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瞌。”
“是我,我回来了!”
穿过钟乳石洞室,正要迈进左数第三个洞口,忽听月光说道:“且慢!”
我纳罕地站住,问:“怎么?”
“这九个入口时时转换,你莫要照着上次的路径走。”
我一愣,果见那只引路的萤火虫从右边第一个洞口飞了出来。
看来这里真是机巧重重,难怪没有天兵守卫!
月光依然盘坐在那块岩石上,看那姿势神态好似根本没挪动过一样。若非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向我,说不定我还真要以为他变成了石头人呢。
兴冲冲地跳到他对面,我掏出怀里的东西,隔着丈余的距离挥舞着——
“看,我把月夜的仙骨给你取来了,好好接着啊!”说着我就抡起胳膊,直直把仙骨朝月光抛了过去。
“哎!你——”
向来处事不惊的月光手忙脚乱地伸手来接,牢牢抓住后才长长呼了口气,随后竟吊起眉梢,带着怒气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这样冒失,说扔就扔连个招呼都不打,若是磕碰到了可如何是好?!”
呜……我明明说了让他接着嘛,居然还埋怨我,简直是过河拆桥!!!
正要抗议,忽见月光骤然变了脸色,握着那截骨头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为什么……”
我被他的样子唬了一跳,忙开口连唤了他几声。可他却恍若未闻,身子木石般僵着,眸中似有暴风雷鸣翻滚凌乱——
这样的月光不是我所熟悉的!
我害怕了,跺着脚大喊:“月光!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突然,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犀利的目光惊得我后退一大步。
27.联手破阵
后背撞上了粗砺不平的洞壁,即便有衣衫阻隔、灵力护体,被岩石擦硌过的肌肤仍是一阵火辣的刺痛。
月光身形一闪瞬间已经站到了阵势边缘,看那情形若非有天罡镇仙局阻隔怕是早就冲上来了。他面色异常的惨白,右手擎着手里的东西问我:“你从哪里寻得了这个?夜的仙骨呢?”
面对月光的质问,我既惊慌且茫然地摇头,遥遥指着他手中的东西问:“那不就是仙骨吗?”
“你说这个?”月光蹙眉,神情肃整地望了我好一会儿,似在审视掂掇;他那薄唇抿成淡淡的粉白色,半天才从中挤出几个字:
“这,是支龙骨簪!”
O0O吔?!不会吧——还真的是发簪……
我瞠目结舌,愣了愣才想到要辩解:“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盒子里只装了这个而已!”
“不可能!”
“真的,我没说谎!真的只有这个簪子!”
“当初我亲眼看到他——”月光的声音一涩,垂下眼睫轻咳一声才道:“天界几乎人人皆知晓他的仙骨存在储幽台中,况且这些年来守得严紧,又没放进人去动过,怎么会只剩了发簪?!”
看到月光笃定了不信的表情,我心中一酸,眼睛也跟着有些酸胀——既觉得委屈,又带点儿孩子般的赌气情绪,索性低了头不吭声。
石室中静了下来,只有间或坠落的水滴啪嗒啪嗒,耐心地敲击着坚硬而顽固的岩石……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月光大约是平复了最初的激动,语气也缓和下来,轻声唤我道:“阿瞌。”
我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阿瞌,你生气了吧?”
我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和谁生气去???哼!
“是我对不住你……你冒险前来探望,又帮我这么大的忙,谢你尚且不及,我却怀疑你的话,真是万万不该的。方才是我太急了,我以为……你莫要生气,看在同司面上还望原谅则个。”
哎,这话可让我有些挂不住、当不起了!
我抬起头——
月光乌黑的眼睛望向我,如水的目光中载着浅淡却显而易见的歉疚自责。
我虽碍着面子不能立即反口,却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装相了,忙咳嗽一声慢慢支吾着:“其实也不是生气啦……”
“我明白的”,他勾起一个笑容,微微点头道:“多谢你,阿瞌。”
这个笑不是那种灿若春花的愉悦,只是淡淡的,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了一种感谢意味——但不得不说,这个表情绽放在月光向来素净无波的脸上,真是很显眼、很美丽。我甚至在刹那的怔忪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下意识就开口道:“不,那个不算……我并没找到你要的……但是月夜的灵盒里真的就只有这个簪子——我是里里外外仔细看过的!”
说完,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摆出倔强强势的姿态,心里却很怕在那张美丽的脸上见到怀疑的影子。
有些鄙视这样自己,毕竟一直以来我都自认为是散漫而跳脱的,似乎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现在的我竟然仅仅因为月光的怀疑就忐忑不安起来,且这种恐惧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或许我总不愿意去怀疑别人,正是由于我在内心深处害怕着别人的怀疑……
是的,我甚至可以坦然地面对埋怨、责怪,可我不想被怀疑!
