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年代 下————秋池雨
秋池雨  发于:2010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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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工厂里新听到了一个挺好玩的笑话,你要不要听听?”

高新“嗯”了一声,却又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他,有些慌张地问:

“小葛,毕业後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吧?”

葛为民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些不安,但还是“嗯”了一声:

“那是当然的啊,你发什麽神经。”

高新从他的肩窝上抬起头来,好像肥皂泡一样脆弱而透明的笑容让人心疼:

“那就好。”

蜜糖年代(六十五)

日子到了十一月份仍然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葛为民连出去逛街轧马路的心思都没有了,两个人偶尔见一次面,也是干脆就定在订好的旅馆房间里头,什麽也不做,就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得累了,就相拥着睡去,好像仅仅是汲取着彼此的体温,就能够获得抵御疲劳的力量。葛为民把脑袋搁在高新的胳膊上,懒懒地说:

“喂,你觉不觉得我们提早进入退休状态了?”

高新“咦”了一声,说:

“难道你已经不行了?我还是很精力充沛啊?”证明似地贴着葛为民的腰磨蹭:

“你看,这里完全没有‘退休’哦,你可以试一试……”

葛为民毫不留情地往後一撞,疼得高新嗷嗷直叫。

“试你个头,老实睡觉。”

“小葛……”

“什麽?”

“难道你真的不行了?别担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去死!我让你看看到底是谁不行……”

到了最後还是什麽都没有做,两个人只是亲亲摸摸了一番就又沈沈睡去了。这段日子实在是过得太累了。葛为民累是因为要兼顾着工厂学校家里三头,而高新居然都撑不住就多少显得有些奇怪,这可是个上着学打着三份兼职还抽得出空来天天给葛为民买早餐的主,日程排得再满也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葛为民就没见过他累得蔫头耷脑的样儿。

现在看见他双目无神印堂发黑的一副倒霉相,葛为民心里总像是一脚踩空了似地不踏实,可惜高新那一手好太极已经练得出神入化,直接武装到了牙齿,任葛为民拳打脚踢旁敲侧击,也撬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轻飘飘地说:

“没事,就是我爸妈老那麽闹着,休息不好累的,过段时间闹完了就好了。小葛,你照顾好自己就行,这段时间很累吧?”

葛妈妈这次一病,连带着葛家老小生活都没了照顾,葛为民再怎麽努力,毕竟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工厂里实习着,而且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葛妈妈操持家务那麽周到,结果一场秋雨下来,劳累过度的葛爸爸也染了风寒,葛为民更加忙乱,也的确分不出心来再顾及到高新的事情。葛为民喝着手里那碗高新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人参乌鸡炖汤,一边对着他灼灼的目光,想应该没什麽大事,还是等自己缓过来了再说吧。

等到了十二月份,葛爸爸的伤风好了,葛妈妈的身子调理了一阵子也有了好转,商务管理的课程也即将结束,葛为民终於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高新越来越不对劲了。葛为民之前忙得昏天黑地,也没顾得上理高新,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高新依旧早上一条短信晚上一条短信地叮嘱他记着按时吃饭睡觉要关心,葛为民也依旧每天回过去短信让他也好好照顾自己,除此以外就累得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等到葛为民终於抽的出时间来,打他电话想好好听听他的声音的时候,却发现高新的手机经常打不通。回学校上课的时候偶尔碰见和高新在同一个工厂实习的同学,也说高新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隔三岔五地就不见了人,带他的师傅嘴上没有说,看样子已经憋着一肚子气了。

葛为民好容易在十二月份逮着个机会跑去高新实习的地方截住了他,趁着休息时间把他拉了出来:

“你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高新胡子拉茬形容憔悴,像是刚放出来的劳改犯,脸上却还是笑嘻嘻地:

“什麽事都没有。小葛,你怎麽来看我了?”

葛为民看见他那样子就来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掐住他的脖子:

“你再不说实话老子今天跟你没完!”

高新愣了愣,然後结结实实地把他搂在怀里,葛为民听见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自己背後传来:

“小葛,现在什麽都不要问,好不好?”

“等一阵子过去了就好。真的。”

葛为民难受得不得了,最後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好,我等你。”

随後恶狠狠地把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揪起来,把嘴唇凑过去,用力咬他的舌尖:

“你要好不了,老子要你好看!”

