿本身也不小,他本就没多少体力,也不想到外面去招惹是非。他多半时间就在李昂的书房里呆著,翻翻书,或者在塌上躺著,听兰心兰月讲李昂以前的事情。凌然过来又给了他一些药,免不了又训斥他一番,他也只好乖乖听著。
  李昂书房的书案上有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里面放著很多画卷,萧玉一个一个打开来看,刚开始也不觉有何特别,只觉得有点熟悉。看了几幅之後才想起来,这些都是自己以前在唯情庄无聊的时候随手画的,有些只是寥寥数笔的涂鸦,竟然都被细心地装裱起来。最後一幅不是他画的,画的是他。画中他站在一片花海之中,周围蝴蝶围绕,开心地笑著。萧玉想了想,提起笔,在他旁边又添了一个人。
  李昂回寝宫已经是深夜了。几个宫人见到他迎上来,李昂抬手示意他们噤声,放轻脚步走进去。他只道这个时候萧玉早睡下了,进去却见他歪在床头看书,背後靠著一堆软枕,一双长腿随意地交叠著搁在床边,烛光照著他如玉般的面容,柔和而静谧。李昂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僵硬了一整天的面部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像是有感应似的,萧玉从书里抬起头。
  李昂边往里走边道: “这麽晚怎麽还不睡?”
  萧玉放下书笑著起身迎过来:“我等你回来。”
  李昂心里像是有一股暖流流过,满身的疲惫都被洗去。他搂著萧玉,看他脸上难掩倦容,道:“要是累了就先歇著,不用等我。”
  萧玉头靠在他肩上:“我不累。”
  李昂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萧玉又抬头问道:“你饿不饿?我让兰心兰月给你准备了宵夜。”
  李昂笑道:“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了。”除了早上吃了点东西之外,他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吃饭。
  萧玉叫兰心兰月把东西拿上来,一桌子精致的小菜和点心。李昂端起一碗银耳汤喝了一口,比往日甜了很多,却正好合他的胃口。
  “你怎麽知道我爱吃甜的?”伺候过他的人都不知道这个,连兰心兰月都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总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爱吃甜食。
  “我跟你在唯情庄一起住了一个月,你爱吃什麽不爱吃什麽我自然看得出来。”萧玉坐在他旁边,拿筷子给他夹菜。
  那一丝甜味一直甜到心窝里去。李昂只知道自己会留心他的喜好,却不知道原来他对自己也留了心。什麽时候开始的呢?竟是无迹可寻。他只记得那人清清冷冷的模样,永远让他看不透的眼神,永远让他猜不著的心思。如今,同样是那个人,坐在他身边,眼也还是那双眼,心也还是那颗心,他却突然觉得通透了,那双眼睛里,那麽深浓的情意,以前怎麽会看不懂的?
  萧玉道:“你怎麽不吃了?尽看著我做什麽。”
  李昂回神,失笑道:“你也吃点吧,晚上总不吃东西也不是个办法。”
  “我吃不下。”
  “就喝点汤。”李昂舀了一匙银耳汤递到他嘴边。
  萧玉皱了皱鼻子,撇开头:“我才不爱吃这麽甜的东西。”
  李昂看他抿著唇忍笑,果然,大男人爱吃甜食是要被鄙视的。
  “那你喝这粥。”李昂把一碗粥挪到他跟前,“多少吃一点,慢慢来,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能吃得下了。”
  小米熬成的桂花粥,上面零星几颗红色的杞子,清香四溢,色泽鲜亮。萧玉极喜欢这桂花的香味,却也只吃了三四口便放下了。李昂也不勉强他。
  李昂一边吃一边跟他闲聊,不谈政事,不谈军事,也不谈江湖事,只拣一些零零碎碎的趣事讲给他听。萧玉一手托腮,歪著头看他,听他轻言笑语,心里暖暖地升起一股幸福的感觉。他曾经从不敢奢望的幸福,竟然,只是如此简单。
  李昂收拾一番上床的时候,萧玉躺在被子里,仍是醒著等他。
  李昂躺进去,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累了吧?”
  萧玉点点头:“有一点。”
  “睡吧。”李昂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萧玉闭上眼睛,感觉後心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他的身体。萧玉睁开眼,动了动:“你身上还有伤。”
  “不碍事,都是皮外伤,又不是内伤。凌然交代过让我每日运功为你调理内息,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
  萧玉不再坚持,全身都被一股暖意包围著,渐渐沈入梦乡。
  李昂却久久都无法入睡。他们心照不宣地回避著那个话题,因为知道,一提起便是痛,连现有的幸福都会被打碎。他对他说著天长地久的情话,好像他们真的可以天长地久。可他无法视若无睹,他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的容颜。李昂紧紧抱著怀里的身体,拥有他的感觉如此幸福美好,若有一天,他终将离去,自己要如何承受?
