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年代 下————秋池雨
秋池雨  发于:2010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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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地就有一堆东西劈里啪啦地掉到大腿上,葛为民从书上移开眼睛,黑线地发现自己的床淹没在一堆牛奶巧克力原味薯片沙茶牛肉干一类的零食中,高新晃着脑袋一脸献宝的笑容:

“嘿嘿,我怕这边没得卖,特意从家那边带过来的。”

葛为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脚踹掉被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吃的东西放到床上!”

“唉哟,别踹啊,小葛,薯片会碎掉的……啊!我的康师傅牛肉面啊!”

葛为民低头看着他蹲在地上把零食一包包的捡起来。原来以为几年没见面,高新该多少有些改变,这个人怎麽还是这麽一副神经哪里缺了一块的样子。葛为民叹了一口气,高新忽然抬起头来,深邃地眸子直望进他的眼睛深处:

“小葛,真好。”

葛为民有些烦躁地转开眼睛:

“什麽真好?”

高新直起身子放下怀里满满一捧的零食,说:

“上次同学聚会你走得急,都没能跟你好好说上话呢,现在可以慢慢说了,真好。”

高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葛为民床边,大有彻夜长谈的意思,他兴奋地说:

“对啦,你猜猜看,我为什麽会过来这边实习?”

宿舍里没有开日光灯,葛为民只开了一盏床头小灯,把坐在床头的人影照得老长,在斑驳的墙上晃啊晃。葛为民看着那晃来晃去的影子就觉得心烦,他啪地放下书,说:

“我累了,先去洗澡了。”

在淋浴器下使劲搓着身子,葛为民闷闷地闭上眼睛。他为什麽过来这边实习,他没兴趣知道。反正,他还不至於自恋地认为是为了自己。至於两个人好好谈谈,靠,三年前他摔门走的时候怎麽不好好谈?现在还有什麽好谈的,谈谈他是怎麽交上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谈谈他什麽时候结婚?

他要抽风放着生意不做过来实习挑什麽时间不好啊,非得挑自己实习这三个月。好不容易换了个陌生的环境觉得心情舒畅的,葛为民咬牙切齿,混账,真是混账。

蜜糖年代(八十)

葛为民那天晚上早早就上了床,合上眼睛却半天没有睡意。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却发现对面床那个害他失眠的混蛋早没心没肺地睡熟了,蜷着两条腿,把被子弄成一个花卷紧紧抱在怀里,很可笑的姿势。葛为民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在心里把所有能翻出来的骂人话都搬出来把他腹诽一遍,随後就不知不觉地跌入了梦乡。

不知道是因为前一天入睡太晚,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葛为民第二天破天荒地没有在天亮的时候醒来。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葛为民在梦里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高新带着香甜的早餐来到他床前,轻轻摇着他说:

“小葛,要起床了,不然该迟到了。”

葛为民像每一个早晨一样迷迷糊糊地冲他点点头,说:

“又要做早操了啊,我马上就起。”

梦里的高新没有像以往一样把他半拖半拽地架起来弄下床,摇身一变又成了大学时候的样子,伸出手来拨了拨他的刘海,说:

“困了就再睡会儿吧。”

葛为民的梦是被一阵刺耳的闹锺铃声打断的,一个尖儿刺耳的声音不断在耳边重复:“懒猪起床!懒猪起床!懒猪起床!懒猪……”葛为民最後忍无可忍地朝发声源一掌拍过去,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放着一个大号的蜡笔小新闹锺,正无辜地冲着自己咧嘴笑。葛为民撇了一眼锺面,没心思去管它那光着的半边屁股,火急火燎地就从床上跃起来。

冲进卫生间,牙缸已经接好了水,上面摆着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毛巾也已经泡在了洗脸盆里。匆匆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葛为民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把香浓的豆浆一口气喝掉,叼着那块金灿灿的煎饼急吼吼地出了门。

