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上————植树
植树  发于:2010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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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方玉烟惊惶的指挥车夫。车夫撒腿跑得飞快。

“你受委屈了。”七岁红叹息着:“唱完这一场,我们这戏班……就散了如何?”

方玉烟回头看七岁红,红着眼睛却又不甘心的问:“不唱戏,我能做什么?我拿什么养活我自己?”

“会有办法的……你就是太看不开。如果像瑞茗……”七岁红提起瑞茗。方玉烟怒火攻心,抬手一记耳光打得七岁红愣了半天。

黄包车到了千岁客栈,七岁红先下车伸手接方玉烟。方玉烟一只脚下来,刚踏着地面,骨头一软。整个人都跌倒在七岁红身上。七岁红大骇,扯着嗓子叫戏班的其他人过来搀扶方玉烟。方玉烟软软的被人架到房间放在床上。

“有点发烧。”七岁红摸了下他的额头,自己的眉头也打起了结。

“下午这戏……”商玉全握着拳郁郁的捶着桌子。

“先看看情况,若是不行,就只能找瑞茗回来。但愿他还没离开省城。”七岁红叹了口气,差了个小孩先去找邹慕槐,希望能通过他找到瑞茗。自己去厨房替方玉烟熬药。

方玉烟沉沉的睡着,直到中午还没醒。七岁红走到他房间,额头越来越烫。下午这场戏是不用指望了。商玉全进房来看方玉烟,七岁红把他推到门外。商玉全看他一脸凝重,知道下午这戏必定只能请瑞茗过来帮忙了。他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方老板经常夜不归宿,我猜你也能知道他去是干什么了……”七岁红斜睨着商玉全。商玉全手握拳形,垂着头不说话。

“你嫌弃他。”

“不。”商玉全淡淡的说。

“他很想不开,成了角儿,放不下的东西就越攒越多。你若能叫他安心,也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七岁红搓着冰冷的手。话虽如此,心里又知道方玉烟根本不可能放弃,也只是希望事有万一。

“他若能听我的,就不会有今天。”商玉全凄凉的笑了笑。一起从师学艺对他的个性早就了然,方玉烟从来都固执不听人言,明明一路走得又辛苦又委屈。

之前派去找瑞茗的小孩跑进院子嚷嚷着:“瑞茗找来了。”

七岁红赶忙迎出客栈门外,瑞茗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从黄包车上下来,长衫很修身,加之齿白唇红的,比离开戏班的时候气色好了许多。

“瑞茗……”七岁红膝盖一弯,先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七爷这是怎么了?”瑞茗赶忙蹲下身子扶七岁红起来。

“今儿这戏,只能劳烦您大架了。之前方老板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望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七岁红不肯起来。瑞茗只得蹲着跟他讲话:“您这样子拆煞瑞茗了。您有什么事,吩咐就好。”

七岁红这才起身:“大体上,远儿只怕在路上也讲过。今天又得劳您救场。”

“今天唱的《牡丹亭》,我不大会啊。”

“没关系,我先前听你哼过,这儿还有方老板的唱片,你一边听。我一边儿给您上妆。”

瑞茗凝着眉,这事儿不轻松。但若不应下,戏班今天就不好对付。唱戏的最能不得罪的就是戏迷,一场对付不过去,立即就树倒猢狲散。他勉为其难的应下。七岁红指挥人去拿唱片,自己领着瑞茗去剧院。方玉烟以前唱《牡丹亭》的时候,瑞茗听过几次,只是没怎么敢唱。上好妆,离戏开锣还有一段时间。他一边听一边跟着哼唱。他本来对于唱戏悟性就很不错,再听两遍,跟着唱了两遍,这一曲《牡丹亭》已了然于胸。

七岁红眉心舒展,看着他俊美的扮相:“你还打算继续唱戏吗?”

瑞茗摇摇头,七岁红有些婉惜。

十二、回到原点

“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邹慕槐痴痴的看着戏台上的杜丽娘,那一举手一投足,诗情画意美到极致。直到戏完听到满场的喝彩时他才回过神来,手掌轻轻的擂动。

“这位角儿叫什么名字?”身边有个寒意浓浓的声音似在问他。

“沈瑞茗。”慕槐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个长相冰冷的中年男人。那人冷冷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上向观众还礼的的瑞茗。邹慕槐微微蹙眉,离开座位在后台等瑞茗出来。

瑞茗卸了妆,七岁红要请他吃饭答谢。瑞茗婉拒了他,他并不想这里多逗留。

“瑞茗。”

瑞茗回头看到邹慕槐,有几分想逃的意思,却叫他一把逮住:“我送你回去。”

瑞茗无奈:“我同立轩,和好了。”

“那又怎样?”邹慕槐衔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他,我是我。”

瑞茗无可奈何的被人推到黄包车上。前边的路很快就到后边去了,路边间或闪过堆成一堆没来得及化掉的雪。瑞茗看邹慕槐一言不发,也不说话。黄包车是迎着风飞跑,风从领子里钻进衣服,瑟瑟发冷。他轻轻的嘶了一声。邹慕槐听到这嘶声,立即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在他脖子上,又脱下自己的大衣。

