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年代 下————秋池雨
秋池雨  发于:2010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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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葛……快过来呀!”

车子果然就静止下来。葛为民黑线地朝他比划了个封住嘴巴的手势,又指指他旁边那辆车。等到葛为民走到高新身边的时候,正好看见高新弯下腰对着车窗说:

“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啊。”

葛为民想死的心都有了,赶紧揪着他的围巾把他拽到一边,头疼地问:

“你到底想做什麽?”

高新还是一副喜滋滋地表情,牵着他的手顺着停车场往前走了几步,等着别人夸奖的孩子似地说:

“小葛,你看。”

葛为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两个人站的地方在山顶的边缘,扶着栏杆望下去,可以望见山脚下一大片铺开的璀璨的光芒,金色的,银色的,静止的,流动的,就在脚底一点一点地闪耀着,葛为民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银河的上方。

高新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葛为民在心里赞叹够了才出声:

“怎麽样?很漂亮吧?我去年就说了今年要让你过一个最棒的圣诞节。”

葛为民转过头望进他的眼睛里,说:

“嗯,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深邃的黑眸里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最漂亮的夜景也比不上。

吹着冷冽的山风吃完了那个甜得有些过分的栗子蛋糕,互道了一声“圣诞快乐”,高新就掏出什麽交到葛为民手里:

“喏,圣诞礼物。”

躺在手心里的银质钥匙圈还带着暖暖的体温,葛为民有些发愣地望着它。很简单的样式,大大的银环,套着个两个心形靠在一块的银色钥匙坠,再没有多余的装饰。高新说:

“以後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你可以拿它来穿钥匙。我那也有一个,和这个是一对的。”

葛为民不出声,呆呆地看着他。高新摸摸後脑勺:

“那什麽,我也是随便买的,不值什麽钱。”

“……”

“我知道你没有礼物给我啦,我不介意的。”

“……”

“小葛,不要这样看着我啦,我心里发毛。”

“高新”,葛为民的嗓子吹了山风,有些哑,“你过来。”

高新的脸凑了过来。这里是一览无余的空荡而开阔的停车场,身後还有三两对四处走动的情侣,但葛为民已经什麽都管不了了,他伸手勾下高新的脖子,把自己的嘴唇印上去,舌尖相贴处传来的温度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手心里的钥匙圈捏得太紧,硌得有些发疼。明明是不值什麽钱的礼物,明明是那麽普通平淡的一句话。这个人,怎麽总有本事让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呢?葛为民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

“只要你以後别在花园里养鸡,我就把钥匙穿上去。”

“咦,怎麽这样──”

“闭嘴,不许反对。”

最後还是不能免俗地当了一回车床族。葛为民身上的衣服几乎不能算是挂在身上了,身体每晃动一下就下滑一分,他透过高新的肩膀盯着那个孤零零地躺在车後座上的避孕套,意识迷离地想,难怪之前见到的那几辆车摇晃得那麽肆无忌惮,这种时候根本就没有闲暇考虑羞耻心的问题,光是注意着不要被身下强烈的冲击撞得抛出去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神智。至於根本就锁不住的声音,就由它去吧──

“啊……嗯……那里……不、不要……会……”

“唔嗯……没关系,就这样射出来吧……射在我身上……”

……

“小葛,你刚刚好猛,我还以为自己会被勒断呢。”

“闭嘴。”

“唉哟……别蹬腿呀……我还没清干净呢,你再乱动就流出来了……”

“……”

“小葛,你脸红了。”

“……”

“啊,别打,呜……”

还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欲味道的车厢里,两个人衣衫不整地拉拉扯扯扭成一块,彼此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两个人都不知道,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後一个圣诞节。

蜜糖年代(六十二)

圣诞节之後的日子仍然以不紧不慢地步调前行,高新在学校後门小旅馆的浴室里荒腔走板地扯着嗓子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葛为民光着身子趴在旅馆的大床上,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於抬起沈重的胳膊,堵住自己的耳朵。

日子就那样晃荡啊晃荡啊,从寒冷的冬天晃荡到阳光明媚的春天,又晃荡到燥热难耐的夏天。这中间,葛为民在春节期间仍然时不时地跑到高新空无一人的家里做客,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市中心广场看了新年的第一次烟花;高新在回暖的季节里第一次给葛为民做了他爱吃的海鲜烩意大利面,葛为民举着那叉子对着那团湿乎乎黏答答地东西做了很久的心理挣扎,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怎麽做到的?”味道姑且不论,外形能够难看成那种样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高新得意洋洋地:“小葛,听过爱因斯坦的椅子吧,我可是做了好多次才有现在这个水平呢!”

