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年代 下————秋池雨
秋池雨  发于:2010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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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糖年代(六十九)

葛为民的论文在四月底完成了一大半,趁着实习结果还没出,干脆陪着葛妈妈到省外旅游散散心,等到旅游结束後再回校,学校里红艳艳的杜鹃花已经开得满山遍野了。高新头上顶着朵开败的花朵耍宝:

“小葛,我等你回来等到花儿都谢了。”

葛为民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靠,你少来,死一边去!”

回来後的日子像是盛放的山花一样明媚,以致於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是晴天霹雳,把葛为民打了个措手不及。葛为民那天有事回一趟学院办公室,路上正好看到系主任,老先生把他招呼到办公室,叹了口气说:

“虽然现在事情已经决定,说什麽都晚了,我们也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个人还是替你觉得可惜。你想清楚了吗?”

葛为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什麽?”

“就是意愿表的事情啊。”

葛为民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昏昏沈沈的。他们所在的院系对毕业生采取分配制度,根据毕业生们在实习期间的表现把他们分配到不同单位,实习期间表现优秀的直接留在原实习单位工作,而其余的毕业生只要服从分配,也会被学校安排到其他工作单位。无论是哪种情况,都需要提交一份电子版的毕业生就业意愿表,表明自己的选择。葛为民本来就因为学习期间表现优秀被分配到了一家规模大效益好的工厂,又因为实习期间表现良好难得地获得了那家工厂极少的名额得以留下来,但他的那张就业意愿表上,却明明白白地写明他因为个人原因自动放弃这个机会。

葛为民一直以为实习结果还没出来,更加不知道学院已经把就业意愿表发了下来,还在傻傻地等待着学院通知最终结果。就在他懵然不知的时候,有人已经替他登陆进学院的教务系统,把就业意愿表提交了上去,并且在那上面填了放弃两个字。

知道葛为民账号和密码的只有一个人。

葛为民冲到高新宿舍的时候里面只坐着一个人,弯着个身子对着笔记本电脑抓耳挠腮,葛为民头一次觉得他高高的背影那麽惹人生厌。他“啪”地一掌打到桌子上,震得上面那只可笑的贱兔茶杯都!当作响:

“就业意愿表是你帮我填的?”

“是啊,不用谢我。”

啪嗒!葛为民这回拍得手掌都疼了起来,恨不得把桌子当成他那个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的脑袋打烂:

“谁让你填放弃的?”

“啊,因为我填了放弃啊。”

葛为民觉得自己不多的耐性快被磨光了,正要再上第三掌,高新才又加了一句:

“我妈决定把生意搬到另外一个城市了,她考察过,那边比较有商机。我跟着她一起打拼,你也正好一块过去。”

高新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像是高中的时候,他对葛为民说“刚刚我们宿舍五个人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做出了一项重要表决”,又或者是大专一年级的时候,他对个为民说“我已经报了创新杯,而且把你也算上了”一样。又来了,葛为民咬牙切齿:

“你怎麽不跟我商量?”

这事不是参加个文艺汇演或者创业比赛那麽随便,在他的先斩後奏之下一句无奈的“好”就可以解决。这个人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听别人说话啊?

高新从笔记本面前抬起头来,表情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你……不愿意?”

蜜糖年代(七十)

高新从笔记本面前抬起头来,表情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你……不愿意?”

“废话!”葛为民大声吼道,从主任办公室一直憋到宿舍楼的愤怒和委屈瞬间爆发。学校、家和工厂的来回奔走,比别人多上几倍的用心和努力,下工後忍着劳累一本一本认真整理的笔记,他以为他那些日子的辛苦和汗水是什麽?就因为他高新的任性,轻巧地填上一个“自愿放弃”,就可以被白白地浪费掉了麽?

葛为民眼睛都已经红了起来,混蛋,一直都是这样,太混蛋了!高中的时候是这样,大专的时候也是这样,每一次都是高新擅自作出决定,问也不问他的意见,听也不听他的想法,每次都要他妥协,葛为民恨恨地看着他:

“你是算死了我最後一定会让步是吧?”

“告诉你,我不会!”

高新声音低低的带着委屈,迎着葛为民的视线说:

“可是小葛,你答应过,我们要在一起的。”

“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是一回事,现在这样,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们怎麽在一起?”

葛为民气结,怎麽有人那麽不可理喻:

“你就没有想过你留下来?”

“不可能,我妈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太辛苦,我不能……”

“高新,我也有妈,有爸,还有个爷爷等着抱孙子,为什麽我就非得跟着你过去?”

高新的表情有些可怜,葛为民即使在气头上,也忍不住扭开头。高新说:

“小葛,我求求你,几年,几年就够了,几年後一切稳定了我们就回来,你现在跟我走好不好?”

