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上————尉迟回雪
尉迟回雪  发于:2010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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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客气,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在他染着药草香气的衣服上擦干眼睛——反正已经这样了,难道我还怕别人笑话?

耳边听到他轻声一叹:“那阿瞌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抑或是需要帮忙地方?现在说出来,我还可以为你准备。”

我拱在他怀里闷声问:“夕萦……你不拦我?”

“嗯。你这么急着要走一定是天界发生了大事,既然如此,于情于理我拦不得也拦不住。况且,你又不是一去不再回返的,对不对?”

抬头默默看着他温柔恬淡的笑容,我心中却并不能作出笃定的回答。

这一去不知要耽搁多久,可能是一年半载,也可能是十年八年。天界高远风云漫卷,人世光阴白驹过隙。也许等我再回到这个时空,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突然发觉,原来,这竟也可能是我与他们的诀别……

这个认知几乎立即就动摇了我的心!

“喂!”

我猛然回头。

姜源双手攥拳站在一棵楠树下,头发上、袍子上还粘着草叶,唇角也有血痕。但他全不顾及,愤怒的视线越过我直直刺向夕萦。

“你装也装够了吧?他明早就要走了!”

“那又怎样?像你那样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夕萦的声音也登时沉了下来。

“真是高尚啊!”姜源冷笑一声:“知道么?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你装明理、装大度!其实你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心里怎么想的你又知道了?实话告诉你,从小到大我也最看不惯你这样我行我素、做事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家伙!”

“我不考虑别人感受?!哈!起码我不似某人,敢想不敢做!”

“想什么就做什么那才是白痴!”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夕萦——姜源也就罢了,真没想到夕萦这等优雅如仙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我很是诧异地望着他,夕萦脸上蓦的一红,别开视线转向姜源:“现下我没功夫同你争执,你触犯族规,处罚下定前自己先去斋戒打坐罢。”

“哼,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姜源冷笑道:“把我支开后你又想做什么?!”

“姜源!”月光下夕萦的脸冰雪般沉寂冷冽,眸子深处激流涌动:“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做法错得多离谱!诚然,你是公子,又有巫族血统。放眼齐国乃至整个王朝,比你出身高贵的都没几个。但你到底是人,可阿瞌是仙,仙凡的差别有多大你难道会不清楚?你心里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与他匹配吗?”

“……”

“你要他放弃的是什么,而你又能够补偿给他什么,这你都想过没有?”

“……”

姜源一动不动地站着,望向我的眼睛似乎很久都不眨一下。这倒没什么稀奇,令我心惊的是他向来是神采奕奕,现在却一副眸光晦暗面色如霜的样子,连我看着都觉得吓人。

这样的姜源让人有些心软,但夕萦却不买他的帐,愈加冷硬地说:“没想过?那你确实该好好想想了!来,阿瞌,我们走。”

他利落地拉我起身,牵了我的手转身就走——前所未有的坚决。

“阿瞌!”

“别回头!”夕萦低声说:“不必理他。”

我被夕萦拖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平素那么温柔的人,发起狠来也是丝毫不含糊的。

“阿瞌!”

背后姜源突然赶上来抓住我的袖子。方才的心有余悸使我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立刻缩身向后……

瞬间,一抹伤痛在他的眼中漾开,清晰而明烈。

就像敲击一只编钟,正架的钟片都会共鸣。我非但能看出来,竟仿佛还可以感受到那种痛的名字——

求之不得,离别在前。

“放手!”夕萦拂袖一扫,修长的手指弹在他腕间。

姜源扯住我衣袖的手一震,紫红的印痕几乎立刻就显了出来,然而他却仍固执地不肯松。

夕萦微眯起眸子瞧着他,冷声斥问道:“你到底想要怎的?”

姜源恍若未闻般,只定定望着我——

“对不起……阿瞌,对不起!是我错了,请你原谅,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没有碰我的手,他只是牢牢攥住我的袖子,面向着我,慢慢的伏身,单膝触地。

在凡间,这是一个很重的礼——尤其是以他的身份来说。

凡人常会祈神拜仙,但我知道他这一跪是不同的。他以平等的灵魂面对我,却以低微的姿态恳求着我——

“我错了,但我没有办法!我也想慢慢让你明白,可我暗示了这么久你都好似无知无觉;我终于下定决心将话讲明,你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跑……说走就走,你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我能怎么办?你根本不知道,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你那时的每一个表情到现在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我该高高兴兴送你走吗?也许应该,但不可能!我的理智无法阻挡住我的心,它太渴望你,我拦不住啊!”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请至少让我可以每天看到你,这样我就可以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我知道你急着回去一定是有要紧事,可你总不能一去不回吧?就算你不想看到我,至少你会想看见夕萦的是不是?给我一个承诺,说你会回来——那么半年、一年、五年、十年……哪怕是一辈子,我都可以等下去!”