叉起一坨面糊送进嘴里,高新的表情立马僵硬。葛为民边给他拍背边说:“没事,我早看出你没有做菜天分了,别勉强。”

高新淡淡地说:“嗯,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总够练好一道菜。等住到一起了,我就烧菜给你吃。”

葛为民没说话,低头把那团又咸又糊的东西大口大口地扒拉到嘴里。

等到学校里满山遍野的杜鹃花都开败的时候,葛为民终於见识到了传说中跟他那个是一对的钥匙圈。一样是大大的银环,简单的式样,不同的只是钥匙坠,高新的是一把银色的小箭。高新拿过葛为民的钥匙圈,相靠的两颗心形图案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圆洞,正好够那支银箭穿过,组成一支箭穿过两颗心的图案。高新边示范边说:“你看,我的那个能够插进你的那个那里,所以它们是一对。”

葛为民的脸迅速涨成粉红一片,拳头恶狠狠地挥过去──“唉哟,小葛,你怎麽又打我……啊、啊哟……呀咩爹……”除此以外并没有什麽值得纪念的大事。高新依旧忙碌地打工,葛为民依旧勤劳地修着学分,两个人依旧一起吃饭,并肩躺在後山坡上玩闹,在夜深人静的街上牵手,在四下无人的树丛里拥吻,在旅馆宽敞的大床上身体交叠。琐碎得留不下任何深刻的记忆,就像任何一对相爱的情侣在一起的时光一样,没营养得只剩下蜜糖色的泡沫。

漫长而懒散的时光终於在这一年的夏天走到了尽头,随着七月份期末考试的结束,学生们终於迈进了大专生涯的最後一个学年。

葛为民所在的学校,学生们在二年级就已经结束所有的课程,从暑假开始正式进入实习阶段。实习的单位大多是工厂,根据前两年的综合表现,学生们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开始为期大半年的实习,在实习期间表现优良的学生在毕业後可以直接留在实习单位工作。因此最後一年对於所有学生都显得至关重要。

葛为民和高新被分到了不同的工厂,高新的在城东,葛为民的在城西,中间隔了两个小时公车那麽长的距离。实习之前,高新紧张兮兮地拉着和葛为民分到同一个工厂的林敬祖:“帮我好好照看一下小葛,他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又没给别人打过工,你们几个人里就你最靠得住,要有些什麽事帮忙担待一下哈。”

葛为民一脚踹在他背上:“管好你自己吧!说话做事的时候注意一下周围的气氛,别我行我素的,听到没有?”

林敬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让人大热天的起了好大一层鸡皮。

蜜糖年代(六十三)

比起高三的悬梁刺股和大专二年级的挑灯夜读,实习的折磨程度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实习生的名称听着挺响,其实连旧社会里学徒的地位都不如。葛为民他们白天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汗流浃背地呆在第一生产线上,做着最低级也最累人的拆卸零件的活儿,随便哪个工人都可以使唤他们斟茶递水买饭跑腿,晚上还要不断地看书做笔记,学校里学的知识和工厂里运用到的毕竟有些距离,还得靠自己恶补才能赶上。

一同去的其他几名同学虽然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在技术上却是聪敏机灵的一把好手,比如林敬祖,看着师傅装卸过一遍,就能照着样子做出来,手巧,上手也快,稍加点拨就能明白,很快就能在一些小的组装操作上独当一面。葛为民在动手方面并不是强项,上手也比其他同学慢,达到同样的水平要费上比别人更多的功夫,於是只能加倍努力,在下工以後自己继续琢磨,也就比别人累上更多。晚上强撑着眼皮洗漱完毕,躺在工厂宿舍硬邦邦的床板上时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有时候和高新打电话聊着天,话还没说几句呢就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看看枕边,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

次数多了高新也不敢再给他打电话,怕手机开着放枕头边一整晚辐射大,对身体不好,每晚九点锺都雷打不动地发条短信过来叮嘱葛为民睡觉的时候要记得关机,又在每天早晨六点锺发短信过来让葛为民自己记得买早饭,别为了那十几分锺的赖床连身体都弄坏了。工厂里七点锺准时上工,葛为民死赖烂拖地熬到六点四十五才爬起来,一开机就看得到高新的短信,连嘴里咬着的那片白面包都觉得甜出水来。

只有周末才可以稍稍喘一口气。周六一觉睡到大中午,再在下午随手翻点书养养精神,到了晚上就去吃点好的改善夥食,然後轧轧马路看看电影什麽的,当然,是两个人一起。吃饭逛街的地点大多数选在葛为民实习的工厂附近,葛为民坐上一两站公交车就能到,高新却要跑过大半个城区。葛为民每次看到他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眼圈,心里都阵阵地难受,说:

“喂,下次还是我跑去找你吧。”

高新坐在自家那辆银色的跑车里,笑得格外阳光灿烂:

“还是不要吧,我过来是开自己的车,你过去还要等公交,怎麽看还是我方便些。”

葛为民咬牙切齿地一个拳头挥过去:

“有钱了不起啊,败家子。”

“小葛,你这是赤裸裸的妒忌。”

“去死!”

