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横塘 上————林下逍遥
林下逍遥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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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被子盖得好好的,窗也关得好好的,空而静的房间,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黄暮动了动有点僵硬的手,手腕处还残留着淡淡的淤紫,却被细致地涂上了一层药膏,疼痛已基本消失.
眼睛微肿,大概是昨夜流泪太久的缘故.呵,有多少年没哭过了,竟然就在那人面前,按捺不住地……失态起来.继而想起留连在自己唇上颊边的热吻,黄暮一时窘然.
“公子,你醒了?”轻轻推门而入的芸萱意外地看到他已经整好衣装.
“……他呢?”黄暮极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脸.
“谁?哦,城主他天不亮就走了.对了,公子!”芸萱笑容里充满了神秘, “公子跟我出去看一看,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见惯了这丫头的一惊一乍,黄暮的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微微一笑随她走出门外.
飘拂的绿意映入眼帘,黄暮陡然愣住,步子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这是----
柳树!细长的叶,婀娜的枝,不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柳树还是什么?
而且不止一株.院落里皆是盈盈垂柳,远远望过去,还有成群的仆人正把柳树种在院外其他地方.柳枝依依,碧玉妆成,凌波城里顿时一片柔媚春光.
这……显然是为了他的缘故.
黄暮有些啼笑皆非.感觉自己不像个囚徒,倒像哪个帝王的宠妃.把这么多的柳树运到塞上,一夜之间种好,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他心里当然清楚.
黄暮摇摇头,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凌非秋,你到底在想什么?
远远的一座亭中也有两个人看着满眼的垂柳出神.半晌,其中的白衣女子苦笑道: “千雪枉在凌波城五年,居然不知表哥原来这么多情.”
旁边老者劝慰:
“小姐想得多了,城主跟小姐之间何等情谊,还会对一个男子动心不成?也许,城主是有他的计划.”绝不可能,城主会放着大好佳人不要,跑去喜欢一个男人兼敌人?
陆千雪幽幽绽笑:
“洛叔叔不要再安慰我了.那天你也是亲眼所见,表哥是跟他一起从车上下来的……”表哥回城,从来是骑着快马一马当先,这回却一反常态,跟人同乘一车慢慢走……这还能说明什么?只是那个黄暮容貌顶多算得上清秀而已,表哥怎么就为他神魂颠倒?
洛风南锁紧了眉,也无话说.
“洛叔叔,千雪问你一事,”陆千雪盈盈大眼中的恳求令人不忍相拒, “那天表哥和他出城,是去了哪里?”
“这……”洛风南咬咬牙,下了狠心, “他们……去了留云居.”
“啊!”陆千雪身体一个不稳,扶住了柱子,喘了两口气,终于慢慢浮起一个悲哀的笑容, “我明白了.”
“公子,我说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见黄暮神不守舍地站拉半天,芸萱笑嘻嘻地提议, “我们再去走走好不好.那边还开凿了一个水塘,准备养些……”
黄暮打断她: “我们回去.”
“为什么?”这句问不是出自满脸不解的芸萱,而是出自正往这边走来的凌非秋. “出来散心,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
“我累了.”
凌非秋上前,直视他闪避的眼: “你不喜欢?----我怕你会想家.”
怕?他会怕?黄暮自若地迎视他: “我没有家,自然也不会想,城主多虑了.”
凌非秋噎了一下,知道他想起伤心过往,于是解释道: “你在烟柳山庄住这么久,可能会比较习惯这种环境……”黄暮气质秀雅,冷漠出尘,纵观天下,也只有柳树最配他.
“这里本不是柳生之地,城主非要植它,不觉得很生硬吗?”黄暮丝毫不领情, “再说,塞上烈日苦寒,这些柳树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光,到时城主不是白费心思?”
瞥见一抹受伤的情绪迅速隐没于对方眼中,黄暮不管快要急疯的芸萱的拼命暗示,说走就走: “我累了,城主没别的事了吧?”
“站住!”凌非秋把被他激起的心火压回去,换了缓和的口吻, “你喜欢什么,可以直说,你想要怎样,也可以直说.”
黄暮停了脚步,却不转身: “这话该我来问----城主想要我怎样?”
凌非秋苦涩地盯着他的后背: “……我的意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黄暮抿了抿唇,抬起步子继续走: “是真是装,城主爱怎么认为都好.城主不肯直说,我也没有办法.”
傍晚的霞光把房屋树木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黄暮坐在小亭里,依此看过古雅的屋檐,盘旋的飞鸟,飘拂的柳树.
他好像……对自己真的很好.
长这么大以来,对自己这么好的,也就只有紫涵.
紫涵.心一颤,黄暮眺望天边.好久没有去后山看你,好久没有陪你说话,你会不会寂寞?会不会难过?如花似锦的灿烂芳华,洁白无瑕的一颗冰心,因为自己,过早地深埋在地下,化为尘灰.
是我害了你,是我不该遇见你,是一身罪孽的我,不配遇见你.
恍神间,凌非秋的影子钻进脑子里,固执地在眼前晃动.
