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羡慕。”
“这还差不多!”梨蕤甜甜一笑,万分满足的样子。
冥墨的羡慕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是真是羡慕了。
恍惚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为何月姻司中都是两两一组行动,只因看多了这般美满甜蜜,再回首时的孤寂愈加苍凉,叫人难以忍受。
还是快些离开的好,也省得妨碍他们。
我刚欲告辞,冥墨突然问:“仙君以月为姓,不知是否出自月姻司?”
“是啊,怎么?”
“……听说月姻司最近出了乱子,司中众仙纷纷返回,为何仙君还在这里?”
什么?!
我大惊,一把拉住他,张了张嘴却竟连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难不成……仙君并不知情?”
我该知道什么?谁也没告诉过我啊!
梨蕤惊异地望了望我,又瞧了瞧冥墨,很是摸不着头脑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是听说而已。天界的事冥界向来不多过问,只是这件事似乎闹得很大,好像月姻司有位仙人此次获罪拘禁……”
“获罪拘禁?!”我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整个月姻司最能惹祸的就数是我了,我尚未出事,怎么倒是有其他人获罪了呢?
“据说是因为顶撞仙尊。”
“啊?那……你知不知道被拘禁的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冥墨摇头。
我急了,紧紧攥着衣襟来回徘徊,蓦然想起月澜曾经说过,福禄司、医农府他们也都有仙人驻守凡间,且都在诸侯的宗庙里。月姻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一定知道,我去问他们不就成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向他们俩说道:“我有事先走一步,咱们改日再见吧。”
梨蕤匆忙点头,冥墨拱手道:“仙君但请自便。”
默诵移形诀,抬手一划,银色的半透明光墙显现出来。举步跨入之时,耳听得梨蕤在身后喊道:“月瞌,若要帮忙千万记得叫我们!”
21.真情真意
我从未如此焦急过。
想当年月华牵着我的手迈入那银色的宫殿时便告诉我,月姻司就是我的家。因此在我第一次知道月姻司的时候,家的概念亦在心中萌生。多年来司中众人对我疼爱有嘉,有时甚至是宠溺纵容。他们与我不仅仅是同僚,更是至亲的家人。我全然相信他们,敬爱他们。不管时世变迁,我的心意犹如磐石。正如我不会忘记我的名字,我也不能忘记我的家、我的家人。
奔进宗庙的一刹那,我无暇顾及其他,扯着嗓子叫道:“有谁在?快出来,我有急事要问!”
这一吼可用足了灵力,就算是睡熟的、溜号的、闲扯的……反正无论是在做什么,都必定会被我震起来!
果然,红影一闪,有人四仰八叉地摔下来,正砸到我面前。若非我步子刹得及时,这一脚已经踩到他身上去了。
“哎呦呦,我的天,好疼……”那人呲牙咧嘴地抬起头,看到我时一怔:“诶?这是谁呀!”
“呼”的一下子,七、八个衣着各异的仙人围上来,或好奇或不悦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弄得我好生尴尬别扭。正想着如何开口,就听一个声音略带犹疑地唤道:“月瞌?”
循声望去,但见皂青衣衫紫玉拂尘,眉目疏朗神采翩然——竟是平素与月辉颇有些交情的福禄司玄正!
我大喜,忙扑过去拉住他道:“玄正哥哥,原来你也在这里!”
“唉,果然是你这个惹祸精……我来这里办点事情,明天就回去。”玄正扶住我的身子,微笑着问:“倒是你,在凡间还好么?为何这样急噪冒失?着实把我们唬了一跳。”
我还未及回答,方才那个穿红衣的居然先插进来嚷道:“就是!我原本正睡得香,被你这样一吓,直接就从梁上摔下来了,到现在还疼呢!”
“啊,对不住,我实在是有急事的。”
勉强冲他抱歉一笑,我又转向玄正,焦急地盯着他问:“我们月姻司是不是出事了?”
“嗯?你听谁说的?”
玄正淡淡一怔,恰到好处的讶然,脸上表情滴水不露,不见端倪。
我几乎就要相信他是毫不知情的了——若非留心到他右手中那轻轻旋着的紫玉拂尘。
玄正未成仙时与月辉便是道友,及至后来得道又几乎是同时。这样的渊源在天界也不多见,因此两人虽相距不近却时常有往来。
一次月辉惹恼了月色,躲藏起来死活不肯露面。我跟了月色到处寻他,最后找到玄正那里。玄正平素为人忠厚正直,所以听他一口咬定未曾见到月辉,我与月色便告辞出来。
本以为可以打道回去,不想月色却微微一笑,笃定地说月辉就藏在福禄司中。
还记得那时月色说:阿瞌,你注意到玄正手中的拂尘没有?他性情稳重,若不是心虚,怎会不耐地转它?