葛为民用力攥紧拳头,说:

“不行。”

看了看高新的眼睛又说:

“如果真的只用几年的话,你几年後再回来找我好了。”

高新深邃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他忽然笑了,是葛为民只见过几次的那种让人心痛的淡漠的笑容,他勾起嘴角说:

“小葛,你明知道不可能。”

“几年之後我回来,你说不定已经抱着孩子在等我了吧。”

高新垂着眼睛,笑得漫不经心:

“小葛,你未来的打算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对不对?”

“小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关系,同学、朋友、我妈,我可以大声告诉他们我喜欢你,可是你呢?你一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因为知道这段关系不会长久,想日後断得更干净吗?”

“你一直说我不问你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可是我真的问了,你会同意吗?如果我不是硬要亲你、硬要拉你上床、硬要和你过圣诞节、硬要和你吃饭,我们就什麽也没有吧?像是这次,如果我不是瞒着你填了‘放弃’把表交上去,而是和你商量,你一定想也不想就选择留下来吧?”

“我很早就知道你没真心打算和我在一起,可是我想,三年的时间,总应该够我打动你,结果还是不能。”

高新一字一句地说:

“葛为民,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葛为民张了张嘴,高新刚刚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想要打断,可是想要说的话太多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听到最後一句话时,所有要说的话都变成一片空白,葛为民怒极反笑,他最後只说了一句话:

“是,我只是跟你玩玩。”

高新“腾”地站起身来,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抖动,葛为民下意识地就往後退了一步。高新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认识了那麽多年,葛为民从来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对葛为民那更加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直觉告诉葛为民,高新是不发脾气则已,一爆发起来肯定很恐怖。

高新最後却什麽也没做,只是大步擦着葛为民走出去,带起的风卷起桌上一张张散乱的草稿,哗啦啦地飘了满地。

六月的校园里已经充满了离别的气氛,学校的广播台里一遍一遍地播着毕业骊歌,伴随着播音员煽情的声音:

“在这个离别的季节里,让我们将分离的伤感暂时忘却,将最美好的回忆收藏在心底,道一声珍重……”

学校里书报亭卖的晚报的周末版上,大大的字体印着醒目的标题:“校园毕分族:毕业了,我们分手吧”,下面的编者按开篇就是“有调查显示,‘80’後大学生情侣中,一毕业就分手的情况超过了30%,两地分离、前途悬殊,在80後大学生看来,彼此的分歧与矛盾在这个阶段都是不可调和的,与其苦苦维持,不如斩断情丝,各自从头再来……”

都说这一代独生子女是泡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一代,他们在关怀呵护下成长,懂得被爱却不懂得爱人,只关心自己却不晓得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问题,可是长辈的期望、赡养父母的压力……谁又知道他们背上比别人沈重得多的负担?

葛为民站在宿舍的书桌前,开始慢慢清理不要的书籍和准备带回家的小物件,看到抽屉底那个两颗心靠着的银色钥匙圈时愣了愣。高新当天就把行李收拾干净搬离了学校,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过按他舍友的解释,高新做事一向出人意表,其他人也没太当一回事。之後他就只在论文答辩的那天露过一次脸,然後就彻底消失,毕业典礼和毕业聚餐都没有参加,毕业证都是托的舍友给寄回去。

葛为民看到那个钥匙圈,忽然就没了力气,顺着桌脚慢慢滑到地上。他看出了自己一开始没打算和他过一辈子,怎麽後来自己改变主意了,他就没看出来,靠。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混蛋……真的是……地球上最大的混蛋。

蜜糖年代(七十一)

葛为民踏出地铁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一走出地铁口,冷冽的寒风就猛烈地刮来,击打得脸颊发疼。寒冬腊月里天黑得早,虽然才刚过了五点,天空已经是模模糊糊一片昏黄了。他叹了口气,攥紧了手上的公文包,迎着寒风快步地向前走去。走了五百米,就看到熟悉的校门和门後那幢老旧的教学楼,门口那棵粗壮的凤凰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着聊天,好不热闹。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放学经过,都朝这群成年人好奇地瞧上几眼。

葛为民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就朝一群人中间走了过去,拍了拍那个背对着他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一下:

“嗨,我来了。”

人群静默了五秒锺,随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地吼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是小葛!大家快来看,这居然是小葛!!!!!”