他……又算是什么?黄暮苦恼地撑着头,脚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踢着柱子.自己把他当敌人看,当仇人恨,到最后,原本分明的情感却有意跟自己做对一样,越来越纠葛不清.
今天故意把话说得那么尖刻,就是不想这种匪夷所思的关系再继续下去.不要再这样对我了,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你都不会达到目的.
心思已定,黄暮抬眼望向漫天云霞,目光异常明澈.
绚丽的霞光洒在他柔和的轮廓上,清亮的双眼灵动有神,脸上有几分稚气的烦恼,好似一幅静美的画卷,令走进院中的林海看呆了眼.
回神,林海上前施礼: “公子,城主吩咐,公子有什么需要,可尽管提,小人会为公子转达.”
“不必了,你回去告诉他,他想要的,我给不了,请他别再费心了.”
林海小心翼翼地开口: “恕小人多嘴,其实城主的心都在公子身上,甚至……他对小姐都不及对公子的一半,为何公子----”
“够了.”黄暮不想再听下去.
“是.”林海深深看了他一眼,退了下去.
内心的烦躁重被牵起,黄暮正欲回屋,却发现亭阶上遗落的一方丝巾.
拾起,展开,黄暮神色为之一变.
上面潦草地写着六句话: “北域孤寒,南燕思归.月上三鼓,独人不寐.寄语秋风,使愿无违.”
“他现在在做什么?”
“回城主,小人去时,公子正独自一人想心事.”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公子……他让小的转告城主,”林海似是犹豫了一下, “他说,他已经心有所属,所以城主别再为他费……”
“住口!”凌非秋但闻此语,立刻怒上心头.
林海吓了一跳: “是……是公子自己的意思,不是小人……”
“滚!”
噤若寒蝉的林海赶紧匆匆行个礼就退下去,远远回头望了凌非秋一眼,他温和憨气的眼里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
凌非秋重重一掌拍到树干上,枝叶落了一地,褐色的树皮上指痕深陷.心有所属!心有所属!这四个字像魔咒声声不停响在耳边.自己,还是来得太晚了……
冰白的弯月升上中天,重重院落寂寥无声,屋影幢幢,树影婆娑.
房间里点着一盏烛火.黄暮把昏睡过去的芸萱挪到椅子上,翻出窗外,趁着屋外的守卫不防备,同样点昏了他.然后,凭借对地势的熟悉,仗着夜色的掩护,避过一个又一个来往巡逻的守卫.
“月上三鼓,独人不寐”,是要他三更时一个人前来; “寄语秋风,使愿无违”,约见的地点,应该是在离自己住处不远的秋风阁.
留书者是什么身份?这是陆千雪的又一个把戏,还是凌非秋的有意试探?即使明知它极有可能是个圈套,黄暮也决定亲去看一看,看看来人意欲何为.
到了秋风阁附近,他停下来.秋风阁那么大,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正迟疑间,眼角瞄见一条黑影从暗处闪过,黄暮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穿过两条回廊,转到一间小屋前,没了踪迹.黄暮轻轻推开门,走进去环看四周,原来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看来已经废弃不用了.他刚要退出,门却突然在他身后关上.
黄暮一惊回头,待看清来人模样,他微眯起眼: “是你?”
林海一身黑衣,朝他憨厚一笑: “是我,公子.”
黄暮不动声色,眼中的防备却深了一层: “要和我说什么?”
月华从窗子里泻进来,满室清光,不点灯也能把黑暗中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林海眉眼温和,轻声道: “林海不忍看公子日日愁眉不展,想帮公子一个忙.”
“哦?”
“城主分明是一厢情愿,公子想回江南,他却偏不放你走.林海以为,城主此举似是太过分了.”
见黄暮对他的话没表示什么异议,他挨近前两步: “所以,林海斗胆,愿助公子出城.”
沉吟片刻, “你不是凌波城的人.”黄暮断然指出.看到林海脸色陡然变了一变,他更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你是什么人?”
林海目光精锐,露出深藏的锋芒,而脸上仍旧保持着温和憨厚的笑容,显得分外诡异.
“我当公子是个聪明人呢.凡事只要对自己有利,又何必对无关的小事刨根问底?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公子这个忙.”
黄暮想了想,点头算是认可: “那好,说说你怎么个帮法.”
“有一个同我共事的家丁奉命采买茶叶,明早五更出城,届时我会设法把他弄昏,偷来令牌,只要公子换上他的衣服,拿上令牌,便可光明正大出城----等事情被发觉,怎么也在一两个时辰以后了,这时公子已顺利出城.不过,这方圆百里皆是凌波城的势力范围,出了城以后的事,就看公子自己了.”
林海说得胸有成竹,黄暮却并不急着表态,淡淡道: “这好像对你没什么好处.”
林海“哧”地一笑:
“无伤公子虑事向来谨慎,我就告诉你也无妨.你这一走,凌波城中定然人心大乱,对凌非秋就更是打击了,而对我们来说则是大好时机.毕竟,与凌波城有隙的也不止烟柳山庄一个嘛.”
