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无语，头都不敢抬，只得死盯着地上。

“巫族人有负与你，你为什么不去报仇？”

我……

“你还想着那两个人，是不是？”

是，但是……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回答我？！”

不是不想，可有些事情能怪我吗？！

心口闷痛，我猛然站起身冲着高辛归离吼道：“为什么要逼我？对，我就是想着他们，我喜欢他们，可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喜欢你就去找他们说明白啊！一直躲着藏着自轻自贱算是怎么一回事？！”

“你根本就不清楚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凭什么教训我！”

“就凭我曾经错失过心中所爱！现在的你就如同当时站在水潭边的我一样，如果只是等待，最后什么也得不到。现在不试上一试，终有一天你会深深的后悔，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高辛归离顿了顿，哀伤激动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蓦然沉下脸冷笑道：“况且你再磨蹭犹豫，那两个人怕是没命等到你回去了！”

45.谧泉送别

“你说……什么？”

心一下子高高提了起来，咚咚咚咚，仿佛就在耳朵里面狂跳着。

我从没见过高辛归离这样冷下脸来的样子，只觉得异常惊心。整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自顾自地微微颤动着，连带着声音也如秋风中的枯叶一般瑟缩。

“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后不久巫族便闹起了内讧，阴灵、阳灵两部自相残杀，已经死伤了不少人。”高辛归离满不在乎地说：“这么热闹的事三界早都传遍了，只不过王上怕你情绪不稳，一直封锁了来自人界的消息。”

阴灵，阳灵……夕萦，姜源……怎么会这样……

脑袋里仿佛有一根极细极隐晦的弦，它越绷越紧，终于因为不堪重负而“啪”的一声断裂。有那么一瞬，尽管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空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黑暗中高辛归离的脸像是一团模糊的云雾，飘渺虚幻到让人分不清真实与梦境！

我怔怔望着他，机械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两个，嗯，差不多三个月吧。”高辛归离耸耸肩。

已经这么久了？！

我有些慌了，拉着高辛归离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那么现在呢……他们如何了？有没有危险？”

“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像你似的清闲，每天公务往来已经够我忙活了，那些人愿意斗关我什么事？”高辛归离以一种颇为不耐烦的语气答道：“放心吧，命硬的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至于倒霉些的怕是早就完蛋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你在这里担心也没用。况且他们有负于你，这样死掉岂不更好，倒省了你亲自动手了！”

“你——”

“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瞧，若是等个一年半载的再告诉你，那些巫族人的尸骨都要霉烂了，你看着也不解气不是？”

看着他嘲讽的笑意，我又气又急，转身推开门就直冲了出去——忘记拨开的门闩因此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风声在耳边呼啸，隐约听到高辛归离的声音在背后喊道：“王上已经回坤德宫去了！”

原来冥墨在坤德宫啊……可是，那又是哪里？

我猛然刹住，回头冲正迈出门来的高辛归离招招手，大声问：“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带个路呀？”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高辛归离好像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你住了这么久还不认得路？”

“这里太暗了嘛……看不清……”

“真是服了你了！”高辛归离哭笑不得地说：“也罢，我就好事做到底，索性陪你走这一趟吧！”

有高辛归离带路，很快就到了坤德宫。

内殿房门紧闭，当值的魔侍说冥墨已经歇下了，坚决不肯放我进去。让他们通报一声，他们又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

我看着心急，直接扯起嗓子全力喊道：“冥墨——我有急事找你，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闯进去啦！”

回应我的是“呀”的一声尖叫，怎么听怎么像是梨蕤的声音。

紧接着有什么重物落到地上，冥墨略带沙哑的嗓音急急响起——

“当心！”

“砰——哗啦——咣——”

屋子里面噼里啪啦的一阵折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拆房子呢！

再看看身边的高辛归离和那两个魔侍，都是那种满脸黑线要笑不笑的样子，脸都憋变色了。

怪不得不让我进去，原来……不过这也不能怨我啊，我怎么知道他们这么早就……睡了，是吧？

过了小半刻，房门终于从内打开，梨蕤率先跳出来一把拉了我问：“你怎么突然来了，可吓了我一大跳！什么事这么急？快说给我听听！”

他一张粉面含春带霞的，两泓碧潭雾气萦绕，水润润的唇艳若丹花。匆忙套起的衣服松松歪歪裹在身上，颈子往下零星斑痕隐约可见……他倒是不甚在意，我却觉得有些尴尬，赶忙别开视线。

