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英珏匆忙回到龙栖宫报信,其实是镜水砚朝授意。最近顾鼎舟势力膨胀,大有威胁自己的可能,今天又有推翻晏太师的意图,要是再不出手,自己的处境都会变的危险。事先虽然没有和晏逆昀说过,镜水砚朝也知道他有多厉害,希望他出面一方面救自己的爹,一方面能将顾鼎舟的气焰打消。
果然晏逆昀没有让他失望,越是别人气昏头的状况,他越能抓住对手的弱点予以回击,连在场的大臣来自不同阵营都能通过服饰认出并且作为一个把柄,将顾鼎舟的阴谋毫不留情地刺穿。
顾鼎舟这时候才满头大汗地跪下求饶,比起制造冤案情有可原,结党营私威胁皇权已经是罪无可恕,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掉进了一个大圈套,却不知道布圈套的猎人本无意伤害他,是他自己太急功近利,将大好的仕途断送了。
“来人!”镜水砚朝一声令下,英珏领人进门来,“将两个人都押入大牢。不过记住,在大理寺审判结束前,他们依然是朝廷重臣,平叛的功臣,不可怠慢!”
“是!”英珏领命,将顾晏二人都押了下去。
几位大臣见状,赶紧告辞,原本剑拔弩张的上书房只剩下镜水砚朝和晏逆昀无语对望。
“我无意中又帮了你大忙了?”晏逆昀笑得有点勉强。
“无形中是的,朕叫你过来,本来只想你向朕求情,朕才有理由从宽处理太师,”镜水砚朝如释重负般笑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朕本以为你会用你立下的汗马功劳作交换,没想到你不卑不亢,反而扳回一城让顾大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朕对你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晏逆昀苦笑,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那我是不是放弃皇后之位,给你做大臣更好?过了年,这样的场合就轮不到我说话了。”
“不,朝廷里的事,朕还可以找别的人,但是皇后之位,你让朕还能给谁?”镜水砚朝微笑着,手贴上他的脸,然后拥抱。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相拥。
时间回到四年多前,两个人初识的第三天,也曾经在上书房里几次差点擦枪走火,当年看了笑话的人都已经做了刀下鬼,他们也不再年少冲动。
只需拥抱,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第二十六章:清官难断家务事
刑部大牢。
“皇上!”听见门开,看守犯人的士兵们看清来人,整齐地跪了下去。
“免礼,把门打开。”镜水砚朝径直朝木栅栏走去,一名狱卒赶忙上前开了铁锁,推开门给他进去。“你们都先出去。”
无论怎么交代这是朝廷大员,牢房毕竟是牢房,阴冷的墙壁上只开了一个比人头还小的窗户,冬日的阳光白花花地投在一片墙壁上,带不来任何温暖。铺了些棉絮的稻草床上,晏太师正要起身行礼,被镜水砚朝拦住:“这里没有外人,太师不必多礼。”硬将他按回被窝里。
望着晏太师还没说话就咳嗽连连的样子,镜水砚朝的眉头深深皱起:“太师在这里受苦了……”
“皇上哪里话,罪臣犯下大罪,能蒙皇上厚爱三餐吃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哪里谈得上受苦。”晏太师几乎每说一句就要停下来或是咳嗽或是喘气。这也难怪,按他的年纪身子本来就不会太好,受了打击之后郁郁寡欢,即使在袁司晨高超的医术下也难以痊愈,更不用说在这绝对不适合养病的牢房内。
“太师躺好,别着凉,”镜水砚朝替他盖上被子,又问,“太医有过来看过吗?”
“不用叫太医,快死的人了,没用的。”
镜水砚朝垂下眼帘,手攥紧了被缘:“太师也不用这么悲观,朕会尽一切力量减轻处罚。”
晏太师笑了笑,道:“皇上不用安慰罪臣。外面想必是一片反声,罪臣和顾大人都被拔出,对其他的人是极其有利的,他们可不会念及往日情谊,只会里劝皇上将我二人都处死吧?”
“……太师。”镜水砚朝无言以对。今日朝堂上确实如晏太师所言。几名尚书联名要求严惩顾晏二人,响应者不乏过去晏太师的至交。
“人心啊,就是这样,皇上也不用难过,”晏太师咽了咽唾沫,“罪臣本想待日后不中用了,再将事实向皇上陈述。在有生之年多为朝廷做点事,没想到还是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反而要皇上替罪臣烦忧,真是不胜惶恐……”
镜水砚朝见他又咳个不停,赶忙劝道:“太师为大胤立下汗马功劳,任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怎么说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如果连太师这样地功臣都要处以极刑。朕岂不是史上第一大昏君!”
“皇上不必这么说。罪臣自知也活不了几天了,有几句话想要对皇上说。”晏太师咳得嗓子都哑了。
“太师请讲!”