  萨那辛德和李勾的人马最近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守城军也按兵不动,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大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这天中午,李昂得空回了一趟寝宫,陪萧玉用过午饭,正说话间,一个太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裴丞相在殿外求见。”李昂忙道:“快宣!”
  少顷进来一人,身著紫色一品官服,须发花白,看上去已年近七旬,却仍然目光精锐,行动矫健,有一种久经沙场沈淀下来的沈稳和刚毅。
  来人拜倒在地:“臣裴度叩见皇上。”
  “裴爱卿请起。”李昂起身将他扶起来,又命人看茶赐坐,方才问道:“此行结果如何?”
  裴度扫了一眼李昂身边的一个人,他从未见过,显然并非朝中要员,他此行的任务本是机密,但观李昂神态,并没有要此人回避的意思,当下回道:“老臣幸不辱使命。”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李昂:“这是李勾亲笔所写的降书。”
  李昂展开信来看。裴度坐回座位上,打量那个陌生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带病容,异常消瘦。能得皇上如此信任,参与军机要务,不知是何身份。裴度正寻思著,却见那人抬起眼睛向这边看过来,裴度心中一跳,这双眼睛似曾相识。那人站起来对他微一欠身:“在下萧玉,见过裴丞相。”
  裴度猛然记起来:“是你!”
  当日李昂还在杭州之时,朝中李勾的余党连同禁军统领路随进意图谋反篡位,正值危急之时,却有人来告知他路随进已死,并且送来了路随进的兵符和一份名单。当日那人虽是蒙面,但是这个声音和这样一双眼睛,裴度却是印象十分深刻。
  萧玉微微一笑:”一面之缘,难得裴丞相还记得在下。”
  裴度拱手道:“何止记得,当日承蒙萧公子解救於危急之时,老朽铭感五内!”
  李昂心下明了裴度所指何事,并不多言,只微笑著看了萧玉一眼,将手里看完的信递给他。萧玉接过来迅速扫了一遍,道:“李勾想要云阳封地,分明就是贼心未死,云阳乃富庶之地,盛产铁矿,且远离京畿,日後你要掌控於他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无妨,在云阳那块地方,他翻不出什麽大浪来。”李昂说著看向裴度,“这恐怕是裴丞相故意设的套子让他钻的吧?”
  裴度道:“云阳那块宝地,早在皇上登基前就已经牢牢掌握在皇上手里了,别人不知道,老臣却是知道的。”
  萧玉心下释然,收起信交还给李昂。
  裴度又道:“还请皇上马上下旨敕封,李勾多疑,拿到敕封令之前,他是不会真心投诚的。”
  李昂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卷明黄卷轴。萧玉替他磨了墨,靠在桌边看他拟旨。两人就那麽隔著书案站著,也没有什麽亲密的动作和言语,裴度却突然明白了萧玉的身份,两人之间那种契合得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的感觉,只要稍微留意一下 ,很容易察觉。
  裴度刚刚对萧玉的一片感激之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凉,有关李昂在杭州时的种种传言他也听过,原以为不过是年轻的皇帝一时兴起,一点风流韵事罢了,无伤大雅,也无关大局,现在看来,事情比他想得要严重得多,皇上显然动了真情,而萧玉也不是普通的娈宠。
  李昂拟好圣旨,交给裴度:“还要请裴爱卿再走一趟,记住,这道旨意只可密宣,万万不可让萨那辛德知道,几天之後必有一场大战,李勾这支力量,唯有出其不意,方可显出效果来。”
  裴度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臣谨遵旨意。”
  李昂道:“裴爱卿退下吧,你连日奔波,回府稍歇半日再动身。”
  裴度道:“谢皇上体谅之心,臣即刻便可动身。”说完仍是躬身站在那里,并没有退下的意思。
  李昂道:“爱卿还有事要奏?”
  裴度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措辞,方开口道:“萧公子初到长安,不知可有下榻之处?老臣府上倒有几间空屋,萧公子若不嫌弃,可暂住敝府,也好让老臣报答当日相救之恩。”
  李昂和萧玉互相看一眼,愣了片刻,都笑起来,这老丞相心思动得倒真快。李昂也不跟他拐弯抹角,道:“他住在这麟德殿就很好,不必劳烦裴丞相。”
  “皇上,外臣夜宿内廷,於礼不合。”裴度杵在那儿不动,态度坚决。
  李昂当然不可能退步,只淡淡道:“此事朕自有分寸。你退下吧。”
  裴度僵持片刻,终究不好太过顶撞皇上,只得退下。
  裴度回到府中,裴逸飞正在廊下逗弄两只鹦鹉。
  裴度脸色不善:“现在战事如此紧迫,你倒是悠闲得很。”
  裴逸飞一路暗中护送裴度去见李勾,此时也刚到家没多久,他无意辩解,老爹虽然经常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但他若真有什麽事,老爹必定是第一个护在他前头的人,尽管他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半生征战沙场的人,就算年纪大了,也还是不服老,不服输,要是让他知道一直被自己护在羽翼下的小儿子现在却反过来要保护他,恐怕会伤了他的自尊。
  “爹,你是在皇上那儿讨了不痛快吧。”
  裴度愤愤地吹著胡子:“两个大男人一同起卧,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裴逸飞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为这事。
  “爹,你要是想劝皇上放弃萧玉,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萧玉究竟是何来历?当真如传言所说,出身青楼?”