冥墨跟在梨蕤身后，体贴地为他又披上一件衣服，神色如常地说：“我们偏殿说话，这里让他们收拾。”

“是哦，该收拾收拾的，呵呵……”梨蕤干笑了两声，率先牵起我的手往一旁正殿跑。我被他牵着向前，下意识一回头，正见冥墨拍了拍高辛归离的肩膀，后者飞快地摇了摇头。

……

我一说想回凡间，梨蕤立即就表示反对。他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我，用那种怒其不争的口气说：“月瞌，你怎么记吃不记打呀？！这次在人界你吃了多大的亏，怎的还不长教训？他们争斗是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不是我吓唬你，只要你一回去，说不定他们就要联合起来对付你啦！”

“不要紧，这一次我会小心的。”

“小心有什么用？！人族狡诈的很呢，若是论心眼儿你这样的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可以不让他们发现……只远远的看看就好。”

“你看什么呀！他们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我已经决定了。”

“哎呀你没得救了！阿墨，高辛，你们快劝劝他呀！”

梨蕤被我气得跳脚，一叠声儿地叫冥墨赶紧帮腔，顺带着也朝高辛归离猛使一通眼色。

高辛归离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出声，冥墨沉吟了片刻才问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通往人界的通道一般只有在日落后方能开启，不过若是我送你出去，则是随时都可以……”

梨蕤一把捂住冥墨的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叫道：“叫你劝他，谁让你说这个来着？！”

冥墨拉下他的手轻轻握住，认真地说：“我也觉得月瞌应该回人界看看。”

“可是——”

“蕤，月瞌不是小孩子，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思。”冥墨语重心长地劝道：“虽然你是他的朋友，但你并不能代替他决定自己的未来，不是吗？”

梨蕤一时无语，低着头很是闷闷不乐，但也没有再坚决反对了。

我抓紧这大好时机对冥墨说：“现在应该是人间的夜半时分，两界的通道正是开启的吧？那我现在就走，不需你相送亦可通行。”

“那不行！”

冥墨还没答话，梨蕤就先抢着说道：“连接冥界与人界的出口在谧泉，想去那里无论如何都需要经过无垠原。你平素在王宫里都时常迷路，根本不可能独自穿越无垠原，所以还是让阿墨送你吧。”

我脸上一热——这梨花妖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吧？我会迷路完全是因为我没心情记路而已，想当年天界的岔路小路可很少有我不熟的呢……

不过现在这么说八成是没人信了，梨蕤定会认为我是随便找借口的。可若让冥墨送我一程，这“一程”的长短就不一定了。要是巫族再有什么触怒他的地方，难保冥王陛下不会“小小的”出手惩戒一下。

其实这次得冥墨相救，一命对一命，已经算是还了我的情，不再欠我什么了。再说冥墨毕竟身份特殊，要他亲自相送我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正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才好，只听高辛归离朗声道：“王上理当坐镇宫中，至于护送仙君的事情还请交由臣来办吧。”

我一愣，转头去看他。

高辛归离神色庄重，一双褐色的眼睛熠熠闪耀着自信的光彩。

冥墨想了想，终于点头同意——

“好，高辛，就由你替本王送月瞌去谧泉。”

“臣谨遵王令。”

……

无垠原果然名副其实，广大的超乎想象。

大片大片的野生夜荧花闭合着花苞、蜷缩着叶子，像睡熟的孩子一样团抱起自己的肢体，用脆弱的姿态坚守着安稳的祈望。点点微弱的光从花苞里透出来，好似人界微云的夜空中悬着的遥远星光。

我跟着高辛归离飞越在这广袤的草原之上，就如同穿梭在星海银河中，奇幻而美丽。

离别时梨蕤哭得稀里哗啦，在宫门口拉住我怎么也不肯松手，千叮咛万嘱咐不说，还非逼着我发誓不会涉险。

其实大家都修术法，妖族也多是居住在人界，想要见面绝对不困难，根本不至于伤心到这个地步吧？= =

最后还是冥墨出马，连哄带劝稳住了他，我和高辛归离才得以及时脱身。

从主动请缨接过送我的任务起，高辛归离就再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只管默默引路，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结伴共行，竟是一路无言。

心中有些惆怅茫然，一时又是激动忐忑，两种情绪如冰火交织，说不上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微微有些出神，高辛归离却突然停下来，害我险些撞到他背上。

“到了。”