……

我看着姜源的脸,那种炽烈的感情没有任何掩饰,这使得他本就俊朗的相貌更加吸引人。低微地坦荡,恳切地直白,这个凡间男子尽他所有的努力说服我,所作的一切只为一个简单的承诺。

不可否认,他的话一字一字都打进了我的心里,掀起漫天波涛;他眼中的每一丝情绪变化都牵动着我,像一种缠绵的痛笼罩下来,无可回避。

我把缩在袖中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握住姜源的手。

他的眸子倏地亮了一亮,像有流星划过。几乎是立刻的,他将两手合住,把我的手握在中间。

我想拉他起身,他仍不肯,执拗地望着我。

沉默半晌的夕萦突然轻叹一声:“哎,我真服了你了。”

我询问地看向他。

夕萦微微笑起来,一双眼睛认真地望着我,以极肯定的语气说:“你会回来的,所以我们只需要等待。别顾忌什么,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这样可以吗?”

连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我说:“我会回来的,会尽量快地……哎呦——姜源!!!”

我还没说完呢,姜源这家伙竟然一跃而起,直接扑向我。他比我高比我壮,我当然经不住他的“开心一撞”啦,登时就往后倒。夕萦赶紧扶住我,但他离我太近,重心来不及调整,也没站住……

到最后,夕萦跪坐在地,我撞进他怀里,姜源趴在我身上= =!

衣服上又是土又是草,身上也疼,但被他们前后这么一挤,胸口的闷气大约全挤跑了,竟然有种畅快的敞亮……

不管以后会如何,起码这一刻,我们能发自真心地微笑,这就够了。

23.重返天界

我本以为在这样一个晚上我定是会失眠的——可事实证明,我对自己贪睡水准的认识还远远不够全面= =!

睡意说来就来,甚至比平时更为汹涌。

见我犯困了,体贴的夕萦立刻提议回屋去。对此我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手脚都举起来了当然就不能走路了(借口是差了点儿,可我实在懒得动弹嘛),所以我便赖着夕萦要他抱我。

夕萦刚伸出手,姜源立即挤过来涎着脸积极要求代劳,后被夕萦低声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具体说得是什么我迷迷糊糊也没听清,总之姜源半天都老老实实地没吭声……

也许是去了心中重负,回到竹屋,甫刚碰到床我就马上睡熟,无论速度还是深度都大有长进。因此我根本不知道姜源与夕萦竟然就在我身旁订立了一个有关我的约定,并且这个约定将在未来对我的人间生活产生的影响深远的后果——呃,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睁开了眼睛。

其实倒也不是我睡足了自然醒的,而是太热了实在睡不下去!这诚然是因为时令入夏,但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姜源、夕萦他们两个竟一左一右同我挤一张床,并且还或搂或抱牢牢扒着我的身子,你说我能不热吗?!

奈何两个始作俑者完全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没有动静,我只能极缓慢地往左边侧过身子,以期腾出空隙来散热。

这一翻身不要紧,等我定睛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

身旁的姜源微微低着头,高高的鼻梁几乎与我鼻尖相抵。他呼出的热气吹过我的下巴和颈项,又酥又痒。更要命地是昨夜他吻我的火热感觉还清晰地印在我脑海中,此时这么近地看着他的脸,我的心完全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血液似乎也越流越沸腾。这样下去甭说是散热了,简直都快把我给蒸熟了!

我赶紧深吸一口气,偷偷翻向另一边——

夕萦身体侧卧安稳而眠,长长的睫毛像雏鸟的绒羽,细密又轻柔,无限美好。他的呼吸浅而绵长,犹如缓缓流动的湖水,不仔细听几乎都注意不到。

我刚略略松口气,目光不经意向下一滑,快要舒缓的心又嗵嗵急跳起来。

他身上还是昨天那件衣服,大约是睡时翻身牵扯到了,领口半开半敞的。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光是滑腻白皙的脖颈,大半个胸膛都清清楚楚的展现在我面前。尤其是锁骨下那朵兰花刺青,媚惑而妖艳,简直勾魂摄魄!

等我发现自己竟然对着夕萦流口水时,已经热出满头满身的汗来了= =!

名副其实地汗颜呀汗颜!

