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诧异困惑,正打算潜进去看个明白,忽觉脚边有轻微的动静。低头一看,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狗正翕动鼻翼仰头嗅着我的衣摆,见我一动,它也猛得跳后,却被杂草和自己的短腿绊了一跤,四仰八叉地露出柔软的小肚皮。
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弯身将这笨笨的小东西抱了起来。
它毛色不纯,但很是干净光亮,显然是有饲主的。不过它也不认生,乖顺地依在我怀里,水汪汪的眼睛清纯润泽,无辜而好奇地望着我。
“那个……”
一抬眸,见隔着七、八棵树远的地方站着个小孩子,个子非常的小,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她半个身子还藏在树干后面,神情怯怯地指着我怀里的小狗说:“毛毛……是我的。”
毛毛吗?真是可爱的名字。
看看怀里的小狗,再看看它的小主人,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很是相像。
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我轻轻将它放到草地上。
那孩子急切地唤道:“毛毛,过来!”
小狗仅回头望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又凑到我脚边嗅来嗅去,甚至还抬起小爪子扑我的下摆玩耍。
那孩子又气又急,一张小脸都涨红了,偏偏想过来又不敢过来,只能站在树后眼泪汪汪地干跺脚。
我无语失笑,转身想要离开。怎奈这只小狗似乎相当喜欢我的衣摆,竟立刻紧跟着我一起走,急得它的小主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虽然小东西确实可爱,但我可不准备和一个小孩子抢,尤其是她都已经急哭了,隐秘的重瞳像是水中的月亮……
再次抱起小狗,我放缓步子向那小女孩走过去。
她的目光在我和怀中的小动物上来回转了几圈,估计是对于小狗的喜欢终于压过了对于我的恐惧,所以她终究站在原地没有转身跑掉。
直至走到她面前,我才发现这孩子比远看上去还要小。她紧紧抿着唇,手指缠着衣带,双眸含着眼泪,胆怯而警惕地看着我这个“想拐走毛毛的陌生人”。
真是……唉!
我双手把小狗递给她,她略一犹豫便迅速接了过去,那灵敏的速度和谨慎的表情大有怕我会反悔的架势。
她紧抱着小狗悄悄往树干后挪了挪,小小松了一口气;我则向后退了一步,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回总算可以离开了吧?
岂料转身走了没两步,那小女孩忽然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哇……哥哥……呜……”
我不知所措地站住,推测着她可能是与家人走散了。回头想要哄哄她问个清楚,她却闭上嘴巴不哭了!
奇怪……
再走,她又再次哭起来,直到我回来方自己停住。
真是莫名其妙!
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蹲下身,我问:“你为什么要哭?毛毛已经还给你了不是吗?”
小女孩含着眼泪,如同她的小狗一样无辜地望着我,就是不肯说话。
“咳——”尴尬地咳嗽一声,我再接再厉地问道:“那……你是不希望我走开,对吗?”
半晌,她终于极轻极快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
“你以前见过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她又飞快地摇摇头。
诶?这孩子明明既不认识我,且又性情怕生,为什么反倒不肯让我离开呢?
继续追问原委,她却依然咬紧了嘴巴不说一个字。
压下迅速攀生的挫败感,我努力学着月色的样子,尽量展现出温和的笑容,放柔声音哄道:“小妹妹……”
“哥哥!”
啊?
我还沉浸在惊讶中,那孩子已经跑了过来,没等我伸出手呢,她就抱着小狗轻快而准确地绕过了我。
= =!