他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嘴巴复又闭了起来。

顺着他抬手指向的方向，我看到了传说中的谧泉。

谁能想到，连接人界与冥界的通道竟然是这么不起眼的一小湾水——如果事先不告诉我那是一眼泉，我大概会当它是雨后草原上的一滩普通积水。

“这个就是谧泉？”

我好奇地弯身把手伸向水面，还没来得及触到，腰间蓦然一紧，一股大力将我一下子揽了回去。

“别急着走，再等一会儿……”

高辛归离双手绕在我腰上，紧紧将我锢在他怀里。

我实在不忍挣开他的手，只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真奇怪，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月瞌，告诉我，我做过什么另你讨厌的事情么？”

他的声音有些不经意的涩然，我仿佛也受到感染，不无惆怅地回答：“归离，我很喜欢你，就如同我也很喜欢梨蕤和冥墨。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吗？”

“我想是吧……归离，对不起。”

“你觉得抱歉？”高辛归离低低笑了一声，贴近我耳边说：“那就送我一样东西做补偿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想要什么呢？”

我并没有什么法宝，真要说难得，那就只能是我的原身了——尤其是莲心，可以称得上是起死回生的圣药了。如果高辛归离想要它，我该怎么办呢？

还在踌躇，高辛归离的脸突然凑近。紧接着唇上一热，轻柔如绒羽般的碰触在我反应过来以前便又迅速离开了。

惊讶地睁大眼睛，我慢慢抬手，摸了摸方才被亲到的地方。

高辛归离有滋有味地咂咂嘴，满意地笑道：“不错不错……不过呢，我是得提醒你一声——你若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回头一瞧，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水面竟然缩到了原来的一半，并且还有慢慢缩小的趋势。

“这……怎么会这样？！”

“人界快要日出了，出口当然也要开始关闭。不能再留你了，去吧，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说完，他伸手在我背上一推——

一接触水面，巨大的吸力便把我向下拖去。我甚至没来得及同高辛归离说声“再会”，他就已经从我视野里消失了。

46.串通一气

被抛出通道时正赶上日出东方，第一缕晨光如同耀眼的宝石，以瑰丽而神圣的姿态普照大地。

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好半天才习惯了这久违的光亮。

周围都是树，晨雾轻轻飘浮着，几种高低不同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草芽的尖端缀了小小的水滴，新鲜娇嫩地微微颤抖，楚楚柔美，可爱的难以言说。

这片林子并不是我所熟悉的，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便索性御风腾起，贴着树冠低低飞行。

丘陵连绵，远山相衔，视野所及都是长满树木的山坡——东西南北一个样，该往哪个方向去呢？

隐隐似有歌声随风传来，循声仔细望去，原来山脚下有两个樵人在结伴伐薪。

心中一动，我降回地上，显出身形走过去打招呼：

“请问……”

那两个人齐齐转头过来看我，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吓得我硬生生把剩下的几个字都咽回肚子里了。

僵了一会儿，年长些的那个先反应过来，恭敬地问：“大人是王族子弟吧？怎么流落到这山野地方来了？

这个口音……和姜源他们很相像，应该是住在齐地的人吧？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衣，我明知他们误会了也并不打算多加解释，只是摇头道：“我迷路了，想去临淄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对。”

“临淄在东北方向，听说马车也要走好几天方能到达。”

赶忙道谢，婉拒了他们要上报乡里帮我寻找马匹代步的提议。一离开他们视野所能见的范畴，我立刻就飞身往东北方赶去。

一路上农田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人们汇聚在田里，纷纷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从我的高度来看，一株株小小的秧苗几不可辨，却整齐的排列出大片鲜嫩的绿意。它们承载着农人的希望，靠汗水的浇灌缓慢而茁壮地成长。

平凡的景象让我略略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慢慢的，我甚至可以饶有兴趣地留心看着人们的举动，试着揣摩他们劳碌却塌实的心境……

突然，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山涧、树林、水潭，正是巫族村落不远处的后山！

巫族人生而重瞳，我不敢在未施法术的情况下高高飞在半空，索性就落到村外的林子里，徒步慢慢向前靠近。

隐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后，远远看着阳光下安宁如昔的村落，我不仅有些怀疑——是不是高辛归离同我开玩笑呢，这哪里像是有内讧的样子啊？

又耐心观察了一会儿，我终于隐隐发觉了古怪之处：

进出村子的人不多，但无一例外的都是阴灵巫族。他们的眼睛与常人分别不大，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重瞳。

这就奇怪了。记得从前无聊时也问过的，巫族里阳灵的人数要略多于阴灵，怎么这么久都没见到一个阳灵巫师经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