说句实话,若是换了从前,就算睡在他们俩中间我也不会这样别扭局促。可现下人还是原来的,给我的感觉却完全变了样。具体怎么的我说不上来,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唉,奇怪。

这个地方没法再躺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不止流汗还得流血——我默默念几句清心宁神的经文,然后终于记起了移形的法诀到底是哪句。掐指施法,白光一闪,总算是脱离“左右夹击”的尴尬境地,清清爽爽站到了地上。

哪知我才刚刚移开,床上的两位立即睁开眼睛坐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阿瞌,你去哪里?”

可想而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大跳,赶紧连连摇头摆手地解释说:“我没走,我只是觉得热,想透透气而已。”

听了我的话,夕萦的反应倒还不明显,姜源则是重重呼了口气。

看他们担心的样子……诶——不过……他们两个的清醒速度也忒快了些吧?

我猛然回过劲儿来,瞪着眼睛反问:“你们早就醒了是吧?”

面对我义正词严地质问,姜源摸着后脑勺抬头望着帐顶的暗透花纹,夕萦垂下眸子不慌不忙地理着自己不太齐整的衣装……

这两个人真是——太过分了!!!!!!

鼓着腮帮子,我像是风水司奕霖上仙的赤龙,随时有喷火的可能。

姜源跳下床,冲过来拽着我的手讨好道:“别生气呀。这还不是因为你要走了,我想趁现在多看你几眼……”

我登时泄气,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夕萦走过来,眉梢一挑扫他一眼,转而对我温柔笑道:“阿瞌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夕萦做的东西我都喜欢。”

姜源沉下脸,翻个白眼说:“做什么做,要想吃也得回来才能吃!”

……= =!

你说我们做饭的、吃饭的都没意见,他在那里多什么事?对付他这样的人,我与夕萦的态度很明白——直接无视!

待到夕萦做出一桌子好吃的东西,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个分别在即的清晨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中悲伤气氛,相反的,温馨又愉快。谁也没再提扫兴的话题,我们三个像一家人一样乐融融地围坐(他们俩围着我坐= =),妙语连珠地互相斗嘴(主要是他们俩说我听着),香甜地吃早饭(由于太早了他们俩都没什么食欲,所以主要是我在吃)。

夕萦的手艺好得无法言说,他做出的点心简直是珍品,会让你舍不得吃,更舍不得不吃——当然关于吃还是不吃这个问题我是从来没有犹豫过的= =!

我单手撑着脑袋,吃相实在与优雅无缘。零星的点心渣落到衣襟上,马上会被旁侧伸来的手拂去;咽急了微微噎住,盛了温水的杯子立即就递到嘴边……这种被关怀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心像是被暖缓烘热,好似稍一碰就能轻飘飘地飞起来。

在月姻司的时候我就颇受大家的照顾,但月华、月色他们的疼爱似又比这不同。其中的差异也许是细微的,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大概确如月辉所说,随着年龄的增长,领悟力也会进步吧。

不过再长的路都会有走完的一天。同样的,无论我吃得多慢,他们聊得多热闹,这一餐也终究会吃完。

我突然想起是不是该向他们的族长打声招呼,毕竟凡间是很讲究礼节的。不过这个提议一经提出立刻被姜源、夕萦双双婉拒,不由我再多说就急着把我往外送了= =!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担心,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若是一定要去见那个奇怪的族长,我还真是满心打鼓呢。

虽然坚定了要回去,虽然决定了会回来,然而真到该走的时候,心理还是不太舒服的。

夕萦主动收回被我牵着的手,美丽的脸上扬起一丝宁静地微笑,轻声说:“走吧,早去才能早回。记住切莫莽撞冲动,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我忙低头答应着,并趁机揉了揉发酸的鼻子。

姜源在我手上紧紧一握,也松开手道:“去吧……你若胆敢不回来,我就是杀上天界也要找到你!”

“我一定回来!你们……你们要等着我!”我吼完转身就跑,连句“再见”也没说——

因为我给他们的,是比再见更深的承诺。

……

与玄正约见的地点在青云山腾龙崖。因他事先嘱咐我莫要让凡人知晓此事,我便一直缄默着,谁都没知会。

赶到崖边时,玄正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立于晨光薄雾之中,右手轻扣着紫玉拂尘,委实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见到我,他微微颔首笑道:“呵,难得你这小懒虫这么早起,真是少见。这样上心,看来他们也没白疼你呢。”

我也不多话,忙催促他快快起程。

他伸手一指身侧,不紧不慢地说:“喏,通天之门就是这里了。”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瞧,嘿!门我倒没发现,万丈深渊却是有一个。

我拉长脸道:“玄正哥哥,你是要我跳下去吗?”

“是啊。”他一脸理所应当地点头。

“可……这方向不对啊!天界应该是在上边!”

“唉!”玄正无奈叹道:“你可真是……月色可否教了你御风腾云之术?你跳下去时须得用术法,否则可真就是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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