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砰”的一声脆响,弦断了。指尖有些疼,南司玥握紧了拳头,终缓缓对南司璃道:“你起来吧。我不生气了。”
“真的?”南司璃如获大敕,瞬间将先前的不快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刚蹦起来,却又膝头一麻,“咚”地栽倒在地。可怜巴巴地惨叫两声,又爬起来,欢喜地向南司玥跑去,口里高呼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玥果然是世上最好的神仙!”
如若往常,南司玥定会微笑,但此次的反应,却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别过来!”南司玥猛地喝止他,居然从石凳上跳起来,撞翻了琉璃琴,身子有些发抖,面色惨白。
第十八章 池 (下)
“别过来!”南司玥猛地喝止他,居然从石凳上跳起来,撞翻了琉璃琴,身子有些发抖,面色惨白。
“玥?怎么了?”南司璃有些糊涂,这样的皇兄,好奇怪,“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伤口又疼了?”
“没,没有。我很好。”南司玥小心地后退,怕看见南司璃关切的眼神,更怕自己再次失控出手打了他。
“你确定?”南司璃显然不信,逼近他,伸手就要探上他的脑门。南司玥再度后退,突然脚下一空,跌下池去。
“玥!”南司璃大急,不假思索跟着跳了下去。还好池水不深,并未有事。
南司玥坐在水里,愣愣地看着南司璃。心底那个曾以为无坚不摧的地方,竟似被硬物戳得陷入了黑暗。南司璃这个笨蛋,为何要跟着跳进来。他难道不知,这春天的池水,依然透着寒么?
“玥,你怎么样?快,手给我。”南司璃伸出手来,修长的指尖,透着水珠的光芒。
南司玥身子动了一下,却并未握住,而是自己从水里站起来,神色一敛,一巴掌向南司璃脸上抽去。
只听“啪”的一声,二人均是怔住。
“玥?”南司璃心口又是一阵窒息。玥,他果然还是在生气吧。就知道,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何况,那个生气的人还是素来冷情的皇兄。
南司玥自知失态,转身就走。水被踩得哗哗作响,手却被南司璃紧紧抓住。顿时全身的皮肉都警觉起来。
“你放开我!”南司玥挣扎,急得大叫。
“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南司璃幽怨的声音里似要淌出血来,将皇兄的身子用力扳过来,又道,“你说过,我是你弟弟,是你唯一的弟弟,为何你现在残忍到宁愿牺牲掉我这个唯一……”
“没有弟弟会对哥哥做出那种事!”南司玥喝断他,随即又后悔了。天知道,他不想说这个的。
南司璃怔住。原来,自己带给他的伤害,是无论用多少时间和忏悔都弥补不了的。
突然,好恨这样的自己……
手轻轻松开,后退,再不敢看他,连水里的倒影,也不敢看。
南司玥叹口气,轻声道:“我说过,我已经原谅你了。”
南司璃低着头,似没有听见。
“我原谅你了。”南司玥重复。
南司璃依旧如故。
南司玥心下不忍,佯作释然道:“好了。是我说错话了。这样吧,改天我送些玩具给你,算是赔礼。你想要什么?南桦国的竹晴蜓好不好?”
“不要!”南司璃更为闷闷不乐。皇兄把他当什么?以为他还是三岁小孩么?如若不是真心原谅他,送这些玩具又有什么用?他不稀罕!他稀罕的,只有南司玥的真心罢了。
“哦。”南司玥尴尬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沉默半晌又道,“我忘了,你一直都急于想证明自己长大了的。”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向你证明。”
“那为什么不要我送你东西?”
“因为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南司璃脱口而出,大窘,忙道,“我,我不是……”
“啪!”
南司玥回神时,一记耳光已落在南司璃脸上了,而他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南司璃低下头,不语。
“我不是女人。”半晌,南司玥才道。
“我知道。”
“那么,你是喜欢男人了?好,明日我派人送些相貌出众的男侍给你。如此,你可以放下对我的喜欢了么?”
“南司玥!”南司璃猛然抬起眼,气得大叫,“你真以为我喜欢男人么?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南司玥,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来!我喜欢你,只不过你刚好是个男人罢了!”
南司玥怔住。
南司璃又道:“我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不知廉耻,违背伦理纲常。还请皇兄不要耿耿于怀。你既然不肯原谅,我也无话好说,只是你不必这样讥讽我。皇兄放心。从此以后我会努力守好自己的本份,绝不再打扰你半点清闲!璃这就告辞。”说完,也不等南司玥反应,径自甩袖离去。
南司玥怔了怔,不免又生气。自己已是低下声气,这样的语气对父皇都未曾有过,他南司璃竟敢不领情。真是岂有此理!