蹲在床前的镜水砚朝犹如谛听父亲教诲一般恭敬。握住晏太师粗糙的手。霍亲王暗中勾结两派已久,望皇上日后多加小心。罪臣和顾大人一旦被问斩。朝中必定一片浮躁,皇上要镇得住百官,还需尽快提拔靠得住的人才,不给他们有机可趁。罪臣本想顾大人动作再大,也且留他一留,替皇上做点事,罪臣还活着想他也无法作乱,只是眼下他狗急跳墙,罪臣心慈手软。又给皇上添了麻烦。”
“太师别这么说……”
“这些人。是罪臣观察多年,应该忠心可靠的人才。皇上慎重取用。”晏太师说着,压低了嗓音,道出一串人名,其中有新晋布衣,也有有为皇裔,甚至有顾鼎舟当年的门生。镜水砚朝知道他选拔人才向来不拘泥出身,一边点头,一边默记在
之后晏太师像是不能再说什么,镜水砚朝便安抚了他一会儿,起身出了牢房。
没想到在刑部大牢外,镜水砚朝见到了一个他一点也不想见的人。
“对不起,这里关押地都是重犯,外人不能见。”守门的士兵毫不讲情面。
袁司晨提着诊疗箱,眼睛都要鼓出来,偏偏他没有什么有力地理由,站在那儿不说话。镜水砚朝出来的时候两人不经意地对上视线,脸色顿时都变得极难看。
“你想进去?”镜水砚朝只是这么随口一问,他知道袁司晨医术精湛,晏太师需要治疗,只要他回答是,自己会让他进去。
而袁司晨不能理解他的好意,同时镜水砚朝傲慢惯了的语气在他耳朵里也是格外刺耳,他只冷笑:“想进去就能进的得去么?”
镜水砚朝大感面子全无,当着这么多人地面敢顶撞自己的人还从未有过,就连晏逆昀都会挑没人地时候,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情敌才敢不要命。想着,不免又打量了一下眼前地人,他总觉得袁司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皇上在看什么?”袁司晨眉毛挑高,挑衅一般问,手不知有意无意放在了腹部。
经他这么一提醒,镜水砚朝才豁然惊觉那种不协调的感觉从何而来,那手搁在的地方,厚重的冬衣下,已经明显可以看出一个圆圆的鼓起,就他自己的经验,绝对已经有六七个月了。
一阵强烈的寒意立刻袭上心头,镜水砚朝盯着那个地方很久都移不开视线。
“不知太师犯了什么罪,连家人都不可以见。”袁司晨也毫不介意他的目光,又问。
镜水砚朝只觉得耳边炸了一声雷,身体都禁不住摇晃了几下。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家人,他什么时候成了晏太师的家人?再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边,看他唇边挂着得意地微笑,镜水砚朝手脚麻木,脑海中一个恐怖地答案呼之欲出。
“让他进去。”匆匆丢下这句话,镜水砚朝逃也似的离开了刑部大牢。
楚眠亦就是那颗药地制作人,这一点镜水砚朝已经知道了,那么袁司晨作为她的儿子知道药方一点不奇怪,他什么时候吃过也并不重要,但问题是……那个孩子是谁的?
那个孩子是谁的?!
——连家人都不可以见。
这句话,难道是在向自己示威,是在轻视自己吗?自己在哪里跌倒,他就要在哪里取胜,然后嘲笑自己吗?
难怪那家伙一直犹豫不绝,时冷时热,有的时候还像是有满腹心事,难道是在想他?
道旁的积雪像是比肩接踵的白色恶鬼,就要向自己扑过来,将自己分而食之。镜水砚朝毫无知觉地向前走,太阳穴疼得让他头晕,有好几次英珏看他不对劲要上前扶他,都被他用力推开。
好不容易挨到龙栖宫,前庭里晏逆昀正热火朝天地滚雪球,感觉门口有人,便抬起头来。“今天的事处理完了?”晏逆昀见到他便拍干净手上的雪,小跑着迎上来,“冷不冷?”想去拉他的手,却想起自己手更冷,赶紧放在嘴边呵了几口气。
“你跟朕来。”镜水砚朝混乱的不知说什么,转身就朝殿内走去。
“啊?哦。”晏逆昀不解地应了一声,赶紧追进去。
来到早早生起炉子的暖阁,镜水砚朝将孔雀氅脱下,坐到软榻上。晏逆昀则隔着一张小桌坐在他对面:“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镜水砚朝压着心中的不快,将刚才和晏太师见面的事说给他听。晏逆昀只是点头,等他说完才问:“那最后究竟会怎么处置?不会真的要把我爹问斩吧?”