后来月辉果然从福禄司出来,被守株待兔的月色逮住一通教训……
想到这里,我蹙眉道:“玄正哥哥,你不必瞒我,其实我早知道了。”
“原来你都知道?!那月辉还叫我们不要说……”
“玄释!”
原来那穿红衣的也是福禄司的。
玄正喝止不及露了实,脸上终于显出几分尴尬,讪讪地笑了笑说:“倒不是故意瞒你,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他们也是怕你担心的意思。”
都拘禁了,这还不算大事?
我心中一动,幽幽长叹一声——
“为何要瞒我?难道在他们眼中我竟是这样不济?好歹我也是司中之人,若今时他拘禁待罪我却不知,他日又叫我情何以堪?”
玄正到底是禀性端正,听我一叹果然上当,忙安慰我说:“你莫要着恼,这也是月光自己的意思……”
脑袋里“嗡”的一声,后面他说了什么忽然就听不清了,心心念念只有困惑震惊——怎么也没想到,获罪的竟会是月光!
“我要回去!”
我听到一个激动到近乎尖锐的声音,半晌才意识到原来这声音是我发出的。
“阿瞌,你冷静些。就算此时回去,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玄正说得很对,我一个小仙哪里能改变仙尊的旨意。但整个月姻司的人几乎都回去了,说明这事还远远没完。事情的原委我不清楚,而等待月光的处罚却让我担心——
我无法坐视,必须回去!
“告诉我,玄正哥哥,回天界的通道在哪里?”
玄正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丝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旁的玄释偷偷拉他一把,玄正才无奈叹道:“回去可以,但你千万不能冲动卤莽,不能再添乱子,知道吗?”
“好。”
我立即信誓旦旦地点头,生怕他反悔。
……
月明星稀,暖风轻拂。
我站在草丛里远远望着竹屋透出的淡淡灯光,一时间竟十分踌躇。
“明天日出以后,你便同我一道回天界去吧。”
玄正的话音犹在耳边,可当时的庆幸忽然变作离别的轻愁,叫我心中郁郁难安。
窗上映出柔和的侧影,那轮廓优雅美丽,无比熟悉,一看就知道是谁在等我。可我却不想过去,我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开口,我怕自己说不出道别的话。
该怎么办呢……
正发愁,身子突然被从后面伸来的手臂圈住,压进一个热热的怀抱里。
“又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若是平时,我一定会跳起来对他吼:“吓死人呐,真讨厌!”抑或是“快放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但此时此刻,我却沉默了——因为即将面临离别,似乎连这样的玩笑都显得珍贵起来。
也许是察觉出我的反常,姜源扳过我的身子同他面对面,紧张地上下打量我,略带迟疑地问:“阿瞌,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姜源……”我咬咬牙,尽力清晰地说:“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回竹屋吗?好啊,你去吧。”
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好多。
“不是。”我摇头:“不是回夕萦那里。”
“你要离开巫族?那也行,可是,你看,我还没把祀舍修好呢,总不能真让你睡树上呀!”
他笑得好假好难看,可我非但无法取笑他,反而心中难过。
“姜源,我是要回天——”
最后一个字未及出口,姜源突然扑上来狠狠堵住我的嘴,撞得我好疼!更让我震惊的是,他竟然还咬我!
我呜呜地挣扎,可空气仿佛都被他吸走了,脑袋开始发晕,全身提不起力气,竟推不开他钢铁般的束缚。
好似过了一千年那么久,姜源终于放松力道,抵着我的额头轻轻磨蹭,低哑着声音近乎哀求地说:“不要走。”
拼命喘着气,我按着心口,退后一步抬眼望向他——
那双重瞳的眸中燃烧着炽烈的光彩,仿佛熔炼了万语千言,只等一个出口就会汹涌而出。
姜源,以我从未见过的紧张认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走,阿瞌,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一刹那,我僵立如遭雷击,心跳像是停住了,胸口奇异地酸痛。
脑海中突然跳出个荒谬的想法,好像我的心为着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所以它一动不动、屏气凝神,只想要好好聆听这寥寥几个字。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它在小心地颤栗着,同说出这话的人一样紧张。
喜欢明明有很多重含义。我可以大声说我喜欢后山的潭水,喜欢月姻司的每一个人,喜欢我在凡间结识的朋友……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姜源所说的喜欢和我的那些喜欢是不一样的。
身在月姻司,他的那种喜欢我见得还少么?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喜欢的对象竟然会是我!一直以来,他总是和我打打闹闹,惹我生气,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对我说喜欢?若是换了夕萦我也许会相信,但是现在,我真的忍不住怀疑起来。这是同我开的玩笑吗?为什么表情这样认真专注?谁来告诉我,到底应该如何面对?
