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横塘 上————林下逍遥
林下逍遥  发于:2010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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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云鸿看看叶扬,又看看洛风南.
洛风南脸色阴郁,哼了一声;叶扬则交叠起双臂,环胸凉凉道: “我们都落在你手里了,要杀大可以光明正大,何必偷偷摸摸?”
云鸿一看边上的黄暮,在看看洛风南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沉下脸: “背着城主擅自行动,洛长老难道不知城规?”
“你帮着城主胡闹,现在反拿城规压我?”洛风南又急又气.
云鸿不温不火地道: “我是晚辈,不敢在洛长老面前放肆.但身为凌波城的属下,我只能惟城主之命是从.”
“好,好一个赤胆忠心的属下!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惟命是从.”洛风南似是忍无可忍,
“难怪城主做的事越来越随心所欲,有悖常理.他不娶陆小姐,也罢了;他要在外面风流快活,也由得他;他偏偏……就算他带回的是个青楼女子,也强于----”
“不许侮辱公子!”
“不许侮辱城主!”
叶扬和云鸿齐声断喝,齐齐拔刃相向.
“你们要联手?更好了.”洛风南亦摆出架势.局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真的要跟这家伙联手?叶扬心里迟疑了一下,转头去看公子.却见黄暮压根没注意他们,只盯着一个地方看,他顺着方向看过去,不由“咦”了一声.
洛风南和云鸿也转头看过去时,立刻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城,主!
城主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方才的对话十有八九是到了城主的耳朵里了.
凌非秋也没看他们,只盯着黄暮看,像是在看一道天边的彩虹,生怕眨眨眼,就错过了.他慢慢走过来,暗忖,等他走近,小暮又会和原来一样,扭过头去,不看他.
果然.
“洛长老,今后公子的防卫事宜就交给你了,若有差池,我只问洛长老.”他千辛万苦,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才盼得小暮转危为安,谁要对小暮下手,他一个都不会饶过!但洛风南看着他长大,一力辅佐,在十年前的动乱中与他患难与共,才有凌波城的今天.他再气,却也不愿过分苛责.
“……是.”洛风南咬牙低声应了,深知不受责罚已属侥幸.
“城主何必如此.”黄暮低叹.为了一个对他拒之千里的敌人,宁可横遭非议,众叛亲离,他值是不值?
“小暮……”凌非秋抓住他的手,涩声道, “别人就算了,你也不知?”
黄暮沉默着,把手抽离他的,一寸,又一寸,又一寸……
道是无晴却有晴
上好的佳酿,喝进口中,怎么都是一样的味道?
杯子空了,凌非秋拿起一个酒瓶,也是空的.他扔了,又去拿另一个,摇了摇,还是空的,又扔了.
连摇了四五个,他终于找到一瓶满的,立刻倒入杯中,机械地一饮而尽.
唇舌麻木了,竟连丁点酒味都尝不出,只觉味淡如水;双眼麻木了,看什么都像是窗外的夜色,浓的搅不开.喝了好多酒,为什么人还没有醉过去?为什么麻木了,眼前还会浮起小暮的样子,耳畔还会听到他的话?
又一大口灌下去,感觉不只是白水,甚至这白水中还加上了黄莲汁.昏昏的烛火在眼前乱晃,迷雾中破碎的焰光,只让他想起那人不带温度的眼神.
“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我怎么样……”他望着烛火喃喃地问.怎么样都可以啊,只要你说……
又一瓶见底了.凌非秋在桌上摸索了半天,尽是些空瓶残杯,正在发愁,猛然发现桌底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眼睛一亮,俯身就去拿.谁知手还没碰到坛边,那坛酒就一下子被拎起.
“你不能再喝了.”
凌非秋自顾自地向来人伸手: “给我.”
“不行,”陆千雪把酒坛藏在身后, “喝太多酒会伤身的.”她一进来就见桌上,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酒瓶,满室浓浓酒气,他一个人伏在桌上发疯似地灌酒.