“不用,一会儿就到家了。”瑞茗推辞。

“披上。”邹慕槐不由分说把大衣搭到他肩上。

车子很快到了小院门前。瑞茗下了车,邹慕槐就跟了进来。这本来也是他替他赁的院子,瑞茗倒是不好将他拒之门外。

“我去倒茶。”瑞茗领邹慕槐走进小院把围巾和大衣还给他。邹慕槐踱行的堂屋里四下打量,屋子比之前干净了很多,正中摆了个炭盆。炭火虽然熄灭,却仍然能感觉到些微暖意。他打量着屋子,蓦得看到立轩的小皮箱放在门边。

“茶来了。”瑞茗端着茶放到茶几上:“喝点热茶。”

邹慕槐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我要走了。”

他倒是来也干脆去也干脆,瑞茗看着他。虽然行事有些无赖,却是讨厌不起来。他也知道,邹慕槐是个好人。看他围好围巾抬步离开堂屋。

“其实,我本名叫涓生……”瑞茗淡淡的说:“我同立轩从小一起长大……”

邹慕槐停下脚步,瘪着嘴唇笑了笑:“我只认得沈瑞茗。或许沈涓生是立轩的,但沈瑞茗一定是我的……”

涓生微微一怔,邹慕槐的身影走到门前拐了个弯不见了。走进房里,他打开立轩昨天提过来的小皮箱子,里头是立轩替他买的一些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他竟也是个粗心的人,衣服都很大一件,涓生套在身上晃晃荡荡的,没一件合体。他翻看了一会儿准备动手做饭。立轩兴许晚上是要过来的。

“卖萝卜,水灵灵的大萝卜……”门口响起小贩的叫卖声。涓生走到门口,晚饭打算做点萝卜炖牛肉,大冬天的吃的暖和。

“卖萝卜的。”他叫住小贩,看他担子上的萝卜果然白生生水灵灵的,挑了两个过秤。

“三斤二两有多。”小贩打着高高的秤杆给涓生看。涓生拿出几个铜板递给他接过萝卜,转身回屋猛看看到巷口有个人影正盯着这边。他回头看,那人影连忙躲了。涓生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回到院子里栓好院门、房门。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有人影却时常在他梦魇里出现,熟得不能再熟。身体微微颤栗着,完全不听使唤。他坐在椅子上好一晌才平伏了心情,慌忙收拾行李。原以为立轩不再计较那些过去,他可以好好的过日子,虽然也不指望这段日子能有多长。结果命运却是一刻都不叫他轻闲。

“涓生。”立轩拍在院门大声喊他的名字。涓生惊了一下,急急的跑出去,把他拉进房里,捂住他的嘴。

“怎么了?”立轩不明白状况。

涓生轻轻摇头,不敢说,也不想说。

“夜里我们学生联合会有些活动,我看你一眼就走。”立轩摸着他冰凉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涓生倚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脏有规律跳动的声音,心绪安宁了一点。

“吃饭了没?”立轩抱着他问。

“还没……”

“怎么能不吃饭呢。我去给你买……”

“不用。”涓生抱着他不肯放手,只怕这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

“你是怎么了?”立轩疑惑的托起他的脸。他的眼神又像从前那样,隐约闪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难以启齿。

“你是不是遇见谁了吗?”立轩警觉的问他。

“没有。”涓生将脸埋在他的脸前。立轩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

涓生还是不放手。立轩无奈,轻轻的抠开他的手指。

“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涓生低声央求。立轩吁了口气,抱住他:“好。”

涓生紧闭着双眼均匀的呼吸着,依着立轩的肩睡熟。立轩合上手里的书,将他抱到床上。他的睫毛上噙着一颗泪珠,许是又做了什么悲伤的梦。立轩用手指将泪珠轻轻掠去,亲吻他的额头。从今往后,他必须好好的照顾涓生,让他幸福。即使是梦境,也不让他流一滴眼泪。立轩轻轻抚摸着涓生的瘦削脸颊,恋恋不舍得离开。

涓生翻了个身,听到立轩出门的声音,泪水滴落到枕头上,浸湿一大片。

学生联合会约定开会的地方是城郊一处废弃的民房。立轩一路发足狂奔,快到达时,猛听到一串刺耳的警笛响彻夜空。他惊住,放慢脚步悄悄的往约定的地方靠近。几辆警车从他要去的地方开出来,立轩潜在暗处,看到忙碌的巡捕四处搜查。

警车和巡捕忙活了大半夜。警笛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涓生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天亮去火车站买最早一班火车的车票。想着仅仅于立轩才相聚几天又不得不再分开,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死也不愿意再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远离那里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天色微白,涓生深深的吸了口气,留恋的看了一眼这座才住了不过短短几天的房子。这短短几天说不定就是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他把给立轩的信放在书桌上,轻轻抚着信封上“立轩”这两个字,不忍释手。