那天中午的午餐葛为民是和高新一块吃的,在工厂食堂,身边坐着同一个办公室的其他人。走进食堂的时候高新习惯性地就要拿过葛为民的饭盒,葛为民也习惯性地就要把饭盒连着饭卡一块递过去,幸好身边搭着他肩膀的老前辈让他回过神来,狠狠地给了高新一个眼刀,跟着其他人排进打饭的队伍里。吃饭的时候葛为民没怎麽搭理高新,故意转过头去跟其他人说话,可高新眼里还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气洋洋,看得葛为民心烦意乱。

高新的实习属於流动性质,哪儿都跟着走一走,看一看,不总呆在葛为民的办公室,这天下午葛为民一直没见着高新,却觉得那张欠扁的笑脸总在自己面前飘来飘去,赶也赶不走。好不容易下了班,到工厂外头巷尾那间他常去的拉面馆里坐下,还没点单,桌子对面弓着身子吃面的人就抬起头来,嘴里咬着的面条齐刷刷地垂到碗里,弯着嘴角笑得一脸灿烂:

“小葛,你也来这里吃面?咱俩真是投缘。”

葛为民莫名地就火气上涨,很想捋起袖子把他揍成头扁的,但最後还是冷着脸叫了一碗面一言不发地埋头努力,後面一桌的女中学生们频频往这桌看,葛为民隐隐约约地听到“面瘫帅哥”“冰山美少年”一类的字眼,脸上温度又下降了几分,但还是冻不住对面那人花开似地怒放的笑容。

回到宿舍的时候高新偷偷望了他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他明显地咳嗽了几声准备发言的时候,葛为民已经面无表情地拉过工作记录本,开始专心致志地写工作报告。高新咳嗽了几次,看葛为民视若无睹一副准备把报告写到天荒地老的样子,干脆放弃,搬张凳子坐到对面专心地看他。

葛为民被两道直勾勾望过来的视线弄得心浮气躁,几行报告划了写写了划,最後干脆早早洗了澡上床睡觉。高新很自觉地关了大灯,葛为民原以为这一晚又要闹到很晚才能睡着,可是闭着眼睛听着房间里蹑手蹑脚的走动声音,莫名奇妙地就觉得安心,迅速跌入梦乡。

梦很长很美好,葛为民早上被刺耳的“懒猪起床”吵醒时已经忘记大部分情节了,只是依稀记得高新深邃的眼睛亮亮地看过来,说:“小葛,我喜欢你,很喜欢”,然後就俯过身来吻住他。葛为民摸摸还是上翘着的嘴角,有一刻的恍神,随後就用力扯扯自己的嘴角,恶狠狠地小声骂:“叛徒!”

蜜糖年代(八十一)

接下来的几天犹如第一天的翻版。

葛为民的生物锺好像随着高新的到来就自动回复到了原位,每天早上都要睡到小新闹锺的催脑魔音响起才勉强睁开眼睛,面前的桌子上无一例外地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洗澡间里也总是摆着准备好的毛巾牙刷。

高新仍然延续着早起打太极拳的习惯,回来的时候大概洗过一个热水澡再出门,洗澡间里那面不大的镜子上还可以看到一层薄薄的水雾,上面被人用手指头划了个笑脸的图案,和高新本人一样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张扬。

刚刚醒来的时刻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葛为民总恍恍惚惚地觉得好像回到了大专的时光,似乎吃掉了那些带着热气的早点,走到楼下,就会有人倚在自行车旁勾起一边嘴角笑得神清气爽:

“小葛,上课去罗!”

