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上————尉迟回雪
尉迟回雪  发于:2010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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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是这世上最坚固却又最脆弱的东西。”他仿佛是对我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哦……”

老实说,其实当时我并没真听懂月光的意思,但他的话却在我丝毫未觉的情况下印进了心底。也许我曾想问个明白,但只是几弹指的功夫,我尚且稚幼的心神很快又被其他事情吸引……

我们说话间那女子已然被唤醒,她第一眼看到面前的高大男子,迷茫地问他:“是你救了我?”

男子点头,反问道:“你是怎么从上面掉下来的?”

那女子一阵沉默,忽然盯着手上纵横交错的包扎笑起来:“你的急救水平实在是一般啊!”

“嗯?”男子一头雾水,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明明是我做的!”我不悦地嘟囔着,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闷闷的。站在身旁的月光肯定听到了我的不满,不过倒是也没再责怪我什么。

……

不知是什么原因,之后的几天里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没意思,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月光教我的东西也一概听不进去。

月光终于受不了我这样心不在焉的学生,戳着我的脑门唠叨道:“擅自在凡人面前显形,按律应当受些教训的。你倒好!我还没向月华上仙告你一状呢,你就先给我脸色看了!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如何,只是胸口觉得闷闷的,好像睡得也不如以前安稳舒服了。仙人是不会生病的,而且我的灵力流转自如,这没根没由的懒怠是怎么回事呢?真是奇怪!

月光听罢我的疑问,沉默半晌才道:“那个女子……你常想到她么?”

“没有”,我摇头:“只是偶尔才会想起来。”

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了,听了我的话后月光好像偷偷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微微有了一丝笑容。他用好听的低音温和地问我:“偶尔是多久?”

看着他那样亲切和善,我心底却有一股无名怒火蓦然烧起——为什么这样不放心我呢?在人前显形是我不对,但我也是为了救人啊!那女子的伤口明明是我包扎的,那个男人为什么要默认?他那样不是骗人吗?没人说他的不是,却把我当贼来防,这算什么道理呢?!

其实那女子的相貌在我的记忆中已然有些模糊了,可我却故意对月光说:“从睁开眼睛算起,我才只想了她十次而已。”

果然,月光登时变了脸色,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道:“你快中午了才醒,到现在只不过半个时辰!这么短的功夫你就想了十次,这还叫偶尔?!”

想起月色教给我的一句诗,我作出一副很苦恼伤心的样子念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原来只过了半个时辰,我还当已经很久了呢!”

本以为这下子月光铁定会暴跳如雷,谁知他反倒沉静下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身走开了。

我着实慌张起来,心里十分后悔。鼓起勇气想要向月光道歉,却到处都找不到他。

惴惴捱到了天黑,月光终于出现了。他托着一盘素饼走到我面前,一如我第一次在这里醒来的时候。

素饼很香,我却不敢吃了。

月光见我不动,眯起眼睛笑着问:“怎么不吃?客气什么呢?”

“月光……是不是我吃完这个就必须要回去了?”

我抬头,见他那漂亮的眼睛里,一抹意外讶然的神情迅速漾起。若是换在我初上天界的时候,别说是察言观色了,就连言语我都听不大明白。但这些年过去,好歹月色、月辉他们的努力也并未全然白费,或许我依旧是迟钝些,却已不至于看不懂如此明白的眼神了。

答案揭晓——看样子仅仅五日,我的凡间之行就要宣告结束了——而且还是被赶回去的。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如何,可能是不大好看吧,因为月光丢下了素饼狠狠地朝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回去什么回去?你又想偷懒了是吧!”

我一愣。难道是我猜错了?

月光瞪着我说:“我只不过是没那个耐心烦再教你这个惹祸精,明天起你去月澜那边吧。”

我眨眨眼睛,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耍赖:“你这还是要赶我走,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我已经和月华上仙说过了,这里不适合你。”

“为什么不适合?”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月光一顿,挨着我席地而坐,良久才道:“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不相信我们的存在了,他们的心不再虔诚——即便他们跪在下面,心中也无法完全消除怀疑。人们太轻易把‘爱’这个字说出口,可心却不坚贞了。你也看见了,姻缘咒牵出的姻缘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脆弱,稍有差池就会断裂。你没有经验,心志尚不坚定,我怕你留在这里终有一天会犯下大错……”

“我不怕犯错”,我忍不住插嘴说:“月华也曾说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是吗?错了可以改呀!”