说到这里,他看到黄暮仍然没有动心的迹象,终于有些不耐烦: “林海自认诚意已到,为何公子还要举棋不定?莫非……公子是有感于凌城主的盛情款待,乐不思蜀了?”
黄暮挑了挑眉,并不生气:
“你也不用激我,激也没用.先把条件说清楚吧.”天下不会有这种好事,无利可图别人会来帮你?他猜想林海大概是要烟柳山庄为他达成某些目的,要不就是要钱,要地?名利权势一向是世人勾心斗角的目标.
“条件,其实很简单……”林海一直沉着的眼里放出异样的光,直勾勾地盯着黄暮,声音也着了魔似地变得喑哑,
“自我见到公子第一眼,就对公子神往,我不辞为公子赴汤蹈火,只望公子可以一结我的心愿……”
“你!”万没料到他竟存的这种念头,黄暮一时间又羞又怒.
“你生气的样子更好看,”林海嘻嘻一笑,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淫邪意味,贪婪地盯着黄暮在月光下益显白皙的颈部肌肤,
“你知不知道,你的倔强你的冷漠只会使你更动人,难怪城主放着陆千雪这么一个大美人不要,只对你着迷……”想起傍晚见到的美景,不禁血液一热,他想这一刻想很久了.
听见这番淫秽的言语,黄暮恨不得把耳朵割掉.瞧见林海一步步逼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海苦心潜伏,所图不在小,武功又远在自己之上,与他硬拼只会对自己不利.自己出门时为了防身,藏了一把匕首在袖中.这把匕首出自名家之手,锋利无比,说起来,还是凌非秋送来给自己把玩的……黄暮忽然心中一苦.
他脸上却微然一笑,面对林海没有一点后退的意思.
“既然林公子有诚意,我的诚意也不会少.比起你帮的忙,这点条件又算什么,只盼林公子能信守诺言.”他爽快地自动解下外衣,扔在地上.
林海本以为他一定会反抗,没想到他如此顺从,顿时大喜过望.他解下外衣随手一扔流露出的妩媚风情,更教人心醉神迷.
“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林海一面允诺,一面动手去解自己的腰带,恨不得立刻就把眼前的人压在身下.
只有趁他松懈,才能一招得手.黄暮敛起眼底的冷芒,含笑注视急不可耐朝自己过来的林海,一步,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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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淫笑着,伸手探向他的身子;而黄暮袖中的匕首,也已滑到了袖口.
不想,就在这时,一柄短剑震碎窗格飞了进来,速度奇快,待被发觉时已到了林海跟前.林海大惊,慌忙全力闪避,避过了要害,却被生生削下一条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那柄短剑来势太猛,削下手臂了,并不稍作停滞,直直没入墙板之中.
窗外两下击掌声缓慢而压抑地响起. “好一个各得其所.”
乍闻这个声音,林海猛地一扭头,而黄暮袖中的匕首,则一下子掉到地上.
林海一惊之后,才想起找人质为要挟,放开受伤的左臂,单手抓向黄暮;后者先一步发觉他的意图,顺手抄起一件物什扔过去,贴着墙迅速转开半圈,反而拉大了两人的距离.
林海这一抓不中就已丧失了全部机会,因为这时有两个人破门而入,很容易就把断了一臂的他给制住.
“我注意你很久了,”屋外,凌非秋负手而立,扬起的发稍拍打着夜风,
“你混进来的理由合情合理,可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破绽.”林海掩藏得虽好,但他的神态,他的举止,他给人的感觉绝不是一个山野猎户.
“把他押下去,好好地审,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凌非秋对被押出来的林海看也不看,随意地朝属下一扬下巴.
周围的人应声而退,屋外重新陷入一片寂静,静得只有风的沙沙声.
黄暮盯着门槛,忽然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恐慌和压抑过.一点点扩大的沉默是一点点扩大的煎熬.
“出来.”终于,冷淡的两个字被风吹进来.
黄暮的反应则是后退了一步.
门口光线一暗,他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就整个人飞了出去.
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只感觉有人拽着自己,在夜空中穿行.
飞到一扇窗前,就直接地穿窗而入;在屋里还没落稳,那只拽着他的手猛然一放,黄暮面朝下跌倒在地上,磕破了额头,在地上留下一块鲜红的血迹.
抬头看看四周,却发现这是自己的房间.
一角银色的衣料移入视线,伴着一声冷笑: “我倒不知道无伤公子原来这么风情万种.”
注意到黄暮脸色白了一下,凌非秋逼近他: “脱啊,怎么不脱了?你让我也见识见识,你是怎么取悦别人的,----怎么做的跟婊子一样勾魂,一样下贱!”
下贱?好,真是好!世上骂他的人多了,有说他毒辣的,有斥他卑鄙的,有骂他冷血的,就独独少了下贱!黄暮眼中聚起逼人的光芒,唇边却勾起一个弧度:
“对,取悦别人就是下贱,取悦你就不是下贱……”
凌非秋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眼中的怒意如黑夜里咆哮的大海.他一把抓住黄暮的右臂: “你再说一遍.”
黄暮仰头直视他: “原来你和别人居然是不一样的,哈哈……”那神情,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许笑!”
“真是笑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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