第十九章 杀
南司玥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素来喜怒不外现的他,此刻竟真的和南司璃生起气来。仔细想来,最近似乎只要是站在南司璃面前,整个人就变得不太正常。究竟哪里不对劲,自己也说不上来。莫非是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如此看来,还得要再麻烦张太医一趟了。
想到这一点后,南司玥立即从水里爬起来,拖着湿溚溚的身子匆匆往回赶。这般狼狈的样子,还真让他很不舒服。
刚行至东厢门口,就见黎影神色凝重地迎面赶来。
“主子。”黎影怔了怔,来不及多想,急道,“出大事了。”
“何事?”南司玥敛下眉,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空鸣……死了。”
南司玥一惊,道:“我不是叫你派人看好他吗?”
“这个,属下也不知怎么回事。”黎影面有愧色,道,“属下确已派侍卫将那间厢房团团围住,却不知那凶手如何进得房内。而且,”顿了顿,思忖片刻,又道,“而且,方才属下进去时,那空鸣分明是刚刚断气,只,我并未见到凶手踪迹。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哦?有这等事?”南司玥眯起眼眸,道,“走,去看看。”
“主子?”黎影看了南司玥一眼,想问,却终不敢问出口。这浑身湿漉漉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南司玥摆摆手,抬脚往关押空鸣的厢房走。边走边道,“空鸣的事,没有让别人知道吧?”
“没有。”黎影肯定道,“连那些驻守的侍卫也不知道里面放的究竟是何物。”
南司玥点头。如此说来,这凶手还真是神通广大。当然,也不排除被人偷窥的可能。
推开门,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扑面而来。空鸣本来身上的恶臭夹杂着腥涩的血味已经够刺鼻了。而为了防止事情外露,门窗紧闭,凉风又进不来,闷热的空气使这恶臭更加浓烈。南司玥不悦地皱起鼻子,以袖掩住。偏这衣袖上又沾了朝荷夕水池的湿水,水干后留下淡淡甜腻的水草味,同样让他难受得紧。厌恶地甩开手,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空鸣就在一扇简朴的纸质屏风背后。屏风上一个细小到不易察觉的孔洞正对准了空鸣的额头。空鸣以双手反剪的姿势被捆绑在椅子上,双目圆睁,惊恐万状地瞪着正前方,眼里涌出少许血水。眉心一个小点深陷入肤,头骨有细微的裂纹,脑浆沾了乌黑的淤血顺着裂纹淌下,此刻已然凝固了。
南司玥指指空鸣后脑,连话都不愿多说。黎影会意,绕到空鸣身后,伸手按住其后脑,掌心用力一振,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银针即从眉心处落下。
黎影捡起那沾有红白液体的银针,讶然望向南司玥,道:“这就是凶器?”
南司玥点头。
“凶手是如何办到的?”据他所知,在自己离开期间,并无旁人靠近此处。如此远的距离,要将细小银针准确插入印堂穴令其当场毙命,恐怕那些个武林高手也没有几个能办到。
南司玥指指门外,示意出去再说。黎影会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行至门边,突然脚下一滑,似踩到一根细圆之物,险些跌倒。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根藤条,末端尚缠了几缕青丝。心下更为狐疑,这种东西,哪里来的?
出了门,清风拂面,南司玥深吸两口气,心情稍缓,这才不屑地开口哼道:“哼,不过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杀人!”
黎影只觉背后冷汗涔涔,小心地递上藤条。南司玥看也不看,伸手接了过,问道:“黎影,那屋子关空鸣之前,可有人进去过?”
“有的。”黎影道,“我让几个太监先进去打扫了一番,再搬了那屏风过去。”
“这就对了。”南司玥点头道,“凶手应该就在那几个太监里面。你看,凶手趁进去打扫的工夫,将这藤条弯曲,用发丝固定在门缝处。末端同样用发丝绑住银针,对准屏风中央。当你安置好空鸣从里面出来后,他再扮作侍卫,暗中接近门口,从缝隙处拉出头发,系在门栓上。发丝极细,自然不易察觉。而你再次推门时,发丝便会被扯断。藤条又有弹性,末端便会弹出,而这股弹力正好足以扯断绑针的发丝,银针飞出,直刺空鸣印堂。所以你会发现他是刚断气的。只是这藤条弯曲的力度和精准不易把握,想来此人也是练武之人。”
黎影不解,又道:“若是绑根藤条在门口,我又怎么会看不见?”
南司玥笑道:“你当然看不见了。藤条绑在门内侧,你从外面推门,门开后,藤条自然隐没于暗处。而当你安置好空鸣出来时,首先警觉的是门外是否有人偷窥,至于门上有什么,当然不是重点。”
“凶手竟连这个也算计到了?”黎影叹然,又道,“可他又怎会算到我要将空鸣安置在哪个位置。一旦计算有偏差,他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这个不难想。适才我看了看,那屏风后面,两侧均有柜子。柜缘锋利,一般人都会用来作为割断绳索之物,你如此谨慎,当然不会让空鸣接近这些东西。能摆放椅子的地方,只能是远离两边的正中央。”
“属下还是不明白。”黎影蹙眉半晌,又道,“印堂穴不过一个小点,那空鸣只要避开分毫,这一击就不足以毙命。为何他偏就避不了?”