月光摇头说:“你不怕,我却怕。我怕你闯下的祸是我,甚至是月华都无法帮你掩饰的。到那时,根本就不会有让你改过的机会了……或者即便是有,你也不想要回头了。”

“怎么会?!”我一百个不信。

月光伸手摸摸我的头,苦笑着叹道:“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剑就是人心呐!”

他说话时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哀伤,那样的表情震住了我,让我将几乎出口的问题重新咽回了肚子。

就这样,本来是他陪着我坐,后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我陪着他了。其实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倚在他身边静静坐着,一直坐了大半夜。后来……咳,我就睡着了= =

一觉醒来,月澜早已到了。

04.时移事异

我睁开眼睛,见月澜笑眯眯的眉眼近在咫尺,似乎正想要叫醒我的样子。四下一看,周围好些游览求拜之人,满室香火缭绕。

还是在鸿禧堂没错,只是不见了月光的踪影。

月澜将手伸过来,微笑着说:“真是个瞌睡虫,好容易等到你醒了!”

我扶着他的手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纤尘不沾的衣衫,然后顺势攀着他的肩明知故问地笑道:“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

“是啊,你好大的架子呦”,月澜屈指在我脑门上一弹,好气又好笑地嗔视我一眼:“耽误我这半天的功夫,还不赶紧老老实实跟我走?”

说着,他反手捉住我的手腕,空出的左手虚空一画,如水的银色光芒从指尖溢出,圈成镜面般的光墙。

好高明的移形诀!

同样是这个法术,我只能化出薄薄一层微光,移形数里往来数月。而月澜化出的这道光墙少说也能跨越万里穿梭千年,远非我这等水准能及!

因为崇拜和羡慕,我登时两眼放光,只差没对着月澜流口水了。

月澜温雅浅笑,牵着我的手说:“咱们走吧。”

这前脚几乎都跨进银光中了,我突然想起尚未与月光作别,硬生生又拖着月澜退了回来。

“这是做什么?!”

骤然大力之下,月澜险些被我绊倒,细长漂亮的凤眼瞪得如同杏核。我故不上那些个虚礼,拉着他就问:“月光呢?他明知到我要走,怎么不来和我道别?”

月澜一愣,随即笑着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不用等他了,他被你气得心里发堵,吩咐我直接带你走就是。”

我不依,倔强地摇头:“不见到他我就不走。”

“这是为何?”月澜蹙起眉问。

“他不会真生我的气!他不见我肯定是因为心里难过。”

“哎呦,好不知羞!”月澜笑着在我肩上拍了几拍,俏皮地眨眨眼睛道:“你才来了几日?又或是立下了什么大功勋?还是谦逊勤勉兢兢业业到让人念想的地步?你这个惹祸精要走,换我是月光啊,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放爆竹烧高香了。”

这虽是实话,可真是不中听!

我不悦地拂开手,撑着腰气势汹汹地问:“照你这么说,我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了吗?”

“有有有,你除了缺点都是优点行了吧!看你,跟个炸了毛的小兽似的!”月澜笑着来拉我的手。

我没躲,反拽着他的胳膊摇晃,闷闷地说:“其实我也没说月光心里难过是因为我啊!我想可能是我有什么地方触动了他回忆中不好的地方,所以他才会难过。”

月澜的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烁的似乎是一种叫做难以置信的光芒。因为惊异,他微张着嘴,过了半晌才迟疑地问我:“有谁说了什么是吗?”

“没有”,我摇头:“谁也没同我说起过月光的事。我只是这样觉得,好像月光因为我想到了其他什么人。”

听了我的话,月澜似乎怔了怔,继而长叹一声,伸手摸着我的头顶说:“一直以来我们都把你当孩子看,想来也许我们都错了也不一定呐……”

“我猜对了是不是?你知道事情的原委吧?”

面对我的好奇,月澜却轻垂眼睫避开我的视线:“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上仙有令,不许我们再提及此事。况且我原也不是十分清楚,都是些道听途说罢了。”

我不满意,但也不愿让月澜为难,只得缠着他叫道:“既然你不肯说,那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只消回答我是与不是就好——不过我要听真话!”

略一寻思,月澜点头说:“你问。”

“让月光难过的是之前与他共事的人,不过那个人因为犯了错,现在已经不在月姻司里了,是不是这样?”

月澜像是又吃了一惊,直直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是”喽?

我正经八百地与他对视,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猜——的。”

“……啊?”

看月澜一脸吃到奇怪东西般的表情,我明知道不应该,却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其实能想到这点并不是因为我聪明——相反的,这个中因由相当简单!

