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一挥手,道:“逸飞,送客。”
萧玉见李昂进来,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
“那个大夫是不是说我快要死了?”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虽然觉得萧玉的身体毛病不少,但怎麽看也不像是垂死之人。
萧玉将胳膊枕在脑後,悠然道:“我很小的时候,生了点小病,去看大夫,大夫就说我快要死了,可我不是好好的活到了现在?我天生脉象如此,那些个庸医,自己少见多怪,却平白咒我早死。”
“真的是这样?”
“我骗你干什麽?还是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死了?”
“别胡说,什麽死不死的。”李昂稍微舒心了点,能将那个大夫盯得额头冒汗,还能这麽精神的骂别人庸医,确实不像有什麽大碍的样子。
“人不都是要死的麽,说说有什麽关系。”萧玉懒懒的翻了个身,面朝里躺著继续睡。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出一句话来,吓了李昂一跳:“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凌然的下落,是不是?”
李昂使劲敲自己脑袋,怎麽就忽略了这一点,若真像他自己说的,凌然跟凌烟阁里其他的人在一起,直接叫凌然过来就好了,还去请什麽姓许的大夫。李昂暗暗叫苦,这个人还真是不好骗。好在萧玉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那麽闲闲的问了一句就过去了。
裴逸飞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示意李昂出去说话。李昂看了看萧玉,道:“有什麽事,说吧。”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不必再瞒著萧玉什麽了,他心里只怕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
“刚刚接到的消息,萨纳辛德已经起兵了,在河州一带,那里离长安最近,过了岷州,凤州,梁州,就可直逼长安。河州刺史已经上奏请兵支援,恐怕是支撑不住了。”
李昂来回走了两圈,停下想了片刻,道:“叫王守澄,梁守谦带左右神策军去支援。”
“神策军向来只负责京畿的安全,如果调走了,长安城内就空了,如果李勾现在召集旧部逼宫夺位,後果不堪设想。”李昂当日派风三去密杀李勾,哪知还是迟了,风三还未赶到长安,李勾就已经被人从天牢劫走了。
“这种时候,是保江山还是保皇位?如果李勾现在还要来跟我争皇位,我便让给他又如何,难道我不会再夺回来麽?!”
裴逸飞心下暗叹,紧要关头,取什麽,舍什麽,竟能分得如此干脆明白,却不知,那个皇位费了他多少心血。
“王智兴那边,对抗李同捷,好像也支撑不住了,也要朝廷派兵支援。”
“不用理他,王智兴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哪里会如此不堪一击,他不过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舍不得让他的亲信部属去送死。让他挺著,逼得急了,他自会尽全力。”
“那天圣教的叛乱怎麽办?能调去的兵力都已经调去了,形势似乎不妙。”
李昂沈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天圣教麽?我在等一个人。”
“等慕容诚?”
萧玉本来侧躺著,这时转过身来,冷笑道:“慕容诚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动凌烟阁,你自己不听劝,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乱了他的计划,他还会理你才怪。”
李昂眯起眼睛看他:“你怎麽知道慕容诚跟我说过什麽?”
“我当然知道,他做过什麽事都会告诉我。”
“你跟他关系这麽好?”
“那当然,我就他一个亲人,不跟他好跟谁好。”
李昂忽然觉得心里极不舒服,恨恨道:“别信他,他对你没安什麽好心,他不过是利用你为他自己报仇。”
“我也算是半个慕容家的人,若说报仇我也有份,怎麽能算他利用我。”
“他根本就不关心你的生死,还在背後说你坏话。”
萧玉瞟他一眼,道:“背後说人坏话的是你吧。”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逸飞。”
裴逸飞耸耸肩,有点奇怪严肃的军国大事怎麽忽然变成了小孩子斗嘴,懒得理他们,径自转身走了。
萧玉又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萧潇跑过来坐在他椅子旁边的草地上,扯了扯他的袖子。
“玉哥哥,你教我剑法好不好?”
“怎麽突然想起来学这个?”
“我不要他笑话我。”
“谁笑话你了?”
萧潇哼了一声。
“是裴逸飞?”
萧潇又哼了一声。刚刚裴逸飞在看一本剑谱,萧潇随口问了一句,那是什麽书,我怎麽看不懂?裴逸飞也随口答了一句,怎麽连个剑谱都不认识。於是,萧潇便气哼哼的跑出来了。
萧玉半睁开眼,看他气恼的咬唇,偷偷笑了笑,裴逸飞对萧潇的心思,他怎麽会看不出来,只是萧潇似乎并不领情,总爱跟他较劲。
“你内功根底不好,练不了剑法。”
“那我从内功开始练起。”
“内功要从小开始修练的,你现在开始练已经晚了。”
“玉哥哥,你不也是大了才开始练武的麽,你教我好不好?”