吃过饭逛过街两个人就在附近找一家旅馆住下,整洁干净的标准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一张上面交缠着两个赤条条的人,另一张上面堆着两个相依相靠的枕头,这边滚完了床单正好在那边睡觉,一点不浪费。堆积了一个星期的欲望总是势头汹猛,葛为民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撑着快要断掉的腰恨恨地发誓下周再也不拿自己劳碌了一个星期的身子开玩笑,却又总是在下一个周六晚上唇舌相触的瞬间兵败如山倒。於是每个周日的早晨高新总会在不同的旅馆里光着身子左躲右闪着葛为民的枕头攻击:

“小葛,你不能这麽迁怒……唉哟……啊,那个是烟灰缸,不能扔的……”

日子就这麽在周一到周五痛苦的忙碌和周末甜蜜的忙碌里转换着,一周一周地竟然也撑了过来。葛为民原来以为捱过了头几周,适应了实习期高速运转的快节奏就好,不想事情却赶趟似地一桩接一桩地到来。

蜜糖年代(六十四)

随着暑假的过去,大专学生们最後一个学年的开始,葛为民的忙碌程度有增无减。之前选修的商务管理课程学分还没有修完,每个星期至少还要上一到两次课,在工厂的实习要一直到年底,葛为民只好学校工厂两头跑,本来就尖削的下巴瘦得突出来,快能当锥子使。

接着到了十月份,葛妈妈又开始病倒了。病不算严重,是很久之前就拉下病根子的慢性职业病,之前久不久也会发作一下,每次都是咬咬牙撑一撑就过去了。可毕竟是岁月不饶人,这次的发作比以往都要严重得多,眼看着再撑不下去,只好提前办了病退,在家将养着。医生西药中药地开了一大堆,但也嘱咐下来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休息调理。

葛爸爸还要上班养家,家里除了葛妈妈就只剩下八十多岁的葛老爷子,老爷子自从几年前做过小手术後身体大不如前,平时还是多多少少要靠葛妈妈照顾的,葛家上下一下子乱了阵脚。虽然葛妈妈坚持自己不用人照顾,该买菜还买菜,该打扫屋子还打扫,但家里人谁也放心不下,商量之下还是让葛为民住回家里。虽然也不指望娇生惯养大的孩子能帮上什麽忙,但多少有人照看着还是好的,而且葛老爷子也发了话,他们家为民还是很会照顾人的。

於是葛为民就搬出了工厂宿舍,住回到家里。好在工厂离家里并不远,一星期也只用回学校一趟,虽然辛苦一点,但还是兼顾得来。只是日子就过得更加辛苦,课程不能拉,实习不能偷懒,家里也同样得照顾好,葛为民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回家还要学着买菜拖地打扫,做梦都在嘟嘟囔囔着“让我再歇一会儿”。葛老爷子瞧着宝贝孙子日渐苍白的脸色心疼得不得了,大手一挥:

“还是请个保姆吧,看都把孩子累成什麽样了。”

葛为民一边笨拙地切着丝瓜一边斩钉截铁地反对:

“没事,我年轻,累不着。爷爷您就一边歇去吧啊。”

葛妈妈病退後拿到的退休金不多,整个家几乎就靠葛爸爸那点收入支撑着,再请个保姆,葛为民在心里算了算账,那可是笔不小的开销啊。葛为民蹲在菜市场的摊子上和卖菜的大叔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的时候,想想不久之前还被父母节衣缩食地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任性而没心没肺的自己,好像已经是梦一样遥远而飘渺的事情了。

精减财政直接波及到了约会的开销。虽然高新手里那张金卡就算是每星期都进出高级餐厅五星级宾馆都花不掉多少,可葛为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每次出去都坚持着要两人平摊花销。高新一如既往地没有眼色,问得一针见血:

“小葛,你是不是觉得花我的钱很伤自尊?”

没等葛为民恼羞成怒地骂回去又带点哀怨地加上一句:

“其实你不肯花我的钱,也很伤我的自尊。”

葛为民挥到一半的拳头力度减半,象征性地在他肩膀上蹭蹭:

“靠,真不要脸,那哪里是你的钱了?关你的自尊半毛钱事啊?”

玩笑归玩笑,下次两个人约着出去葛为民仍然是把一半的饭钱房费交到高新手里,高新无奈之下只好把它们通通转入两个人的“家用”。现在家里的收入减少,葛为民对於外出的开销也更加精打细算,好在高新似乎比葛为民更加忙,两个人平均下来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面,倒没有给葛为民带来多少额外的负担。

葛为民也说不清高新忙些什麽,除了实习除了替家里打理生意,似乎还增加上了别的什麽烦心事情,葛为民看着他眼睛底下愈发严重的阴影和下拉的眼角,禁不住地担心:

“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高新淡淡地就揭了过去:

“没事,就是我爸和我妈又闹起来了,不是什麽大事。”

葛为民知道高新的父母为了高新的抚养权问题闹腾了好多年,闹到高新都成年了不再需要监护人了还不罢休,早成了一笔不清不楚的糊涂账,也没太在意,只是习惯性地就伸手展平他皱起的眉头,吻吻他下拉的眼角,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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