就说么,原来不是喊我的……
回头一瞧,不远处一个明显大几岁的男孩正安抚地顺着女孩的头发轻轻捋索,低头小声哄着她。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但问题是——他们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美丽的面容,温和的微笑,优雅的身姿……同记忆中的一样,我所熟悉的人似乎未曾改变……
顷刻间周围的景物再无一分颜色,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如同被术法定住般,僵硬笨拙乃至无法起身、不能动弹。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
林间的风好似都冻结凝滞了,天地骤然安静无音。我看着那淡粉色的唇微微动了动,明明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我却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叫我的名字。
心像被紧紧攫住,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艰难而疼痛。即便事先设想过千万遍,真正见到了还是不能自已。不知不觉,无声无息,爱早已深入骨髓,除非彻底忘记,否则将日夜相随、不死不休。
夕萦,原来我竟是如此爱你,这可如何是好?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走路的姿势还是那么优雅——身子几乎平直不动,玉质、骨质的佩饰都很少发出声响来。在我的记忆中,从前从前也有过那么一次,他就是这样轻轻踩着青草,发出那种极细小而有规律的摩擦声,一步一步仿佛都是轻轻踏在了我的心上。
随着他越走越近,我的视线也越放越低,到最后只能盯着细嫩的青草,忐忑地等待……
好似经过了一万年,那个永生难忘的温柔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
“阿瞌。”
不知怎么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速度快得甚至让我来不及忍耐。
夕萦也学着我的样子蹲跪在草地上,他的身子倾过来,伸出手臂紧紧抱住我。
他说:“你终于肯回来了。”
有些发抖,可能是他,也可能是我,这我已经分不清了。此刻我只想抱着他哭,把我的委屈和爱恋都哭出来。
高辛归离说得对,如果没有回来,终有一天我将后悔。无论结果如何,不试上一试的话,我死也不会甘心。
“夕萦,我——”
“别说!”他一指点在我唇上,有些急切地说:“别说话,先听我说。阿瞌,对不起,有件事我早就该告诉你,可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一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登时消散无余,悬着的心直往下坠——
终于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是姜源了吗?
抬手想掩住耳朵,夕萦却越发抱紧了我,一面阻止我的挣扎一面坚定地说:“月瞌,你听好——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看到你就非常喜欢。你像孩子一样干净单纯,却也有着自己的处世原则和道理。后来你留在巫族,每天照顾你就是我的全部乐趣。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费心照顾过任何人,你就是那个例外!你缠着我时,那种快乐和满足难以形容。我知道你是天界仙人,终究不会久留在人间,因此我常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爱上你……但是我失败了,阿瞌,我爱你,不可抑不可遏!”
“可是你——唔……”
他突然吻上来,温柔却坚定,并不给我挣扎的空隙。而我似乎从来就无法拒绝他的接触,只是一个吻就足以使我全身无力,头脑里面一片空白。他的唇舌像是最珍稀昂贵的丝绸,柔软的让我想要叹息,禁不住便陶醉迷失其间。待到他终于肯放我呼吸时,我已经很没出息地忘掉了所有疑问。
夕萦微笑着看我大口大口吸气,缓缓揽着我轻声说:“相信我,我以巫师的身份起誓,我所言皆是心中所想,并无欺妄。”
迷迷糊糊点了头之后我才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的美人计?!
两个小的先是给我来了个声东击西,再换了这个大的上阵美色诱我……
巫族真是藏龙卧虎,好生厉害啊!
47.原来如此
后知后觉地瞪起眼睛,我赶紧向后挪了挪,试图和夕大美人保持安全距离——天晓得我就是拿他没辙,明明上界美人如云,耳濡目染的早该见惯不怪了,我却不由自主地喜欢他、迷恋他,看见他的脸就发痴,简直丢脸死了><……从前倒也罢了,可现在有太多的事情我想要弄清楚,所以无论如何,这次绝对不能被稀里胡涂糊弄过去!
我暗下决心,信誓旦旦,咬牙抵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舒服的怀抱所产生的巨大诱惑力。
夕萦笑看着我,用那种简直可以使冰雪融化的温柔语调问:“怎么了?”
上神啊,我的骨头差点儿没酥掉!
“咳咳——”
我赶紧咳嗽两声,状似无意地避过他伸来的手,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声音板板地说:“那个时候……我听见了……”
糟糕!还没怎么样呢,心就先乱跳起来,脸上忽冷忽热的。
一向体贴人意的夕萦这个时候反倒像完全不明白我的话似的,疑惑地问:“哪个时候?”
脑袋里面“轰”的一下,耳边嗡嗡作响,舌头都不灵便了,结结巴巴地含混道:“就是那个……我们……吃了那个……然后就那个……”
勉强支吾了半天,也不晓得他听明白没有,竟是一点儿动静也不出,弄得我更加忐忑尴尬。忍不住偷偷抬眼一瞄,却当真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夕萦面色沉静如水,波澜不兴,看上去很平静,可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双直直盯着我的眸子里仿佛有深紫色的火焰在跃动,其中蕴藏的情绪任谁看过都会立即联想到暴雨前席卷而来的疾风!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不是吗?怎么现下理亏害怕的还是我?!
悄悄打个激灵,我小心地再向后缩缩。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夕萦突然开口问道。
“那个……你说……姜……姜源。”
“还有呢?”
“还有?”
“你只听见这两个字?”