心头掠过千万思绪,袖子里的双手无意识地攥了起来,眼睛却仍是直直望着对面的人。
月光的眉梢轻轻一动,突然郑重道:“我知道了,我信。”
只这六个字,就让我安心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手心里都汗湿了,粘腻腻的。
真是夸张,至于吗?这简直都不像是我了!
正暗暗懊恼疑惑着,耳听得月光又说了句什么。我漏听了他的话,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只得傻傻“啊”了一声。
月光仍是站在阵势边缘,仔细地瞧了我一阵子才道:“阿瞌,你的脸色不大好,神思也似有些恍惚,是不是来时受伤了?”
受伤?应该是没有的吧……我试着运转灵力,不但没有凝滞,反而相当的顺畅……不过心头总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古怪感觉,偏又看不清、捉不住,细说不得。
见他还在看着,我忙安抚地笑笑,摇头说:“哪能受伤呢?我既没正面遇上守卫,也没碰到什么结界阵局,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往储幽台转了一圈而已,顶多是被那灵盒里冒出的金光闪了眼睛,且现下已经……”
“什么?金光?”月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瞳仁里异常晶亮。他打断我原本的絮叨,急急地问:“你是说那灵盒里曾有金光窜出?”
“是啊。我照你教的法子解了封印,刚打开一线,那盒盖就自己掀开了,刺眼的金光,还有一阵很大的风……”
“那后来呢?那道金光呢?”
“不是一道啊!”我纠正道:“是好多道金光一齐射出来。然后我忽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再醒过来看时就见盒子里放着那个簪子,我还以为那就是仙骨呢!”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难道当初……”月光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骨质的簪子。
担心他又再度反常起来,我小心地试探着唤道:“月光?”
“让我想想……”
他摆摆手示意听到了,却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能靠近他,只得站在一旁远远观察着。看他低着头慢慢在阵势里踱起来,每当快要撞到边缘时又将将转开。他似乎无知无觉,丝毫不担心触发阵势,反而是我替他虚惊连连,一直提心吊胆的。
突然,他一下子刹住步子,抬头向我说:“我必须离开这里。”
“啊?”
我呆呆张着嘴,很是跟不上他思维的节奏。
“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弄清楚,所以,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是这么回事,不过——
“这里有天罡镇仙局,你根本出不来啊!”
月光胸有成竹地答道:“没关系,只要你肯再帮我一次。”
“我?我不行的!”
开什么玩笑!若是能破了这个局那我早就扬名三界了,哪还能待在这里?!
“硬碰当然不行……不过,这个号称‘天界第一阵’的阵局也并非如你想象那般的无懈可击。”
月光反手将簪子插入发中,双手合在胸前,弹指间结出一串印诀……
“此阵乃当年始祖仙尊所创,集天地间浩然正气为笼,专克那些勾结邪魔恶灵、偷学异法心术不正的仙人。因而此阵名头虽响,用在我们这样修习纯正仙法的天人身上就先失了五成威力,除非主动攻击,否则只困而不能噬,没什么特别的。你看——”
话音刚落,他一掌击向旁侧的空气。
“嗡——铮——”
一阵鸣啸,本来毫无异样的空气急剧扭曲振动,一个钟型的无色壁垒因灵力的纠缠撕扯,瞬间在他周身显现出来,上下左右十分的严密。细看之下,那壁垒竟非一层,而是里外若干层薄层叠加在一起形成的。每相临的两层都是反向旋转,攻击力就在这样的牵扯间层层卸去,灵力沿着东西南北和正上方五个方向被导出消散。待白光消逝,空中的壁垒也消失了,只剩了地上那浅浅的灵力边界。
“其实,这天罡镇仙局说白了也就是……”
“也就是个‘散’字!”我接口道:“但它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吧?如果内外夹击,这灵力便散不出去了。”
月光微微摇头:“若真如你所说,这阵早就破了。你不妨从外试试看,只是须得轻些。”
我依言抬袖向前一拂,一丝灵力隔空轻轻撞上阵势。不同与先前那顺利通过的发簪,灵力竟然以双倍的速度和力量直接反弹回来。
闪身避过,身后的岩石被击出一个大坑!
这阵势果然厉害,我若像月光那样直接用手击打,恐怕这会儿早就被弹出去了。
“不愧是‘天界第一阵’,只放死物不放活物,且又硬拼不得,真是够受的!”我抹抹额头,皱眉感叹道:“这可怎么办才好?你说它并非无懈可击,可我完全看不出破绽在哪里!”