萧玉学武是在进了凌烟阁之後,从他明白不可能依靠别人来救他的时候起,他才开始自己练武,萧潇显然不知道,他练成这一身武功,付出的是什麽样的代价。
“小小,你现在怎麽练也赶不上他了,别费这个心思了。”
“不行,我一定要超过他。”萧潇恨恨的咬牙。
“你为什麽一定要超过他?”
“我──”萧潇再咬牙,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总是要跟他较劲,他就是看不惯那个人什麽都比他强。
萧玉看了他一会儿,柔声道:“小小,以後,让他来照顾你好不好?”
萧潇猛地抬头,道:“玉哥哥,你不要我了麽?”
怯怯的眼神让萧玉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天,他也是这麽怯怯的,缩在角落里,被一帮客人打量著,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哭出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萧潇好是存了私心的,他需要一个他完全信得过的人来帮他,那个时候,正是萧潇最惶恐无助的时候,如果有人肯对他伸出援手,他必定会对这人死心塌地。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看错人,萧潇聪明机灵,并且出身大家,颇有见识,三年来,帮他做了不少事。可是,每当萧潇满怀依恋的抱著他叫他玉哥哥的时候,他总有一种罪恶感,觉得不该将他牵连到这种危险的争斗中。
萧玉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我怎麽会不要你,但是多一个人照顾你不好麽?”
“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不要他照顾我。”
“为什麽不喜欢他,他哪里不好了?”
“他哪里都不好。玉哥哥,我喜欢的人是你。”
萧玉看著他认真地扬起的小脸,竟然有一瞬间茫然无措,随即,淡淡的笑了笑,道:“哦?有多喜欢,非我不嫁麽?”
萧潇脸涨得通红,分辨道:“才不是!是非你不娶!”说完,站起身低著头飞快的跑开了,跑到走廊转角处,正与裴逸飞撞个满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跑。
裴逸飞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问萧玉:“他怎麽了?”
“你怎麽得罪他了?他刚刚要我教他剑法,说是一定要打败你呢。”
裴逸飞哪里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他的小煞神,疑惑的朝萧潇跑开的方向看了看,道:“我刚刚在看一本剑谱,那套剑法极轻巧灵活,也不需要多少内功根底,很适合他练,我正要找他呢。”
“你很关心他?”
“是,我是很喜欢他!”裴逸飞有点恼火,“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在乎的人是你,你还这麽坦然的挑我的痛处,裴逸飞又在心里恨恨的加了一句。
“他若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又怎麽会心心念念要赢你。”
裴逸飞愣了一下。
萧玉继续说道:“小小他还小,感情的事不是很懂,你对他要多点耐心。”
裴逸飞想了想,道:“我知道了。”转身去追萧潇。
傍晚的时候,萧潇竟然真的跟著裴逸飞练起了剑,萧玉在不远处看著,那两个人拉拉扯扯,不停的发生争执,萧玉笑了笑,那未必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和谐。
“怎麽站在风口里,也不多穿件衣服。”李昂走过来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从後面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脖子。萧玉靠在他胸前没有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拥抱和亲昵的吻,如果可以让自己就这样沈溺下去,那会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一阵晚风吹过来,萧玉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李昂替他拉紧了披风,道:“进屋去吧,这里风大。”
萧玉突然转过身来,两只胳膊紧紧搂住李昂的脖子,吻住他的唇。李昂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萧玉居然会主动吻他,但是渐渐的开始觉得不对劲,萧玉的吻越来越深入,舌尖极富技巧的挑逗著,李昂想要推开他,又实在舍不得,只得拼命压抑著体内的欲望,尽量温和的回应他的吻,等到萧玉放开他的时候,李昂终於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了。
“你不是说喜欢我麽,怎麽我亲了你半天,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萧玉靠在栏杆上,微微有点气喘。
“玉,别胡闹!”李昂有点无奈的轻叱,过去拉他的手:“跟我进屋去。”
萧玉一把甩开他,眼睛里带著一丝媚色,轻轻扫过他下身:“还是说──,你有不举的毛病?”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李昂一把抱起。李昂咬牙切齿道:“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举还是不举!”
进到屋内,李昂将他扔到床上,身体跟著压上去,狠狠蹂躏他的唇,压抑已久的欲望,哪里经得住这麽一而再的挑拨,体内的火焰灼烧得几乎让他失去理智,双手扯开他胸前的衣襟,用力揉捏他的乳尖,萧玉呻吟了一声,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李昂放过他的嘴唇,顺著脖子向下,牙齿轻咬他的锁骨。萧玉闭上眼睛,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恐惧从他眼底泄漏出来,李昂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将这一抹恐惧收入眼底。李昂停下来,伏在他身上,紧紧抱著他仍在不住轻颤的身体。那颤抖不是因为情欲,而是因为恐惧。
“玉,你明明怕极了这种事情,为什麽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
萧玉望著帐顶,幽幽道:“我不想你对我太好。”
李昂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想爱上我是不是?”