蜜糖年代(六十六)

一等就等了将近三个月。

这期间高新只在将近新年的时候发过一次短信,照旧叮嘱葛为民要好好照顾自己,同时轻描淡写地交待了一下自己有事要去一趟外地,暂时联系不上葛为民,让他不要担心。於是葛为民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挠心挠肺的一个春节。

以前不是没试过两个多月见不上面,但那时候知道高新好好地在一个自己知道的地方生活着,顶多有些想念,还是带着甜味的,现在却完全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做着什麽,熬着煎着地挂念,完全不是滋味。

大年初一,向来讨厌寺庙烟熏火燎的污浊空气的葛为民破天荒地跟着葛老爷子到本市最灵的庙里上了头炷香,葛老爷子求的是全家安康、葛家香火早日得继,葛为民心里翻来覆去地却只是六个字:愿他一切都好。

不知道是葛为民那炷香起了作用还是如高新所言等一阵子过去了就好,寒假过去葛为民重新搬回到学校开始最後一个学期的大专生活时,扑面而来地就是从豆腐干到卤鸡腿等地方小吃组成的一座小山。高新站在床头,瘦了一圈也黑了些,却恢复到葛为民记忆里的精神奕奕的样子,张开双臂笑得一脸灿烂:

“小葛,我回来啦。”

葛为民越过他大张的手臂一脸平静地走到床边,开始把床上堆的那堆东西一包一包往桌子上扔,不意外地在东西清空後发现还没来得及铺上垫子的床板上有好大一个发亮的油乎乎的印子。靠!就知道会这样。葛为民嘴角抽搐了一下,二话不说转身就把高新踢倒在地上,然後一个拳头招呼过去,并且凶恶地威胁:

“不许反抗。”

“……”

“不许喊呀打,不许喊呀咩爹。”

“……”

“也不许嗯嗯啊啊的乱叫。”

“……小葛,我一回来你就打我……”

“闭嘴。”

葛为民的拳脚毫无章法地落到身下那个摊平着四肢的人身上,每一拳每一脚都发着狠。我叫你不联系我,我叫你让人担心,我叫你……混蛋。真是个让人生气的混蛋。

葛为民打得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身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混蛋。”

再抬起头,高新深邃的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轻声说:

“小葛,我很想你。”

於是葛为民很没出息地把一肚子的骂词都咽了回去,和他紧紧地在铺了两个月灰尘的宿舍地板上拥抱着,直到有舍友推开门,打趣道:

“哟,你们为了打扫宿舍卫生牺牲可真是大啊!白衣服都变黑的了吧?”

高新照旧摸摸後脑勺,朝葛为民的舍友咧嘴笑笑,一副缺心少肺的样子:

“那什麽,你们宿舍挺阴冷的,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顺手从谁的床上拿了件外套披着,这该不是你的吧?”

“我靠!高新你小子欠收拾!给我站住!”

“哇啊啊啊啊……小葛,救命啊!”

葛为民眯起眼睛看那个被追得在屋子里四处乱窜的人,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他又回来了,真好。

蜜糖年代(六十七)

最後一个学期又回复到了原来晃悠悠的节奏。学生们结束了实习,再没有新课要上,剩下的日子除了等实习结果,就是坐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写毕业论文。葛为民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嘴里吸着高新特意买回来的柠檬蜜茶,一边在面前摊开的两三本参考书籍上扫视一边低头在A4纸上写写划划,顺手排开高新贼兮兮伸过来的爪子:

“去去去,你论文题目和我的又不同,这个哪里是能抄的?”

高新努力睁着眼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样:

“小葛……”

葛为民叹了一口气,拉过他面前那个一上午都没动几行字的稿纸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实验数据记录纸:

“我看看,你是哪里写不出来?”

高新拿起扇子给他扇风,笑得十二万分的狗腿:

“小葛呀,你真好。”

“靠,滚一边去,你把实验报告都扇乱了。”

三月份已经隐隐透出融融的春意,学校的後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葱绿的草地上,说不出的清新可爱。长期占山为王的两个人自然不会辜负大好春光,在图书馆呆得烦闷了就索性把战地转移到後山上,边写论文边聊聊天吃吃东西,享受毕业前最後的惬意时光。

高新在葛为民的半胁迫之下也断断续续地交代了这几个月的去向。高新他爸做的生意利润高,但也徘徊在犯罪边缘,属於钻法律漏洞的灰色商业。好在做这一行的多少都有几把金刚钻,上面有人打点着,一直以来倒也顺风顺水平安无事。只是他爸今年不知怎麽地就得罪了小人,被揪出来当做典型严查,一下子整个企业就面临着崩溃的局面。他爸的妻子一见这场面就着了慌,把家里能拿得动的都拿走了逃到乡下去了。

焦头烂额之际高新他妈站了出来,毅然替他爸顶起了烂摊子,该说情的说情,该打点的打点,该填上的烂尾债给填上,总之把所有能使上的手段都使上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上面了,自己的生意就这麽撂着不管。这期间高新不得不独立替她支撑着些点,偶尔他爸的事情上有些什麽女人不大适合出面的场合,还要由他去跑,替那个没养过他一天的男人求爷爷告奶奶。等到这件事完了,两边都是元气大伤,连带着高新也折腾得瘦了一大圈。

本来葛为民以为到这里黄金八点档似地起伏跌宕的真人剧该完了,没想到更狗血的事情再後头。高新他爸经过这事後看透了妻子的薄情,又念起旧情人的好来,动起重修旧好的念头来,开始找隔三岔五地堵在高新家门口,葛为民听得一愣一愣地:

“那最後怎麽样?”