葛为民头疼地拍了下脑门,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早知道就不来同学聚会了。

时间指向葛为民二十四岁那年的冬天,他已经是个毕业两年半的社会人。

葛为民毕业之後留在了本市。意愿表递交上去後不能再更改,他最後还是没能回到实习的那家工厂。幸好系主任又帮忙争取到了另外一家大型的自动化器械生产工厂的名额,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比原来的那家差多少,也算是顺顺利利地解决了就业的问题。

葛为民一开始被分配到了生产线上,和其他工人一样穿着蓝制服,三班倒地奔忙在闷热地工厂车间里。葛爸爸那段时间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胳膊腿,心疼之余不住地埋怨自己:当初就不该由着他的性子让他读那个大专的,孩子那麽小懂什麽,辛辛苦苦读了那麽多年书,最後还是和自己一样当个工人,又累又辛苦还没前途。

葛为民自己倒没觉得有多辛苦,反正实习的时候做的也是差不多的活,那时候还没有工资可以拿呢。而且毕竟还是掌握了一门知识在手,只要肯努力,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事实证明葛为民也的确没在那个岗位呆多长时间。葛为民的技术水平一般,但定时上交的工作报告写得那叫一个漂亮,车间部主任看得连连点头。

在工厂里呆着的人,要麽有技术没文化,工作报告里别字连篇,连通顺都做不到;要麽有文化没技术,招进来的大学生们只懂纸上谈兵,连生产设备长什麽样子都不知道。像葛为民这样技术过关理论水平也高的,还真没几个。工作了半年,葛为民就被调到市场部去,负责撰写竞标的策划案和接洽合作商家一类的工作,比同期进去的还奋斗在生产一线的同学们要好得多。

葛爸爸的头抬得高高的,在他们那片工厂宿舍小区里逢人就说:

“嗐!也就是孩子自己争气,和我们这些做死一辈子的工人不同,都坐上办公室了!”

葛老爷子乐呵呵地摸摸他的头,说:

“我在为民小时候就说过了,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灵气的麽!”

接着又说:

“工作问题是不用爷爷替你操心啦,但还有一件事老在我心里悬着呢,小葛呀,你什麽时候把我孙媳妇领来给我瞧瞧?”

葛为民好脾气地笑笑,蹲下身来:

“爷爷,我给你揉揉腿吧,你前天不是说腿疼麽。”

好像一旦步入了社会,就立马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葛为民现在真正像是个有担待的男人了,工作上再苦再累都没抱怨过,下了班就帮着葛妈妈打扫收拾,周末陪着葛老爷子上医院,耐心极好地跑前跑後。以前那个娇生惯养得什麽也不会一被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和人翻脸的葛家宝贝,淡薄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葛家上下还是将他当个孩子一样宠着护着,葛妈妈一见他抢着洗碗就瞪眼:

“为民,把那个放下,休息去。”

葛老爷子也说:“我去医院有你爸陪着就行,你别跟着去了。”

但葛为民还是照旧把能揽过来的活都揽过来做,有些事,经历过了才会明白,宠爱和呵护并不是那麽理所当然的。只有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没心没肺飞扬跋扈的小葛才会悄悄地露出一角。

葛为民早上还是习惯了赖床,没有人每天早上带着香喷喷的早餐准时叫他起床,就只好依赖於刺耳的闹锺。每当他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快要迟到的点数,匆匆洗漱完穿戴整齐後,葛为民只好嘴里咬着片面包赶早上挤死人的公车。发工资後葛为民也再找不到人和他一起猫在街边的大排档上抢火锅里的豆腐庆祝,更不能扬着头说“喂,我也是有给家用的”,葛为民走过ATM机的时候郁闷地骂了声“靠”,却还是下意识地把钱打入那张熟悉的银行卡上。

蜜糖年代(七十二)

葛老爷子关於孙媳妇的事是真的上了心,眼看着葛为民的几个堂姐嫁的嫁生孩子的生孩子,连年纪只比葛为民大两岁的六堂姐也订了婚,而葛为民这个葛家的独苗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葛老爷子那个急啊。於是葛老爷子开始大张旗鼓地替自己找未来孙媳妇。

葛为民才刚进工厂半年就升上了办公室,前途一片大好,加上比女孩子还要好看几分的长相,消息一放出去,就得到了一大批积极热烈的响应。葛为民知道了也没说什麽,由着葛老爷子葛妈妈葛爸爸对着一堆女孩子的照片按着模样家世工作分出一二三四,乖乖地去相亲。

一开始葛为民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想找个伴侣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一来让家里人放宽心,二来他自己也有了成家的念头,娶个贤惠的妻子生个活泼的儿子,所谓幸福的家庭生活不都是这样的麽?

但陆续相了五六次亲都不了了之之後葛为民也就淡了下来。基本上每一任相亲对象都对葛为民挺满意的,但葛为民的态度不冷不热的,相处了几回後就再没有了下文。葛为民始终狠不下心来。每一个相亲的女孩子都是认真地想要去爱一个人,相守终身,而自己却什麽都给不了。让别人对自己有了一起白头到老的期待後再一脚踢开,葛为民知道那是多麽残忍的事情。他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在心里还被一个人霸道地占着的时候,他还是暂时保持单身吧。

葛老爷子在家里长吁短叹:

“为民啊,那些女孩子我看着都挺好的,你怎麽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的,咱条件再好,眼光也不能太挑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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