“是,我不想爱上你,你也不要爱我了,好不好?”萧玉看著他,很认真的恳求。
李昂起身给他整好衣裳,笑得有点无奈,有点宠溺,还有一点黯然,这个要求天真得近乎残忍,他整颗心都已经交出去了,又怎麽能说不爱了就能够不爱?
“你不想吃晚饭的话就早些歇著吧,别胡思乱想。”李昂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然後走了出去。虽然他说过他不会逼他爱上自己,可是不管自己怎麽努力也只能换来他一遍一遍地说不爱,李昂觉得自己心里简直苦透了。
萧玉看著他黯然走出去的背影,心忽然很疼很疼。
第二天李昂回到唯情庄,庄子里出奇的安静。李昂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飞奔进屋子里,只看见兰心兰月和风三风六被点了穴道倒在地上。李昂给他们解了穴道,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回皇上,萧公子已经离开了,微臣失职,请皇上责罚。”风三跪在地上回话,样子有些狼狈,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那个看上去风吹就倒的人竟然会有如此凌厉迅速的身手,萧玉向他出手的时候,他惊讶得还来不及还手就被萧玉制住了穴道。
“其他的人呢?”
“中午的时候,不知道是谁送来一封信,说是皇上被困在杭州府衙,他们都赶去了。”
李昂又急又气:“你们真是糊涂!这里怎麽会有别的人来?”
“可是,信里附带著这个。”风三递给他一枚玉佩,“若不是情况紧急,皇上的随身饰物怎会轻易离身。”更何况,关乎到圣驾安危,谁也不敢怠慢。
李昂接过玉佩,这玉佩是他随身携带多年的饰物,今早离开的时候,萧玉跟他说这玉佩很好看,他便随手解下来给了他,没想到这麽快就又回到了他手里。李昂握著玉佩,疲倦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四人悄悄退下去,李昂颓然坐下,他终於还是走了,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竟显得空旷了许多,空气里还残留著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极清雅的香味。在这里发生过的一点一滴李昂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动作。他每天回到这里看到那个人,都会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和归属感,那个时候,他甚至幻想过一生一世。
裴逸飞站在门口,看他在出神,敲了敲门。
“子涵,对不起。”
李昂抬头看见他,道:“也不怪你们,他若想走,谁也拦不住他,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可以留住他。”
裴逸飞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他从未见过李昂这样悲伤的样子,那麽隐忍的悲伤。
“逸飞,你出去交待一下,让风云十二骑悄悄寻找他的下落,若是找到了,不要惊动他,暗中跟著他,务必要护他周全。”
“他既存心避开你,又怎麽会让你找到。”裴逸飞停了一下,又道:“你不必太担心他,你也看到了,连风三风六都被他那麽轻易就制住了,相信不会有多少人会是他的对手。”裴逸飞一直觉得李昂对萧玉的过度保护实在多余。
“他武功再好,又怎麽敌的过独孤虹,独孤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一个人孤身在外,我怎麽能不担心,多几个人跟著,总是好的。”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很多天过去了,一直没有萧玉的消息,整个人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李昂心里虽然著急,却也莫可奈何。
李昂後来也没有再回唯情庄,住在杭州府衙内处理各地转来的奏报。桌子上的一堆奏折全是关於天圣教的叛乱的,李昂看了两本,将那些奏折统统扫到一边,最後一本是从沂州传来的,王智兴已经从李同捷手里夺回了沂州,李昂合上奏折,果然不出他所料,王智兴等不到朝廷的援兵,终於开始全力反击,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幽州,海州也会夺回来。
裴逸飞走进来递给他一封信:“这是我爹今早飞鸽传书过来的。”
李昂打开看了看,又将它递还给裴逸飞。
裴逸飞接过来:“我爹都说了什麽?”
“你爹劝我尽快回朝。朝中出现很多不利於我的言论,说我为了一个男娼,私自出宫,不理朝政,还有人在议论先皇是被我所杀,而非李勾。”
裴逸飞迅速看了一遍那封信,惊道:“怎麽会突然出现这些流言?”
“你也知道,这不是流言,是事实。我只是怀疑这些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我出宫的事,他们知道并不奇怪,可是,杀敬宗皇帝的那些太监是受我指使,这件事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除了你我和你爹之外,只有宫里的太监总管曹公公和禁军统领路随进,依你看,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