“只放死物不放活物……其实,这便是症结所在了。阵局本身没有生命,它只会根据外界的情况作出反应。可这阵势从内攻之只是消耗灵力,若想从外破之却是加倍反弹,一样的灵力两种结果,这一出一进的灵力从何而来?”
是啊,这天罡镇仙局确实是太“聪明”了,简直好似有生命一般!难道……是有人在别处时时操控着它?
“平时我们布阵,总是要以物为媒介,时常就地取材,草木土石不限。但高级的阵局就需要特别的媒介,越是繁复的阵局越需要法力高的法器来支撑。”月光伸手一比,指着阵势边缘说:“你瞧,这里只有灵力圈划出的轮廓,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相对于它的效力来说,这点布置会不会太单薄了些呢?”
我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拍手叫道:“这里只是阵局的一部分,真正的布阵处不在这里!”
“不错!”月光颔首:“方才你也看到了吧,阵势将我施加的灵力向五方导出。若我推算无误,这阵局反倒是依最基本的五行阵排布的。金、水、木、火、土循环生息,只要找到布阵的法器,用火克金、土克水、金克木、水克火、木克土,反向封堵,断了阵势两端的疏导,我这里再全力一击,这阵势必然承受不住!”
我听得眼睛都直了,不由十分叹服地感慨道:“月光,你真是厉害哎!”
他淡淡一笑:“这才哪到哪呢,你年纪太小,还不晓得什么叫作天纵英才……”
“莫要自谦啦!你就是天才嘛,连月华都这么说的!”
“不,你没见过夜,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又是月夜吗?
我好奇地想要追问,月光却似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先行对我说:“擅自脱逃可谓大罪,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帮我吗?”
“那当然!”我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的家人嘛,我不帮你我帮谁啊?!况且我知道你绝对是被冤枉的!”
“你就这样信我?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为何被拘禁在此吧?”月光抚着额角,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就行了。况且我来这里见你、去储幽台偷仙骨,这不都是违反天规的大罪吗?我也不在意再多一、两条啦。”
月光叹口气道:“你啊——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赤子之心、天资上佳,偏又懒散不羁、顽劣至极,将来想要大成可真是难了。”
“停停停,我可没那么大的志向!”我忙拦住他的说教:“我只要快乐自在,好吃好睡,再能帮大家分担些事务便好。倒是你啦,瞻前顾后的,你还要不要逃走了?!方才追踪了灵力的去向,想必你已经清楚了布阵之处吧?”
月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继而点头说:“‘花语’能分辨出我的灵力,它们会带你找到布阵之处。”
“‘花语’是?”
我循着月光的指点抬头,发现整个石洞顶竟停着好些那种亮度堪比灯烛的大萤火虫,无怪乎这里比外头的洞光亮些。原来这叫做“花语”的大萤火虫,竟然是月光驯养的!
“花语”盘旋着飞舞出去,我也准备出发。
临行前月光正色嘱咐道:“阿瞌,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别人发觉。此事办完你便不要回来了,余下的我自有主张。切记,你没来过这里,没去过储幽台,也没帮我逃走!”
“知道。”我回头说:“你放心吧,事成后我会叫‘花语’回来报信,然后立即潜回司中,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28.蒙混过关
微风吹过,带来一股子清甜的花香。我深深嗅了一口,突然鼻子发痒,重重打了个喷嚏,畅快淋漓。
从水中站起身,拢着衣服回头,正见月色从花间小径疾步而来。
扬起满面笑容,我边踏上卵石边抖落水珠,主动向来人招手道:“月色,你也来沐浴吗?可我刚巧泡好了,不能陪你啦!”
月色停在我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蹙着眉板着脸,异常严肃地问:“这两日你去哪里了?”
“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当然是在灵谷喽。”我苦着脸埋怨道:“都怪你和月辉,追得那么紧,害我心里好生害怕,一不留神就陷进了个古怪的阵势,挣扎了许久才脱困。瞧这身上的土啊、汗的,粘腻腻的脏死了,我弄了这半日好容易才洗干净了!”
月色凝眉瞧着我:“你……当时突然间不见了踪影,就是掉进阵势里去了?”
“是啊!我正慌着呢,脚底下蓦然就空了,一下子周围的景物全变了样,吓死我了,大声叫你们也没人应,后来……”
我言之凿凿,万般笃定地将事先筹谋了数遍的托词细细讲来,声情并貌如亲身经历一般——毕竟灵谷是天界禁地,月色他们也不了解具体情况,想要质疑也没有根据。这一来二去他就先信了大半,不自觉间表情慢慢缓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