  裴逸飞拿著小水壶往鸟笼里添了点水:“没错,还曾经是头牌呢。”
  裴度脸色更加难看。
  “爹你不是常说英雄不问出处,怎麽这麽介意他的出身?”
  “我不介意,自然有别人介意。皇上登基不久,多少双眼睛都盯著他,就等著抓他的错处呢!”
  裴逸飞很快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这麽说,你其实不怎麽介意皇上跟他在一起,只是怕别人会以此做文章对皇上不利?”
  裴度又气呼呼地吹了吹胡子,声音却小了很多:“两个男人在一起,总归是有悖伦常。”
  裴逸飞很了解他爹嘴上死不服输的个性,自动忽略了这句辩驳。
  “爹,你还不了解萧玉,以後你就知道了,他是不会让自己成为子涵的污点的,他在子涵身边,只会是助力,绝对不会成为阻力,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裴度声音又高起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皇上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等一下,你说如果他还能活下去什麽意思?”
  “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你看他的样子像是还能活多久?”
  裴度回想著那个安静地站在李昂身边的少年,当时只觉得他太过苍白消瘦,却不曾往这上面想,他虽然不怎麽待见萧玉这不尴不尬的身份,但他若真的就这样死了,心里还是觉得不忍。
  裴逸飞吹著口哨逗弄那两只鹦鹉,两只鸟儿吃饱喝足了,上下扑腾著,其中一只欢快地叫:“小小,小小。”另外一只也跟著叫起来。
  鸟儿无心学舌,却不懂人心多情。裴逸飞皱著眉想,自己什麽时候教这两个畜生喊这个名字了?
  裴度站在他身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逸飞,你要是喜欢哪家的姑娘,说出来爹给你做主,不管什麽出身门第,只要你喜欢,爹都支持。”
  “爹!你乱讲什麽。我哪有喜欢哪家姑娘。”
  “那这个小小是谁?你每天对著两只鸟儿自说自话,连它们都知道了,还想瞒著爹?你当我聋的瞎的,看不出来你有心事?你上次伤得只剩半条命回来,还没给我交代怎麽回事呢!你现在长大了,有主意了,可以不要爹管了是不是?!”裴度越说越气,说完又懊悔,他本是为这个小儿子著急担心,说出来却跟教训人似的,这语气死也改不过来。
  裴逸飞自然不会跟他老爹计较,无奈道:“爹,不是不要你管,这事儿你管不了。”
  “我怎麽管不了!告诉爹这个小小是哪家姑娘,我就不信还有我裴度娶不进门的媳妇!”
  裴逸飞扶额:“小小他不是哪家姑娘,他是个男孩子。”
  “你……”裴度气结,“你竟然跟著皇上一起胡来!”
  “爹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不会胡来了,小小他已经死了。”
  裴度心中一窒,半晌才喊了一声:“小飞……”怔怔地看著裴逸飞,不知道该说什麽好。裴逸飞却只是将鸟笼换到廊下避风处,然後搀起他爹的胳膊往屋里走:“爹,你忙了好几天了,回屋歇会儿吧。”裴度突然发觉这个儿子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大。
  “小飞,爹只要你高兴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裴逸飞道:“我明白的,爹。”
  裴度离开之後不久,李昂接到探子密报,萨那辛德将在三日之後对长安城发起总攻。李昂招来各路守城将领,商讨作战计划。五位将领除了禁军统领范时章之外,其余四位见到萧玉的时候都微微有些吃惊,想不出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为何会被皇上如此器重。同裴度一样,他们很快就看出了萧玉的身份。几个人面面相觑,很有些不自在,同一个後宫娈 宠一起商讨军务,这情形实在太诡异了。李昂像是没有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一般,展开城防图,开始详细探讨各处兵力的部署。几位将领不敢分心,也就无暇再去顾及萧玉特殊的身份。谈到後来,这几个惯於战场杀伐的将军都觉得和这个纤纤弱弱的男宠一起共事也不算太别扭,似乎还挺愉快。萧玉於兵法只略懂一二,但眼光独到,看问题总能看到关键处。
  正谈到紧要处,李昂突然对萧玉道:“你先下去歇著吧。”
  众人都不解,一起抬起头。
  “皇上,萧公子对萨那辛德了解甚多,咱们正需要他……”说话的是神策军右都尉梁守谦,年纪不大,骁勇善战,是李昂一手提拔上来的新人。他见李昂神色不悦,话没说完便住了口,再看看萧玉,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一层薄汗,扶在桌子边的手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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