“朕当然会尽所能阻止这个结果。”镜水砚朝按着额头。
听不到肯定不会,晏逆昀垂下脑袋:“我已经没有娘了,再没有爹……”
“朕不也是双亲皆亡,”说出口感觉话不对,镜水砚朝噎了噎,想说朕会陪着你,可一想到刚才的猜测,这句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朕尽力而为。”
香炉在角落里燃起一缕烟,袅袅散在房间里,太过安静,有种不安的气氛随之弥漫开来。
“刚才在刑部,朕遇见了袁司晨。”思来想去,不问清楚始终不得心安。
晏逆昀毫不意外:“他是要去看我爹吧。”
“他还嘲笑着问,什么罪名连家人都不让见。朕倒是好奇,他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人。”
“这也不奇怪吧,爹娘都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也算是一家人。”
“……那朕呢?”
“咦?”晏逆昀看着他,那不依不饶的眼神让他一阵想笑,便伸出手拉住他,“我说你是晏家的媳妇你会发火的吧?”
镜水砚朝避开他的眼神,道:“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孕在身。”
“啊?!”
看着晏逆昀一脸毫不掩饰的吃惊,镜水砚朝又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他、那他是……”晏逆昀称得上是语无伦次了。
“那个孩子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啊!……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镜水砚朝面无表情:“朕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第二十七章:再难归
镜水砚朝面无表情:“朕很想听听你的看法。”说不是吧,说那和你没有关系。
晏逆昀几乎是暴怒地甩开了他的手:“你什么意思!你想说那个孩子是我的?你有什么证据说和我有关?”
“朕没有说是你,你为什么那么暴躁?”皱起了眉。
“你嘴上没说可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晏逆昀跳下软榻,胸脯随着喘气一起一伏,怒容满面,“你凭什么怀疑我,凭什么就是要怀疑我?我根本就什么错都没有犯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一次相信过我?我在你心里面就那么不值得相信?”
镜水砚朝沉默着。
“我本来以为你经过了这么多事,至少学会相信我了,没想到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我真是白白对你抱有希望,我真是傻到家了!”晏逆昀说完,掉头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里!”镜水砚朝大喊。
“我要走,”晏逆昀背对着他,脊梁挺得笔直,“我等不了你了,你永远都学不会相信人,那我就算死也不会感化你。可惜我不会那么做,你自己保重吧,从今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话毕,一步也不停地出了房间。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然后又挨了一道响雷,镜水砚朝整个儿地呆掉了。他就这么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
“逆昀!等等!”好一会儿才想起要追,镜水砚朝急忙地套上鞋,没追几步就把自己绊倒在地,一声闷响摔得他自己都吃惊。
待要起身,一阵剧痛自腹部传来,镜水砚朝猛然想起自己当初的计划。这一跤摔得不轻,如果再贸然追出去,不但会被外人发觉。还有可能让自己后悔终生。
就这么伏在地板上一动也不敢动,咬着牙挨过这撕裂一般的痛。已经走了,追不上了。自己枉费一番心机,最后还是没有留住他。
“可恶……”因痛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
为什么不相信你,为什么总是要怀疑你,为什么始终担心你变心……如果没有问就好了!
而另一边,晏逆昀一路冲出皇宫,侍卫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他的事,谁也不敢拦他,就任他出了皇宫。
“早就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出了宫门,晏逆昀恨恨地回头吐了一口唾沫,才没走几步。就见英珏迎面走过来。
“晏公子?你怎么出宫来了?”英珏看上去似乎也不那么精神,身后跟着巡逻的黑衣侍卫们。
晏逆昀勉强还算有礼:“待不下去了,要走了。”
英珏睁大眼:“走?不是好好地吗,皇上不是都说过要……”“别再跟我提他,烦!”这边好不耐烦地一挥手。
“那你是要离开京城了?”见他点头,英珏对身后的侍卫们说,“你们先到前面去,我一会儿过来。”侍卫们领命上前面巡查去了,英珏这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绕到一处人少地巷口,英珏一脸严肃地问:“你确定你要走?”
“你不用劝我。我不会听的。”晏逆昀还窝着火。
“我不是打算劝你,走了大概也好吧,”英珏自言自语一般,像是笑又像不是。“那么你会和司晨……你会和袁公子一起离开京城吧?”
晏逆昀也没在意他的失口,抱着胳膊:“我们会回济州去。有人在等我。”
英珏缓慢地点着头:“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晏公子,以后麻烦你好好待他,英珏感激不尽!”
“好好待他?谁?”
“还能是谁?”英珏似乎像是苦笑了一声,“你们俩都是有本事的人,带着孩子好好过吧,我会祝福你们的。”
晏逆昀有种吞了狗屎的感觉:“什么!你也以为那个孩子是我的?我、我根本就……”
“不是我以为,他亲口这样告诉我的。”
“可是……可、可是那怎么可能啊,我和他根本也就——!”晏逆昀怎么也没想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了。
英珏拍拍他的肩:“他亲口对我说的,总不会有假吧?皇上那边我会想办法替你们掩藏。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