高新对这事情显然不是很愿意提起,懒懒地撇了撇嘴角:

“谁知道,我原来以为我妈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可……”

葛为民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下去,淡漠地扯着嘴角说:

“小葛,我不明白。如果有爱,为什麽要分开?为什麽分开之後,恨了吵了那麽多年,才突然又爱起来?”

他抓过葛为民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像是确定什麽似地小心翼翼地问:

“小葛,无论怎麽样,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吧?”

葛为民心里翻江倒海地心疼,脸上却还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翻了翻眼睛说:

“那当然,你敢始乱终弃试试?”

“小葛……”

“嗯?”

“我没乱过。”

“靠,你这个淫乱的禽兽,真有脸说!”

“咦,淫乱是指?我们上次在汽车里那次?还是再上次在浴室里那次?啊,难道是在我家阳台……”

葛为民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高、新,你、去、死!!!!!!!”

“啊哟哟……饶命啊……唉哟……呀咩爹……”

开得正好的小野花顷刻就滚得满身都是……葛为民趴在高新身上,把一片叶子从他肩膀上摘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放心,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高新眉目飞扬嘴角勾起的笑容比满山遍野怒放的野花还要灿烂。

蜜糖年代(六十八)

葛为民把自己的时间端端正正地劈成了三份,一份写论文,一份和高新四处晃荡,剩下的一份留给家里。虽然经过一个秋冬的调养,葛妈妈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经过复查并没有什麽大碍,但葛为民还是一个星期留三天在家里,帮着做些家务杂活,尽量减轻葛妈妈的负担。葛爸爸欣慰地搓着粗糙的大掌:

“咱家为民长大了。”

葛老爷子抱着自家刚长牙的曾外孙颠呀颠,一张老脸笑得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褶子:

“可不是麽,再过一两年都可以当爸爸喽!”

葛为民含含糊糊地应着,低下头用力去抹那张已经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的桌子。

葛为民的周末都花在了家里,买买菜拖拖地陪陪葛老爷子,过得满满当当的;高新那边却是闲来无事,晃晃荡荡地空荡,憋了好几天终於忍不住对葛为民说:

“小葛,那什麽,我周末陪你回家吧?”

葛为民吓得往後跳了一大步:

“什麽?”

高新凑上前:

“我什麽都不会做的,就说是你同学。同学过来家里坐一下,也很正常吧?我想去你家里看看。”

“不行!”葛为民下意识地就大声喝斥,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同学过来家里坐一下当然很正常,但高新到他家里来坐,葛为民怎麽想怎麽觉得不正常。也许是做贼心虚,葛为民总觉得即使没有任何亲密举动,两个人的关系也能够轻易被识破。情侣之间的亲昵,装不出来也遮掩不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与对待别人不同,不需要肢体接触,就早已破绽百出。

葛为民从正视自己心意的那天起,就有了两个人哪天被发现的觉悟,也有了一起并肩面对的准备。但那是对外人,对家人,葛为民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办。葛老爷子天天抱着曾外孙女眉开眼笑,就指望着葛为民什麽时候再给他添个曾孙子延续葛家的香火,葛爸爸葛妈妈现在虽然不着急,但再过几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肯定是盼着葛为民成个家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葛为民根本不敢想象事情暴露後家人的表情,没准葛老爷子那颗本来就时不时出点问题的心脏会被刺激得永久罢工。

所以葛为民想到的就只有“拖”。葛老爷子的年事已高,可以看着葛为民的日子已经不多,而葛爸爸葛妈妈一向就很疼葛为民,什麽都顺着他的意思来,以往就算葛为民有什麽和他们意见冲突的地方,只要坚持下来,最後胜利的也总是葛为民。所以葛为民想,也许拖着拖着,家人要他结婚成家的事也就那麽不了了之了。而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严防死守,坚决不漏出一点风声。

高新对於葛为民这种藏着掖着的做派虽然不大赞同,但也采取退让态度,葛为民不让说他就不说,从来没有较过真。这次却意外地执拗:

“为什麽不行?”

“没有为什麽,就是不行。”

“小葛……”

“啧,我都说了不行。”

高新眼睛里脆弱而受伤神情那麽明显,让葛为民心头莫名地刺痛。葛为民拿手挡住额头,这个春天,烦心的事情特别多哪!他盯着天边飘过的那层灰扑扑的乌云,大概是因为快要毕业的缘故。等到了夏天,毕了业,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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