世人对月姻司的传闻多有不实,但却都知道我们是执掌姻缘的仙人。月姻司专管人间姻缘事,时日久了难免也沾染了些人世的风俗。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偶然,司里的用物摆设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不仅如此,外出办差的仙人们也是两两一组,以便相互监督帮衬、协同合作……比如说月澜的同僚是月落,月凝与月清共事多年默契非常,月郦和月菁几乎总是形影不离,连常年留在司中的月色都有月辉相伴。翻来检去,整个月姻司中就只有三个人特殊——月华、月光,再就是我了。

月华是上仙司首,地位尊贵超然,我们当然不能与他比肩;我嘛,不必说,作为百年来唯一一个上界后直接入司的小仙,从来都是闲人一个,大家谁也不舍得支使我干活。

这样看就只剩下月光了。

刚开始我以为是他人缘不好,比月辉还不招人待见,所以才没人和他一组。后来见他偶然回司里一次,大家都很高兴地与他谈笑,似乎都很喜欢他的样子,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于是我去问月色其人如何,月色说月光是整个月姻司最能干的仙人之一,不仅法术高超,为人也和善豁达……

可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仙人怎么总是形单影只的呢?

我更不解了,终于忍不住问了月华。

记得当时的月华目光如水轻轻一叹:“我又何曾想要他如此呢?”

如果说这些蛛丝马迹如同散落的珠子,那么让我把它们穿起来的线就是昨天晚上月光的表现——他那样的眼神,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伤心的故事呢?

大概是我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得色,月澜突然反应过来,凤眼微挑柳眉倒竖,一把扯住我的耳朵说:“反了你了,竟然敢诓我?!废话少说,回去我再收拾你。”

唉,说来这耳朵可算是我的罩门了。明明他也没太用力,我却依然疼得哇哇大叫,好像野马带上了辔头,忍不住就随着他牵扯的方向走。

眼见得挣不过月澜,我急忙高声喊道:“月光……月光你快来救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闭嘴!再叫把你耳朵扯成兔子那么长。”月澜一面吓唬我一面把我往光墙里拖。

月澜可真是不会唬人,说出的威胁连我都觉得幼稚。于是我决定不理会他,继续更大声地吼道:“月光,月光,快来救我!”

也许是我吼的好听吼的心诚吼的有力度……总之眼前白光一闪,耳朵上的疼痛骤然消失。抬起头,整个人已经在月光温暖的怀抱里了。

“叫你带他走,你怎么弄得鸡飞狗跳的?还揪耳朵?!真是的……他小你也小吗?”月光不甚赞同地看着月澜,语气中是淡淡的责备。

“这怎么能怪我?”月澜哭笑不得,拂袖摇头道:“罢罢罢,这家伙原也是你们惯坏的!我不与你辩这些,只管将人带走就是了。”

月光微微一笑,转向我问:“月瞌,你就这么不愿意走么?”

月澜插嘴道:“是呢,我也正想问——我那里有老虎能吃了你?你又没去过,怎见得就不如这里?”

月光瞅了月澜一眼,继而温和地对我说:“之前也没问你的意见,这是我的不对。你心里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有想跟的人选吗?”

我可不想挑拨月光与月澜的关系,所以就赶紧摇头,主动拉住月澜的手说:“我就去月澜那边。”

他们俩听后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那你还在闹什么别扭?”

“因为月光没来送我嘛!”我理直气壮地说。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两人的脸色似乎都有一瞬间的青黑。

月光无力地叹着气道:“好,我来送你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我听着。”

我站直身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对他说:“月光,我要走了——但只是暂时离开。我现在开始好好跟着月澜和月落学办事,将来就能像你们一样能干。到了那时我就回来帮你,每一天都和你在一起,就像其他人一样!”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我匆匆拽了神情古怪的月澜转身就走。

穿过光墙的一刹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一瞥,见月光仍站在原地直直望着我们,平素淡然的眼眸里竟有炫然到潋滟的波光闪动。

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真美啊!无怪乎他的名字那么响亮动听,而我就只能叫月瞌= =!

……

当周围的白光消散,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碧翠山峦。

纯净澄蓝的天空下,远山连绵轻缓的曲线勾勒出一种恬静的气质;空气中荡漾着的草香花甜,在明媚春光的催化下酿造出微醺的情调。轻风过处,沁人的清凉湿润扑面而来,隐隐带着远处婉转缠绵的歌声……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诗情画意。

我伸开双臂,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喂——”

“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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