连空气都像山泉水似地,带着点清润的甜。

他常常要到一脚踏上宿舍楼前的土地才回过神来,在心里稍稍唾弃自己一下,然後整整衬衣领口,拎着公文包飞奔向工厂。高新的实习地点照旧飘忽不定,葛为民有的时候会在办公室里碰到他,有的时候会在生产线上见到他,有的时候会在工厂食堂见到他,然後到了每天傍晚外出觅食的时候,必定在工厂附近的小吃店里碰上他。葛为民都不知道他是诚心的,还是两个人的默契真是太好,无论葛为民挑在哪里,高新总会早一步或晚一步出现,喜滋滋地说着那句不变的台词:

“小葛,你也来这里?咱俩真投缘。”

晚上无疑是最难熬的时光,高新明显地想要努力再续他们第一晚见面时的话题,从葛为民进门那刻起就眼睛发亮地盯着他,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後说:

“对了,小葛,我还没跟你说我为什麽……”

葛为民面无表情地把不知道为什麽会堆在自己床上的夜宵拂开,或者一句“我要看书”或者直接装耳聋,花掉一整晚的时间盯着同一页书,努力无视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从期待到委屈的目光,然後洗澡上床睡觉。

日子这样过了几天,高新仍然一副无论葛为民怎样无视他他都笑脸相迎的小强劲头,先受不了的倒是葛为民。葛为民不知道高新是怎麽想的,一般分了手不是都应该老死不相往来吗?高新倒好,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以前怎麽伺候现在还怎麽伺候。高新的神经向来大条惯的,待人也热切惯的,他大概也只是出於习惯,没多想什麽。

可葛为民做不到。看着桌面上热腾腾的早餐,看着被偷偷塞到办公室抽屉里的零食,看着放在床脚边的那盆打好的热水,葛为民的脑子就乱哄哄的,很多情景在里面晃过,有高新在宿舍床上威逼利诱说“吃吃看嘛,这个很好吃的”,有高新在那个风雨之夜对他说 “也不算是讨好,我只是想看到你高兴的样子而已”,最後画面总是定格在高新摔门而去的那刻,冷冷地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然後葛为民偷眼看过去,看到他左手上亮闪闪发着光的戒指,再看到他微笑着静静看自己的表情,就很有冲动抡起个空瓶子把这颗欠扁的脑袋砸烂。这种冲动自然没有实施,於是葛为民就愈发堵得难受。

葛为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靠,还不如你老爹呢!至少他当年抛妻弃子之後就十几年没找过你妈,断得干干净净,让她除了恨你就再没什麽。你倒好,分手了跑三年了有新欢了还跑到老子面前巴巴的晃,还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非逼得老子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些什麽不可麽?

偏偏高新还是个不把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就不明白什麽叫“婉拒”的主,葛为民又说不出“您行行好别对我好了”这种话来,干脆实行游击战,惹不起还躲不起麽。

葛为民特意调早了闹锺,趁高新出去锻炼的当口就起了床,收拾好出门找个地方吃早餐,高新兴冲冲地拎着早餐回来也只看到个空屋子;工作的时候遇见高新,工作以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午餐用买来的面包泡面一类的在办公室里解决,不再到食堂,晚饭倒改在食堂胡乱对付。晚饭过後也不急着回去,就在附近的公园里看看书,一直到九点过了才回去,洗过澡立马睡下。

再没眼色的人在过了一个星期之後也明白过来他是在躲他。葛为民在一天晚上又看书看到九点多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高新直直地堵在门口,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蜜糖年代(八十二)

葛为民低下头,越过他往宿舍里走去。高新在他背後顿了顿,开口说:

“小葛,我有话要跟你说。”

葛为民背对着他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厚厚的一沓书似乎怎麽放都不顺眼,他有些心烦:

“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你又会说你累了,後天再说吧。”

葛为民拿在手上的书一抖,那叠摇摇欲坠的书啪啦啦地倒成一堆。又来了,明明神经粗得可以跑火车的,却又在某些地方意外地敏锐得一针见血。

高新平静地在他身後说:

“小葛,你在躲我。”

靠,我不躲你难道还要亲你麽?敢情错的还是我?一直憋在心里的那点阴郁的无名小火忽然就有燎原之势,葛为民没好气地转过身来,砰地踹了凳子一脚,瞪着他说:

“那又怎样?”

