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色界————涂沐
涂沐  发于:2010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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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找个好点的工作。”
“再之后呢?”
“安家,活着呗。”
“你当初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这个?呵呵?”他笑了,这次是很讽刺的笑;他讲话讲到这里我突然发现

他的语法很奇怪,我觉得他应该是认识我的,而且很了解我,只是他不说,他装不知道。我刚想追问,却

看见他在月光中很活泼地转过身面对着我,似乎一点伤痛都没有;他忽然笑嘻嘻地说:“我给你变个戏法

。”
还没等我点头,他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刚才那卷钱,紧紧地握在手心中;两只手合拢,举在胸前,似乎要将

天上的月光聚集起来;然后很温柔很温柔地说:“你看……”
身前的玉米田里忽然响起银铃一般的细响,那是一股清风掀起蓝绿色的海潮;在那风声中秋夜生张开手掌

,从他的手心里飞出来好多好多片叶子,红的的,黄色的,青色的,它们快乐地飘在风中,月光也好像透

明的水一样,那些叶子在空气中漂了起来,瞬间在风中散落满天,旋转起舞,映射出一种奇妙的光华,那

些晶莹闪烁的叶子啊;没有随风落地,它们扶摇直上,竟然渐渐隐没在逐渐晴朗的夜空里。
“你快回家吧,前面要过河了。”他从我的手里拉过自己那辆破车。
我摇摇头,我怀疑在这一瞬间里,我已经中了他的妖法,我的心思也如同刚才那些树叶,飞了,飞向那远

方无边的森林,飞向了那自由自在的天空。我摇着头说:“我怀疑你不是人,你是这山里的妖精;我想跟

着你,看你家倒底在什么地方。”
“胡说八道,我家就在河对面!”他伸出手来,指着河对岸漆黑的山梁;“你才是是妖精呢!”他又气呼

呼地补充道。

 

****

四 寒花渡

“好啊,那我送你回去吧。 ”
我没有送开车把手,而是继续推着下山;他见争不过我,也不在做声,下山的时候更不好走,我们沿着玉

米地间颠簸崎岖的小道踩着细碎的石头块向下走着。玉米地里传出一种夜里苞谷吐穗的香气,我听见他问

我:
“你今天抢那个梨子,是给你妈妈吃的吧。”
“那还用问,我这么乖的孩子……嘿嘿。”我得意洋洋地说。
“你妈妈一定对你很好了。”
“好的没话说呀,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咳——之一;她对我最好了,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从

来不打我不骂我,冬天风雪大的时候背我去上学——当然了,是我还小的时候。下雨天的时候她总打着伞

来学校接我,我妈妈上夜班的时候,会做好饭留在锅里给我,每年春秋都会给我织一件新毛衣……”我兴

高采烈地胡遍乱造着。
“你说这些是不是为了表示你孝顺你母亲呢,可是我觉得很做作。”他冷哼了一声。
我想说我妈在下雨的时候发现家里没有伞了,曾经摘过一个冬瓜叶给我塞在书包里,说如果雨实在下得太

大,你就把这个顶在头上。可是又觉得又不太好笑,我就问他:“你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爸爸呢?”他很认真地问我。
“哈……”
“你笑什么?”他迷惘地看着我,我也迷惘地看着他,他真的一张凄迷的脸,似乎对这个世间有太多疑惑


“我爸爸也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之一,他有文化又有钱,从我很小的时候呢,就教我读书写字,教导我将

来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我生病的时候他也住医院里,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照顾我。他给我买了很多玩具和

书,夏天的时候带我到河边钓鱼,秋天的时候带我上山摘果子,冬天的时候带我去湖边溜冰;经常给我辅

导功课,我不开心的时候会哄我开心;从来不说讽刺我的话,他还带我去过很多大城市呢,他知道我喜欢

画画,送了画板和很多纸还有颜料给我,经常鼓励我,说要坚持自己的理想。我爸爸还——”
秋夜生停住了不走了,前面是一条小河,水不深,但是也要趟过去的。他盯着那水幽幽地说:
“你爸爸真好,他现在呢,你考大学的事情他担心么?”
“后来我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再也没回来,我和我妈妈和他失去联系了。

”我尴尬地补充。
“去……去世了?”
“没有,活得很好。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反正在世界上某一个地方呢。不要说我了,你呢,你家里有什么

人?”我决定转换话题。
“嘿嘿,我告诉你啊,你知道么,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从来不说谎。”他一只脚刚要伸到河里,

马上晃动了一下身子,他刚才摔到的腿似乎很难以支持他的重心。我的心忽然慌乱地跳了起来,我抢着说

:“呀,你不行的,我背你过去吧。”话一出口我也觉得有点脸红,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内向很羞涩的人