“给我.”
陆千雪咬唇摇摇头,退了一步.
凌非秋起身去抢,怎奈脚步虚浮,不听使唤,身子摇摇晃晃,碰翻了桌上的烛台,那火焰一触到桌上残留的酒液,就熊熊蔓延起来.
“哎呀!”陆千雪一声惊呼,酒坛从手中滑落,忙去找了块布扑打桌上的火苗.
凌非秋只顾扑向地上,探取摔碎的酒坛. “给我……”他动作太过急切,以至于被碎片在手背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流了一手.
陆千雪好不容易扑灭了火,转头见此情景,更加慌了神.她在他身边蹲下,掏出丝帕去拭他手上的血.
“表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心里有哪些不痛快,就对我说吧,我一定会好好听的,真的……”她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凌非秋不顾自己满手的血污,一把抓住陆千雪的手: “小暮,小暮……”几近哀求的低唤里,含着夜色一般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欢喜.
“表哥,我不是……”他温柔的眼光,他的话,如同一把钝刀,在一点一点地切割她的肝肠.痛的感觉,原来可以这么真切的.陆千雪半晌才想起挣开他的手,无奈被他死死握住,挣脱不了.她心一软,索性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自言自语:
“没关系的,如果把我当成他,你会好受一点的话,真的没关系的……”
“小暮,小暮……”他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什么,她却再也听不清了.
昏昏沉沉地一觉醒来,已是清晨.
头重脚轻的感觉还缭绕不去地残存了一些,凌非秋撑起身,呆呆地看着一地的狼藉,开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靠在椅上睡着的陆千雪早被惊醒: “表哥,你……”
“千雪,怎么没回房去睡?”凌非秋有点讶异.
陆千雪站起身,酸涩地摇摇头.昨夜,他抓着她的手睡过去,半夜醒来,认出是她,随即松了手叫她回房休息.可她放心不下,就在这里守了他一夜.
“回去吧.”凌非秋拍拍衣上的尘灰,忽想到什么地精神一振,只身就快步往外走.
陆千雪姣花般的面容失了神.一定是和他有关……表哥的悲喜,全都应在他的身上,表哥的心,只在他的身上……
一阵无名的冲动陡然升起,陆千雪追出屋外,跑上去环住凌非秋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泪水潸然而下:
“表哥,表哥,我每天见不到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是千雪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没有不好.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没人比得上你.”凌非秋停了步,平静地道, “千雪放手.”
陆千雪哽咽着,泣不成声.
----多少世家子弟,王孙公子费尽心思想要跟我结识,我都不愿正眼看一看他们,可你的一个微笑,一句温柔的话就让我好几天睡不着.
----为什么,一个恨你的男子和一个深爱你的女子在你面前,得到的对待竟是云泥之别……
----好多人都说你无情,今天我才知道你有多无情……
“表哥,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又不是不知……凡事不可强求,你就顺其自然吧,为什么偏偏放不开呢?”表哥对她再好,也不过看看她,问几句而已.但他,如今丝毫不顾城主之尊,低声下气去给人陪小心,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表哥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凌非秋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拉开,温言道:
“既然知道不可强求,为什么你还放不开呢?”她心里,定会怪自己无情.论到无情,又怎比得上小暮对自己……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权力争夺自己全不理会,做对小暮不利的事自己想都不愿想,费尽心思对他好,只要他肯接受,就是好的,可他,连看一眼都不屑.只怕,把这一番心意对他说出口,也只换得他的冷眼和嘲笑吧?
这么一想,心里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咬.凌非秋苦笑一下,也罢,是自己伤他在先,咎由自取而已.
不经意地一转眼,忽觉前方树下静立的影子有些熟悉,那人正遥遥地看过来.