南司玥道:“空鸣已经疯了。就算看到银针飞来,能做的也只能是本能的反应。”说着,伸出食指直指黎影眉心。
黎影不解,本能地后仰,额头却仍是不偏不倚地中招,惊叫一声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凶手果然高人。”
南司玥不屑地白他一眼,缓缓道:“凶手并非高人。真正的高人是那个幕后主使才对。”
黎影尴尬地挠挠头,傻笑两声,故意岔开话题道:“可是主子,这凶手究竟是谁?”
南司玥道:“那日你我二人上山,并未有人跟踪。而凶手却能预知你会将空鸣带回,想来是菩堤林那些僧人中的一个。”
“既是如此,”黎影顿时急道,“我这就去将凶手找出来。”
“不必。”南司玥拦住他,道,“且不要打早惊蛇。那空鸣死不死,与我无关。你吩咐下去,只说有僧人偷了我的东西,被当场抓住赐死,这就行了。切勿让他人知道真相,连南司璃也不行。还有,派可信之人暗中去查查这宫中可有人手上有血斑或血痕的,再不然,红色印记也行。”犹然记得,那日空鸣念到,买通他的女子手上有血。这是很重要的线索。但,疯子的话岂能全信?
黎影点头应了,仔细去办。
南司玥厌恶地瞅瞅身上这半湿半干的衣服,皱皱眉头,抬脚毫不犹豫地往檀清浴殿走去。
第二十章 水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扯破相国寺的青空。
南司璃坐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头撞枕头,面上表情夸张到痛苦,惊得一旁的颜夕冷汗不断。
颜夕以一种怪异而缓慢的姿势谨慎地拉开自己与主子之间的距离。心下思忖,主子这又是玩的哪出戏?别是撞坏了头,等下又拿自己当箭耙。
南司璃倒是无心理会他,只一人独自郁闷。他肯定是哪根筋不对,才会跟皇兄大吼大叫,素来孤傲的皇兄,能够容忍他,原谅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而他竟还说什么再也不打扰他。天!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打扰!难不成因为这句气话,从此以后只能和南司玥形同路人?啊呀!真是后悔死了!可话都说出去了,自己又怎能轻易收回。只不过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华美的人儿,心就莫名其妙地疼……
“颜夕,我问你,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卖后悔药的?”不知过了多久,南司璃终于抬头,但说出的话,却又让颜夕汗颜。
“这……属下不知。”思忖良久,颜夕决定暂不告诉主子真相,免得主子发怒,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是么?”南司璃茫然地看看他,又道,“也对。毕竟你不懂医术。这样,我还是去问问张太医。”言罢立即起身,急匆匆往外赶。颜夕又是一身冷汗,忙不跌地追上去。
行至檀清浴殿外,瞥见黎影,南司璃低头只作不见,转身往别处走。走几步又觉不妥,折回拉住黎影,道:“皇兄可是在里面?”
黎影突被他拉住,吓了一跳,忙点头。
“进去多久了?”南司璃又问。
黎影低着算了算,自己办完主子吩咐的事后守在这里,怎么也过了大半个时辰,如此,主子进去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南司璃气得差点跳起来,丢开黎影甩头就往殿内冲去。
黎影却拦下他,道:“主子沐浴不许别人进入的。”
南司璃更气,揪过黎影衣襟大喊:“黎影,你是猪啊!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有人沐浴要一个多时辰的么!”顿了顿,见黎影恍然大悟,又道,“难道你忘了上次中毒的事了?”
黎影怔住。南司璃却甩开他,吩咐道:“颜夕,去请张太医过来,以防万一。黎影,你跟我进去。”其实自己也有私心。请张太医过来以防万一是真的。如若皇兄无事,让太医例行检查身体也是好的。至于黎影嘛,只能怪他倒霉了。若皇兄怪罪下来,就拿黎影当箭耙好了。
如是想着,南司璃首先迈入殿内,黎影紧随其后。
若大的檀清殿内弥满着层层雾霭,隔着单薄透明的轻纱,缥缈恍若仙境。轻纱背后一潭清香的池水,隐约透着高山的雪味。南司璃吸了吸鼻子,看看黎影,示意他先行。黎影惊讶地指指自己,一脸不乐意。开什么玩笑,第一个进去的人,铁定会被主子一掌劈死,他才不想去给南司璃当箭耙。毕竟他的主子,只有南司玥一个,他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惹恼了主子,就算南司璃也不行。
如此僵持少顷,无果,两人终一同进入。撩开纱幔,一袭修长的身影裸露在眼前,如水的长发半遮半掩地覆在身上,虽看不真切,却更让人血气上涌。只这一眼,两人便大窘,同时背过身,只觉面颊发烫,心跳得飞快。南司璃挤挤眼,示意黎影过去。这回黎影使劲摇头,说什么也不妥协。他是单纯害羞,而南司璃就是别有用心了。犹记得上回碰触皇兄身体时那心惊肉跳般的快感,只怕这次自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