“瑞茗。”门口响起轻飘飘的拍门声。是方玉烟的声音,有些虚弱。涓生忙拉开门栓,方玉烟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对他浅浅一笑。涓生正在问他怎么了,门被方玉烟推得大开,一侧露出郁白秋森然的面目。涓生骇的四脚冰凉,举起包袱砸向郁白秋,想夺门逃走,被方玉烟牢牢抱住。

郁白秋拧着眉捋好被包袱砸乱的头发,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在涓生的脸上。涓生耳朵里一片嗡然,回过神来时,只觉得嘴里咸腥苦涩。郁白秋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好久不见,我的好外甥……”

方玉烟将涓生的手反扣在被上,让他动弹不得。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涓生目光涣散。好像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到底,却也不知道是该去畏惧,呼救还是怎么样。但无论怎么样,都已经没用。他注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房子不错。”郁白秋冷冷的打量着小院:“不知道你勾引过多少人来这里。”

方玉烟轻浮的看着涓生:“好兄弟,我还只当你有多清高。赶情,你跟我一样的。”

涓生软软的坐在地上。郁白秋蹲下,仔细看他的脸。跟两年前比,他更漂亮了,眼角眉梢少了那时的青涩,多了丝摄人心魄的妩媚,跟他的母亲更像了。郁白秋狠狠的拥他入怀,牙齿咬啮着他的脖颈和耳垂:“清秋,我说过,你逃不掉的。你注定是我的。”

方玉烟看着涓生呆若木鸡的脸的郁白秋被情欲支配的模样,脸上浮起快乐的笑意。瑞茗跟他一样下贱,只怕比他还贱。他再也摆不出那自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再也不可能眼里带着轻蔑来看他。

“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有得受累。”方玉烟用绳子把涓生的手脚绑的结结实实扔在床上,挑着眉尖媚笑着,轻飘飘的在涓生耳边说:“你从我这儿学了不少戏,有一句话怕是没学到。今儿我就告诉你: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涓生没有反应。他冷笑着站起身,拍拍床垫:“这里是六国饭店,这床垫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好好享受吧。”

郁白秋洗完澡,裹了条浴巾爬到涓生面前,手指轻轻挑开涓生衣服上的扣子,啃啮他细瘦的锁骨。

“立轩昨天夜里才抱过我。”涓生镇定自若的说。郁白秋抬起头,指甲狠狠的在他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不止是立轩,还有他的同学,百货公司的杜老板,轧钢厂的李老板,巡捕房的长官……”

“你这个贱人。”郁白秋骑在他身上,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们的床上功夫都比你好。”涓生低声笑着:“你年纪大了,体力很差你知道吗?立轩就不同,他年青,体力好,也很温柔。怎么都想不到你们会是父子。床下不一样,床上也不一样……”

“贱人!”郁白秋暴怒,狠狠的掐住涓生的脖子,涓生也不挣扎。

郁白秋按住怒意,看着涓生那张精致如画却一心求死的脸呵呵笑着侧躺在他身边,手指搓揉着他锁骨里的凹槽,弯弯的好像一痕冷月。

“我知道,你想让我生气,让我弄死你。我不会如你所愿的。”郁白秋在他耳根低声说着。

涓生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郁白秋哼了一声,克制着自己的欲念穿好衣服离开房间。涓生轻轻的舒了口气,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不仅轻贱了自己,还轻贱了立轩,自己都觉得恶心。

立轩悄悄的摸回宿舍,邹慕槐拉开灯:“你没事?”

“我要去巡捕房,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份上,你先帮我照顾涓生。”立轩郑重的看着他。邹慕槐微微一愣:“你疯了。”

“学生联合会的骨干都被抓了,我不能坐视不理。”立轩皱起眉头。

“那你去巡捕房做什么?”邹慕槐带着不可思议的笑:“觉得牺牲者不够多?”

“他们不会怎么样,我们也就是贴贴标语,呼吁救国。只要民众和舆论的压力大起来,他们还是会不得已放人的。”

“你真幼稚。”邹慕槐吐了口气:“亏得你还天天高喊革命,却没一点头脑。他们要给你们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一儆百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已经通知了社会上许多民主人士和进步的报社。”立轩固执己见的走去宿舍,邹慕槐拉也拉不住。

邹慕槐无奈的拿上大衣披在肩上奔向涓生住的小院。院门大开,涓生的行李散落在地上,屋子里留下了一封他给立轩的辞别信。

“瑞茗……”邹慕槐脑子一嗡,转身马不停蹄的赶去千岁客栈。客栈刚刚开门,他冲进去拍打七岁红的房间:“七爷,瑞茗在吗?”

“怎么了?”七岁红打开门,见他神色慌张,也惊到了。

“不在吗?”邹慕槐心里一凉。

“不在,有几天没去找他了。”七岁红愣愣的说。

邹慕槐疯似的跑出客栈,奔往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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