姜源还在全神贯注地望着我,仿佛生怕错过我任何细小的反应。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说话,虽然我真的不晓得应该怎么说。
于是我呆呆看他,问:“姜源,你在说什么?”
我自己不知所云,希望他也不记得说过什么才好。
可是,他依然抓着我的肩头,清晰而坚定地说出了那句喜欢。
其实我该立刻回绝,断了他的念想才对。仙凡不通婚,这是万古不变的规矩。即便我再顽劣,这一条戒律也是记得的。更何况我和他相识日久,我们之间的气场从无粘连,换言之,我与他根本就没有姻缘。
然而面对他的真情真意,我又实在说不出拒绝。虽然每每嘴上嫌他讨厌,有他陪伴时却还是觉得快乐。甚至在他说喜欢时,心底都完全没有厌恶,反倒暗暗激动着。抱有这样的心情,叫我如何能干脆回绝?
看着姜源专注期盼的目光,我恍惚觉得胸前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视线也渐渐模糊……
这个人真是讨厌!为什么我要走了,他却要对我说这些呢?
姜源的脸上突然露出愕然惊痛的怜惜,他松开我的肩,抬手抹过我的脸颊。
温热的湿意漾开,被夜风一吹,凉而微蛰。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调头就跑。
什么移形遁地,什么术法仙诀?我全都忘记,只想着用两条腿来跑。
骨子里,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仙人。
22.离别亦难
人人都明白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但我管不了那许多,只想着先逃了再说。也许等我们都冷静下来清楚地想一想,就会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刚跑得三两步,手腕蓦然一紧,却是一条腰带从后缠了上来。
直到被他扑倒在地,我才知道姜源的力气竟是这样大,以至于我完全无法推开他半分。
原来从前嬉闹时他根本就没用过力!
姜源发疯一般地撕扯开我的衣襟,热烫的唇舌印下来,让我不能抑制地颤抖。我也确曾撞见凡人间类似的举动,可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事竟然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努力推拒着他,我惊慌失措地叫道:“姜源……你住手……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让你留下来!”
“什么……难道你——”
“对,仙凡相通,你就再不能回去了!”说罢,他狠狠咬噬着我的嘴,左手紧紧按住我的挣扎,右手却轻柔缓慢地抚着脊侧向下探去……
他的身体很热,我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贴着他的肌肤都要灼烧起来,可我的心却一寸寸沉入冰冷中。
以前就知道凡间流传着一个说法——仙者与凡相通,则除籍贬斥下界。姑且不论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单就这个传言中的结果就于我大大的不利。我不是不能理解姜源的动机意图,但他这么做便是不叫我有选择的余地了。
姜源,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么?如果是这样,那我宁肯不要!
心口又隐隐抽痛起来。我慢慢放松抵抗,任他的手指小心翼翼探入身体,暗青色的幽光却在他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汇到掌心……
“住手!”
呵断响起的同时,一道紫光“啪”的扫过来,姜源只来得及抬手一挡,就被刚柔并济的劲力掀开一旁。
我呆呆循声转头——
风牵动着深紫色的衣摆,蹭着尖尖的青草沙啦作响。而衣袍的主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夜风中,距离我不过三丈。
如果可以选择,我无论怎样也不想这么狼狈地面对夕萦。可这个时候我真是连跑都想不起来了,只能垂下眼睛忐忑地听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夕萦走路向来极其优雅,身子几乎平直不动,玉质、骨质的佩饰都很少发出声响来。但就是这轻轻的脚步踩过青草的细小摩擦声,此时听在我耳中却是分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轻轻踏在我的心上。
方才我与姜源在做什么他一定全看见了,那么,他是不是也注意到了我刹那间集于手中的术法?那声住手究竟是针对谁……
收紧手指,几棵青草绷断在指缝中。
“阿瞌,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温柔的声音中丝丝关切一如既往,听不出半点鄙夷和厌恶。
我迟疑着抬头,但见夕萦双手拢于袖中,在我面前屈膝蹲下身。月亮银镜似的悬在他身后的天幕上,淡淡的光影使得他美丽的脸庞显出几分神秘的朦胧,而那双深黑的眼睛却似落入了星光,宝石一般的晶亮。
呆呆看着他伸手为我合拢衣襟,莫名的委屈和酸楚一下子涌上来——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不过是想回家看看而已,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我明天一早就走!”
“嗯,知道了。”夕萦倾身揽住我,让我可以埋首在他肩头——就像对待一个赌气的孩子,他不需赘言,只用自己的宽容平静来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