“是啊。”
我眨眨眼,不明所以。
“本以为……唉——”夕萦揉着额角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我还没明白呢……
“你以为我喜欢姜源?”
怎么,不是吗?
“你真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来——我喜欢他?!从小到大他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找了多少麻烦!”夕萦的表情十分怪异,似是哭笑不得,又似生气无奈:“阿瞌,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嗯,是啊。姜源说你早有中意的人了,而且还是巫族人……”
这时候我全然忘记了要替姜源保密,乖乖把那天的对话复述出来,将某人卖了个干净彻底还不自知。
夕萦听罢,咬着牙根恨恨地说:“那个白痴!当时我会那么说是怕有莫名其妙的联姻落到自己头上,他乱听壁脚也就算了,偏又拿这陈年旧话搬弄是非,损人不利己……好好好,这帐我记下来,慢慢找他算个明白!”
看他冷冷一笑,我只觉浑身凉气直冒,顿时清醒不少——
听夕萦的意思,这件事竟完全是我误会了……可那时他明明是叫了姜源的名字啊,平白无辜又为什么会想到姜源呢?
正疑惑,夕萦修长的手指弹在我额间,不悦地蹙眉问:“怎么,还没想明白?抑或是不信我?”
我哪里敢点头,只好来个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呀——”
夕萦又弹了我一下,无奈地说:“那时候……虽是昏沉虚弱,心里尚还有三分明白。我知是师傅动手了,却已无力护你,于是便让你去找姜源,谁想你竟然只听了半句……”
啊?!
一瞬间天地在我面前翻转过来,震得我瞠目结舌半梦半醒。
原来是这样!
一切居然都只是我的误会!
困扰了我数月的心事竟然压根不存在!
这这这……
我真太冤枉了!!!
心一松腿一软,我一屁股跌坐在地,半天回不过劲儿来。
耳朵尖倏的一痛——
“哎呦!”
我捂着耳朵,茫然地看着眉梢高挑眼角含嗔的大美人。
“疼不疼?”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掐的那么用力……
“当然疼啦!”
夕萦微一点头,淡淡笑道:“原来你还知道疼。”
我正要跳脚,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灭了我所有的气势——他说:
“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有多疼?”
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
差点儿忘了,那天的事情,夕萦也是受害者啊!想到那些殷红的、温热的血,后悔心疼伴着惧怕迅速孳生蔓延。我完全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凑过去,小心而缓慢地抱着他,颤巍巍地问:“要不要紧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流那么多血……我——哎呦,疼!”
夕萦在我耳朵上狠狠扯了一下,又气又恼地说:“谁和你说这个了!”
我不解地抬头看他,却见他腮边生霞,脖颈乃至耳朵都染上了绯红,竟是艳色无边、春意满面,实乃罕见之美景啊!
见我痴痴看他,夕萦大概是觉得脸上更挂不住了,猛然起身作势欲走。奈何蹲的太久血脉不通,反又一个不稳跌到我身上来。
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焉有不纳之理?
我赖上去缠抱着他,苍耳芒草一般牢牢挂住。见他羞恼的样子十分动人,便也忘了什么叫礼仪羞恶,只管涎着脸笑道:“夕萦夕萦,你脸红了哦!按人间的说法,你该算是我的人了,对不对?”
“闭嘴!”
夕萦羞得声音都变了,红着脸挣扎着坐起身。
我得意地紧抱着他的腰,没脸没皮地问:“夕萦,我们成了礼,是不是就变成一家人了?”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所有的挣扎都停了下来,静静低头看向我。他的脸颊还是红红的,可一双眸子却极亮,灵动的光彩像是天上最美丽的星辰。
这一刻,我由衷庆幸自己回到了这里。
“夕萦,我对你不只是倾慕与喜欢,我爱你,像世间所有的恋人们一样。”
心中既柔软又甜蜜,我突然间不再犹疑,终于毫无滞涩和胆怯地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
夕萦缓缓靠过来,手臂揽着我。我们额头相贴,他身上清新好闻的药草香气让我陶然微醺。自然而然的,我轻轻亲吻他,他也温柔地亲吻我,我们的呼吸与心跳渐渐变成同一个节奏。
气氛真的很好,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下来的。夕萦乌黑的头发流水一样倾泻在我的肌肤,触手微凉,摸着比天丝还滑。他的手撑在我身侧,让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心底是宁静而坦然的,很奇异,连一点儿害怕都没有,仿佛是如花开花谢、四季更迭一般天经地义。
当细密的吻落在眉心时,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