,一定会拒绝的。
“好啊,可是这样的话,你要走两次的,你背我一次,还要把我的车子推过来。”
“没问题。”我觉得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嘴,竟然很开心地答应道。
“那你是先推车子呢,还是先背我呢?”我觉得他的语气有点狡猾。
我弯下腰,“少废话,上来吧。”他果真探出手来,抓住我的肩膀,轻轻一跳就撑住了我的肩膀;我也很

大方地用两只手勾住他的腿,他一上来我就惊呼:“你是纸做的吧,这么轻?”
“快走吧你!”他竟然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好像我是不听话的驴马一样。我豁出去了,鞋也不脱,双脚进

水,呵呵,那河水不算凉,似乎都有些温热。我背这这个纸人儿走了五大步,一扭头傻了眼,就在我们身

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赫然有一座独木桥撑在河上。只要我们俩在岸上稍微注意一下,完全可能不用这样

站在水里了。我听见他在我背上嘿嘿地笑了,“后悔了吧。”
“你是故意的对吧?”我一点都不后悔,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他的身子很凉,我愿意这样

背着他。
“如果你不后悔,那你就听我的……”他说完之后,用两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你干什么?会摔倒的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手更冷,我能感觉他的脉薄在微跳。
“听我的,没错,我让你朝哪里走,就朝哪里走;现在向右转。”

我嘴里说着:“干嘛要听你的啊。”可是我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转了身子,尽量稳住脚踩着水向右拐。其

实那水一点都不深,刚刚没过我的脚踝而已,很奇妙的是,他的手捂在我的眼睛上,我却能感觉到周围的

一切,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跌到;他不会让我摔倒的,不会的。
“很好,就这样一直向前走,稳住哦。你走七步就可以了,七步。千万不要多走!”
我心里发笑,说道还不少呢,我仔细地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我逆水而行,走了七

步。
“好啦。”他送开了手,我们刚好钻过了独木桥;我发现我再迈一步就可以上岸,对面是一片青绿空旷的

草地,高大的白桦树稀疏地立在草地中间;月光将它们纤细的影子映在那一片柔和的暗绿上。
“你先上去吧,我把你的车子推过来。”我刚要转身,他却从我肩膀上轻快地跳了下来,拉住了我的手,

不在意地说:“我那破车,丢那里好了,没有人会捡的;再说我明天还要推到镇子里修呢。快走,跟我来

!”他过了河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毫不迟疑地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我的手,奔跑在那树林中月光下

的草地上。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很慌张,从来没有人拉着我的手走过,我的老师没有过,同学没有过,兄

弟姐妹没有过,连我妈妈都没有,她只会用脚踢我;秋夜生似乎特别开心,他刚才那些委屈不安略带神秘

的表情一扫而光,那样快乐地拉着我的手,我看着他那明晃晃的眼睛,笑了,跟着他跑起来。
我们脚小的小草和刚才的河水一样深,我看不太清那倒底是什么草,月光下它们每一根都是透明的,很软

;密集而又舒畅地铺在略有起伏的山地间;我的鞋子虽然湿了,但是踩在上面一点也不难受,似乎都能弹

起来一样。他带着我越往森林里面跑,树木也多了起来,那树缝减流落的月光偶尔闪烁,照亮他的脸;那

种如梦似幻的表情,很认真的表情,看得我心痛;我不想说话,就这样被他凉凉的手抓着,尽情地奔跑着

。在偶尔和他目光交接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件事情,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也决定下来一

件事情。
“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啊?”我问他。
“不要讲话,呵呵。”他又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今天晚上是故意在我吃饭的地方摔倒,也是故意把钱丢在地上,你根本

就是认识我,也根本就是想把我引到这里来,你倒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不要讲话!“他笑得更厉害了;前面一是排低矮的山蓁从,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一眨眼就钻进树从里

。我着急地跟过去,山蓁子粗糙带刺的枝条割着我的脸,我的手;我吃力地跨过那复杂的地形,拨开了草

叶。然后我惊呆了。
我眼前是群山环抱的一个低谷,大概有几十丈宽,周围被层层的树木围了起来,只留得天空下一片干干净

的净空地。这空地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高到我膝盖的白花,这是一种我以前没有见过的植物,一棵有六片

叶子,从上到下规矩地开着三朵略显银白的小花;因为它们开得太密集了,这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在空地上