高新的声音仍然淡淡的:

“小葛,有些话我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对你说。”他看了葛为民一眼,“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我也知道你现在不是那麽想……见到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听我说为止。以後我会尽量少呆在宿舍,你晚上不用特意出去的。这里早晚温差大,晚上在外面晃荡,吹病了不是好玩的。也不要因为这样不好好吃饭,身体是你自己的。”

白色的日光灯打在高新轮廓分明的脸上,投出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高新最後说:

“小葛,我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然後就轻轻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那之後高新果然离葛为民远远的,早早就起床,到葛为民睡下再回来,有意挑葛为民走开的时候去办公室,晚饭的时候如果在小吃馆里碰到葛为民,马上就站起身走开,葛为民几乎就没怎麽在醒着的时候看见他。唯一没有变的是高新仍然每天早上都买好了早餐放在桌上,葛为民一睁开眼睛香甜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葛为民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心里就忍不住被一阵浓重的罪恶感湮没:靠,明明也没做什麽,怎麽总感觉自己欺负了他似的?那股一直憋在心里爆发不出来的阴郁小火在郁闷之下劈里啪啦地燃烧得更欢快,烧着烧着就烧到别的地方去了。

葛为民又梦到高新了。梦里两个人仰面朝天地躺在学校後面的後山坡上,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高新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挑着眉,深邃的眼睛亮亮地望着前方,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懒洋洋的,有种邪魅的帅气。葛为民心砰砰地跳得很响,轻轻喊了声“高新”,高新就撑起半个身子来看着他,说:

“小葛,我很喜欢你。”

葛为民心情愉快地笑了,伸手勾下他的脖子,然後像每个晚上梦里做的一样,他们接吻。

可是这晚却有些不一样。以往梦里都是蜻蜓点水的轻轻触碰,这次高新的嘴唇在一番恋恋不舍的厮磨後却没有离开,舌尖却试探性地舔了舔他的嘴唇,接着就有点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葛为民愣了愣,随後就顺从地任他去了,有什麽关系呢,反正是做梦。很久没有这样吻过了,嘴唇被换着角度啃噬,舌头被卷起来狠狠的吮吸,好像身体里被点燃了一把火,片刻间惊人的热度就游走遍了全身。

葛为民在梦里呻吟了两声,高新似乎变得更积极了,长长的手臂制住他的手腕,嘴里的进攻变得更激烈。明明是在做梦,不知道为什麽却能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具高高的身体的重量,滚烫的肌肤触感让他更加兴奋。然後不知道为什麽,两个人忽然就变得光溜溜的了,高新低下头吻着他的肩窝和锁骨,舌头和牙齿带来让人战栗的酥麻。

下半身胀痛得难受,明明已经是全身都赤裸了,那里却好像被什麽包裹着似的,束缚得难受。葛为民难耐地哼了两声,大胆地拉过高新的手把它引导到那里,反正是在做梦,他不能亏待自己。挺得直直的部位就被温暖的手掌握住了,葛为民舒服地叹了一声。高新的吻不停地落下来,温柔而缓慢地落在眉间和嘴唇,手上的动作却毫不放松,在越来越快的刺激中葛为民终於忍不住绷直了双腿颤抖着身体发出长长的一声呻吟,随後便在释放後的轻松舒爽的满足感中沈沈地睡去。

蜜糖年代(八十三)

葛为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只当是因为积得太久才做的春梦,也没怎麽在意,唯一郁闷的是自己居然连做梦都是被高新压在身下。等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半眯着眼睛往那面小镜子上喵了一眼後,葛为民嘴里的牙刷笔直地掉了下来。小镜子不大,刚刚可以照见肩膀往下一点,镜子里头的人满嘴的泡沫,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因为惊慌睁得大大的,像是从哪个鬼片里爬出来似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颈侧和领口底下的肌肤上那几片若隐若现的粉红色痕迹。葛为民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要把胸腔擂出个洞来,难道昨晚……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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