“……小暮?”凌非秋不甚确定地问,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然而同时不假思索地赶过去,赶在那人抽身之前. “真的是你……”
“我……是路过.”黄暮很有些窘迫.他一晚上睡不着觉,早晨起来散心,谁知鬼使神差就走到凌非秋住的地方来,此时有种被人当场发现的心虚.
“哦,”凌非秋像是明白了什么,笑得很惬意, “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以商量的口气问道: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可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你去就好,不看我就是,行吗?”
黄暮低了头,沉吟不语.
“我也不想再拿什么条件作威胁,只问你的意思,希望你能答应.”
黄暮默然了很久.像是和他对上了,凌非秋也执拗地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黄暮似乎妥协了: “既然城主决定了,我听从就是.”
尽管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暗讽,凌非秋的心也仿佛在九天里飞扬,他疲倦的眸中绽出明耀热切的光芒,激动地道:
“你,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来……”说着就飞一般地冲回房去.
他兴冲冲的样子,好像一个得到天大喜讯的孩子,任谁看了也不忍心扫他的兴.无奈等在原地的黄暮,不可避免地发觉陆千雪投过来的目光有多妒恨,多伤心,不由得加无奈.他树敌无数,居然树下一个女人做情敌,还是在被迫的情况下.
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黄暮身体陡然一轻,眨眼间已轻盈地落到马背上的一个怀抱中. “我们骑马去,”耳畔凌非秋柔声安抚, “放心,不会摔着你的.”
黄暮有点紧张地闭上眼,感觉风迎面而来,呼啸而过,自己在茫茫云霄里驰骋.过了一会,他睁开眼,发现已经出了城,马却绕开城外大路,转入一条小道.
道路越来越崎岖,与往常的原野截然不同----最后,竟然是一座巨大山岭横在眼前.
山石奇峻,林木苍苍,一弯清流曲折通幽,深入山腹.抬头仰望,若隐若现的云岚在峰间缭绕.
凌非秋抱着黄暮跳下马,来到溪边,轻笑道: “小暮,下来了.”
黄暮一看,发现自己还紧紧攀着他的襟袖,赶紧松了手.
一条竹筏从山里撑出,掌筏的老者把竹筏停在溪边,笑呵呵地问: “二位公子是要进山吗?”
凌非秋点头示意,牵着黄暮走上去.
“公子好雅兴,这里向来荒无人烟,少有人知道此山景致绝佳,不过看今日的天色,怕是会下雨呢……”
经过几个狭窄的山口,溪流豁然变得开阔,成为一面深潭,在山腹里幽幽流动.山势越来越奇,林木也越来越丰茂,四面的山壁把天空切割成一面圆镜,与碧潭相映,云水交融,宛如仙境.
“这山叫回雁岭,离凌波城只二三里,是关内最后的一座山岭,相传昭君出塞的时候,就经过这里.”凌非秋向黄暮解说.
他接着指了指半山腰突出的一块山岩, “那里,就是落雁台,传说被昭君美貌惊落的大雁,落于此山化为岩石……”见黄暮的眼光瞟过来,他忙道, “你看景,不用看我.”
黄暮注意到他手上一条贯穿手背,直至手腕的可怖伤痕, “这是……”
凌非秋顿然一阵欣悦,一笑道: “小伤,不碍事的.”
筏靠了岸,二人走入山林中.景致愈见幽深秀美,奇花争艳,碧树参天,鸟鸣空谷,激起回音悠长.
“小心,别踩到松动的岩石.”凌非秋一边讲说景物由来,一边仔细地扶着沉浸于山川秀色的黄暮;走了一段,山势更加陡峭,索性一把抱起他:
“闭上眼.”然后施展轻功,如履平地地掠过道道险峻山坡.
明知道黄暮不喜见武,可山路难走,怕他吃不消,只好犯他的禁忌了.
一滴水珠滴到黄暮的唇上,跟着又是好几滴落到脸上.他微张开眼,看见凌非秋优美的面部轮廓,正有一颗水珠划过他的脸,向自己滴落.