汇集成轻轻摇摆的浪涛。这个时候我看见一片弯月升起在山谷正中,那所有花儿都朝拜一样向那月光来处

抬起了头,林中卷来山风阵阵,花海中响起一种细细的胶着的此起彼伏的沙响,就像很多童声未退的小孩

在低身唱着歌一样 本来清淡的与光洒在白花之上,增强了许多倍,那种让人眩晕的银色似乎把这山谷中

的时间都凝固住了,只有凉爽而又芬芳的香气提醒我这还是现实的存在。
花海远处一盏灯亮了起来;似乎半坡上有一间小房子。我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那些白花中,生怕踩倒了一棵

;果然,山谷对面是有半间砖瓦房,外面还有几桩矮篱笆,里面亮着灯,我看见秋夜生坐在门口的篱笆上

,翘着二郎腿。
“这里是你家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靠近了他,竟然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小酒壶,另一只手里还捏了两个青

瓷小盅
“坐上来。”他的语气空前的亲切,让我有点害怕。我用手抓住篱笆,纵身一跳,也坐了上去。我们两个

人就这样望着天上的月亮,半个月亮。
“我问你,你心里面最想要的是什么?”他突然很奇怪也很突然地问。我扭过脸来,看着秋夜生严肃的眉

毛,轻巧的嘴唇,脑海里一片空白,我本来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呢,可是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想问

了,比起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傻呼呼地摇了摇头,表情是植物人特有的那种

昏迷状。
“问你呢,傻瓜!”他竟然伸出手来,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主要是钱,很多很多钱;好吃的,游戏机,房地产,各种文凭;人类想要的东西我

都想要;我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太没有水平了。他见我不说话,拎起酒壶,轻轻地倒了一盅酒给我。我闻

到酒的味道,立刻精神起来,他把那个酒盅送到我的鼻子前。我一把抓过来,看了看,那竟然是一种黑色

的液体;气味很怪,绝对不是正常的酒香;我才不管呢,我一张口就吞了。这个冰凉的东西下了肚,除了

有点苦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穷酸的人请人喝穷酸的东西,我心里暗暗发

噱。
“也是啊,你现在年纪还小,你还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等你知道的时候,可能就太晚了。”他自己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突然湿了,好像很悲哀很愤怒地望着天。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他是一很穷酸也很骄傲的人;因为他讲话非常的尖刻,又爱挖苦人;所以大家都不

喜欢他。但是我知道他心地好,所以经常陪他喝酒。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谈天说地,喝酒游玩了很多年;

后来他喜欢上了人间的繁华,他对我说,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到热闹的大千世界上走走看看,他说等他玩

累的时候会再回来,他说他愿意忘记一切,就只是想去走走看看。”
“是啊,这年头什么怪胎都有的。别理他。”我看见秋夜生的样子心里又被揪了一把。
月光下的花海又泛起一阵涟漪,那唱歌的声音更响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给我,我问他:
“他是你什么人呢?看起来你好像很想他呢,嘿嘿,看不出你倒是满多情的呢。”我觉得刚才喝下去的东

西开始起作用了,我觉得我的心口里爬着很多蚂蚁,上上下下的,我觉得浑身发热了。秋夜生恨狠地看着

我说:“是啊,他很蠢。”
我主动地拿过他的酒,刚喝了一口,;我发现他哭了,真的哭了,几滴泪水挂在脸上;我慌忙把杯子放在

篱笆上;想掏我的手绢,伸进兜里才想起来,那块瘟疫早就被秋夜生丢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伸出一

只手来,停在了充满月光的空气中。
“他走了以后,我也一直想,人活着是不是毕竟要到那社会上闯荡一番呢,我是不是也该像他一样,有那

样的胆量,离开这孤独的世界,去找他,和他一样,到人世间飘流。”
“你讲话好酸啊,和台湾电视剧一样。你和他什么关系啊,感觉你很想他呢。”我鼓起勇气,伸出手来,

用食指去擦他脸上的泪水。他的泪水竟然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风又大了,吹动他的衬衫领,我看

见洁白的肩膀。正所谓酒状英雄胆,色向胆边生,我从篱笆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这件事情在刚才他拉

着我的手在跑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我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鼓励我,我认定他不会反对。
我走到他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他吃惊地望着我。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我带着一嘴酒气,探出头来,在秋夜生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是热的。
秋夜生好像吓呆了,他在这一瞬间凝固成了石像。
我在那一瞬间听见了夜风习习,花露细凝;我触到了过去未来,前世今生。
真浪漫,我得手之后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然后我看见他皱起了眉头,举起了手,电光闪烁,他一个大耳光

就打在了我脸上。
他力气比我想象得大得多,这一巴掌带着风,把我向后掀翻,打了个滚一下子栽倒在那片白花中;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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