一袭披风把黄暮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凌非秋笑叹: “自从你来了,塞上的雨好像也跟着多了呢.”
前方倒了一片枯焦的树木,横七竖八地挡住拉去路.凌非秋一皱眉,正巧见一名樵夫从边上经过,于是停步而问: “敢问老伯,这上落雁台的路是怎么回事?”
“公子有所不知,前几日林子着了一场山火,这一段路被枯木堵塞,走不通了,”樵夫热心指点,
“后山有一条小径,直通落雁台,路虽崎岖,却更快捷,只要从右绕过去就能找到,不会扫了公子和夫人的兴的.”看看凌非秋怀中的那具娇弱身躯,他想当然地道.
夫人……?凌非秋不由低头审视了一遍黄暮:被披风严密裹着,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和头发,再加上这个姿势……
与此同时,怀中的人不住地挣动起来.
凌非秋按住他,低声警告: “你想暴露身份不成?”
黄暮顿时停止了挣扎,狠狠而无奈地瞪着他,看不见披风下的脸是什么神色,但想必气得不轻.凌非秋忍住笑,向樵夫道: “多谢老伯,我们这就告辞.”
樵夫关切的嘱咐从身后传来: “公子,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万一令夫人受了寒可就不好了……”洪亮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雨渐渐小了.细细的雨丝沾在脸上,有点痒,有点凉,宛如有根羽毛轻柔地拂过.
“这里就是落雁台.”
凌非秋放下黄暮,揭开盖着他的披风,却把它的带子系上他的颈间.
这整块山岩因酷似一只展翅大雁,是以得名.黄暮一抬头,就见面前一株高大白桦,又三四人合抱之粗,直刺长天.
“这株白桦有三百年之龄,是此山所有树中树龄最老的,在这一带居民眼里,就像是神一样----怎样,以前没见过吧?”凌非秋见他被吸引,不无得意.
黄暮点点头,好奇地去摸摸白桦光滑的树皮.
见他不但没追究自己占他口头便宜,还单纯地说什么就听什么,凌非秋窃笑不已.他走到山泉边,掬水洗了把脸;泉中自在畅游的七彩小鱼受了惊,纷纷躲到漂浮的落花下.
被山风吹了半天,因宿醉而残存的头痛隐隐发作,凌非秋按捺下不适,对着水面整理了一下吹乱的头发,站起身环视一圈,见一棵山枣树结满累累果实,分外诱人,便上去采了一捧.
“小暮,”他把果实尽数倒入黄暮手中, “口渴吗?对了,那边山泉常年游着七色鱼儿,可有趣了,要不要去看看?”
含笑注视他走开,凌非秋无意地一瞥间,却见白桦上几行依稀的字迹.
那是用碎石刻上去的半阕<江城子>:
“浮生尘梦自分明,水阴晴,月亏盈.落絮飞云,何处不飘零.沧海有浪却无声,笑多情,笑无情.”
清秀的字迹,浅浅地刻在霜白的树皮上,宛若一段脆弱而深沉的心事,同周围的花木一样,经不起岁月的剥蚀,随时都会淡去.
“笑多情,笑无情……”凌非秋轻轻念了两遍,重新望向不远处的黄暮,目光迷离.看来他的心里,还是……
真的很有趣.黄暮把手浸在清凉的泉中,一条条美丽的游鱼便摇头摆尾地从他指间穿过.他把手一握,就轻易地捉住了一条.受困的鱼儿走手心里不住乱蹦,黄暮微微一笑,放开手不再为难它.
一片树叶打过来,激起一大串涟漪,惊散了鱼群.凌非秋跃过来拉起黄暮: “不要舍不得,那边还有更好看的.”
他指指前方一条狭长的山道, “走过去,对面就是.”
这条山道连接起两个分裂的山头,可容两三个人并排走过,但两边俱是万丈悬崖,无半点遮掩.黄暮怀疑地望着对面山头: “那边不已经是绝壁了吗?”看起来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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