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beck
beck  发于:2010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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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古代市井。清秀美人芝麻官,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清高才子做大状……

这是古装文,很旧很旧的旧文翻出来重修,笔风和写文角度都跟现在相差很大,看熟我现代文的人看起来可能尤其觉得怪。

不过这是我少女(?)时代留下的梦!今年就让我圆这个梦吧(害羞)

(一)

木门「呀」地一声打了开来,阳光从门缝间透进屋里。

「郭伯母,怎么起得这么早?」

坐在桌前的布衣青年抬头望向门边,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圈,显然没怎么好睡。

妇人把门推开,端进一碗米汤。「……你呢?你又没睡?」

「夜里才安静,白天人来人往的,我没办法下笔。」青年接过米汤,低头喝了两口之后,颇为满足地眯眼叹气。

「不管白天怎样,夜里就该睡。」眉目慈和的妇人语气中带上责备。

「我日里会偷空补眠,您别太担心。」

郭大娘唠叨起来:「不要嫌我罗嗦,你得多注意身体才行,以前人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有道理的,日夜颠倒对身体不好。原本就瘦弱了,再虚下去当心将来讨不到老婆……」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郭伯母。」青年被唠叨得有点开心,面上竟露出笑容。

郭大娘离开后,青年放下碗,重新拿起笔,呵开笔尖,伏在桌上继续写字。

桌上摊着一张质地粗糙的白纸,纸上写满了字,墨味仍新:

告状人章宝,年十七岁,川西富清县人,状告家兄章贤侵占家产,打伤人命。小人乃妾室之子,家兄为大房所生,年长小人十三岁。去年腊月初九,家父病逝,遗命二人均分家产,家兄未依父命,反目不容,命家丁将小人母子棍棒逐出。家母陈氏被打

倒于地,伤愁交煎,沉冤而逝。苍天何其不仁?怙恃俱失;煮豆燃萁之哀,未免衔恨。慈父尸骨未寒,少子已成双孤。容上乞怜孤苦,正法雪冤。

「……上 书人章宝据名以告。」矮个子的中年男人念完一张状纸,已经闹得满头大汗。

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坐在他旁边,右手托着脸,左手食指敲着桌面。「腊月、沉冤、怙恃、燃萁。虽然吞吞吐吐,不过你都念出来了嘛。陆谷兄,不简单。」

名为陆谷的男人深感受辱,面色一阵红白交错,急忙申辩:「大人,我好歹也读过几年书啊!」

「嗯哼,我这不是在赞你了吗?」官服男子伸手抽走他手上的状纸,专注地看着上头秀挺的字迹,反覆念道:「慈父尸骨未寒,少子已成双孤……」

陆谷在案上的纸堆中翻出另一张状纸,问道:「大人,此案的被告章贤也在同一天递上了状书,您要不要看看?」

「拿来。」男子伸手正要接过,纸上扭曲的墨虫却让他未读先皱眉。他手掌一翻,改变主意,把状纸推回陆谷手里,笑道:「我眼花了,还是劳烦你大声读一读吧。」

陆谷依言接过,念道:「大人大大的冤枉,我家老头上个月一死,我二娘陈芸姑和他那个不孝子章宝就吵着要分家产,我娘被这两个混帐你一言我一语的给活活气死了,请大老爷一定要还我一个公道,天理照照,老天一定……」

「天理照照?」男子手中仍拿着章宝的状纸,拧起眉头问道:「你没念错?」

「大人,状纸上的确写着『天理照照』。」陆谷把状纸凑过去,以示清白。

「呐,陆谷兄。」男子伸手勾住陆谷脖子,把手上的状纸挪过去,与陆谷手上那张并排,问道:「你觉得这对兄弟互告的两张状纸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陆谷看了看他手上的状纸,再看看自己那张,答道:「章贤这张写得明白易懂,章宝那张咬文嚼字,不清不楚的,果然年幼识浅,吃亏!」

「明白易懂?」官服男子扯起阴阴的笑容,把章宝的状纸往桌上重重一拍:「我受够这些哭爹喊娘的状纸了,陆先生,我要再聘一位幕宾,就专管这些刑名文书之事。」

「您……要找谁呀?」

比起受到打击的感觉,陆谷惊讶的情绪比较多。虽然主子不太满意,但他已算是富清县里数一数二有学问的人了。连他都不够看,还能找谁?

「就找他。」白皙的手指往桌上状纸重重一戳。

「找……章宝?」陆谷疑惑的憨脸跟主子铁青的面色对个正着。

*****

「这些东西……」布衣青年微带困扰地看着堆了满桌的纸笔砚墨。「章家小哥,你之前已给过代书状纸的费用了,又何必再破费送礼?」

「不,是杜先生太客气了!」少年章宝握拳道:「我没读书,也没`权`没势,要不是你肯替我写状子讨公道,我现在早就冻死在街上……」

见他激动起来,杜兼人轻声问道:「章小哥,县官还你公道了?」

「是啊!县老爷要我大哥拿出家产,按父亲遗命均分,总算是老天开眼。」

「喔……判得也合情理。」望向章宝,杜兼人又问:「那,你娘和你嫡母都因而过世,关于这点,县官有其他判决吗?」

听他这么一问,章宝吓了一大跳,呐呐回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大娘……」

「富清县就这么一丁点大,街谈巷语传得比风吹还快。」

杜兼人垂着头,拿起桌边的砚台抚摩着,纤细的侧脸让章宝一时看傻了眼。

「章家小哥?」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章宝吞吞吐吐,表情又羞又恼又惭愧。

「这个我知道,你如果是故意气死你大娘,我就不会为你写状了。」杜兼人递上茶杯。「我知道令兄原本就想侵吞家产,你是一时情急,才忤逆了你大娘。」

「就……就是说嘛,还好杜先生是非分明。」

章宝一边伸手抹汗一边接过茶杯。这时他忽然注意到──杜先生的手指好细又好白……眼光不受控制地往手腕瞄去,却见对方迅速收了手,把那又白又细的手指缩回黑色的衣袖中。

「章家小哥,你还没告诉我呢。县官怎么判?」杜兼人脸上仍挂着微笑。

「县老爷判大哥轻杖五十,为我娘守孝三年;判我轻杖二十,也为大娘守孝三年。」

章宝低下头,不自觉抚上挨打的屁股。虽是轻杖,打二十下也真够瞧的。

轻杖而已?判得这么轻,简直是慈悲过头了。而要他们兄弟二人分别为庶母嫡母守孝三年,想必是希望这两个兄弟能反省和好。

这个县官……杜兼人沉吟起来。

「对了,昨天县老爷派人找我去问话,问说是谁为我写状子。」章宝忽道。

杜兼人闻言睁大了眼。「我写的状纸内容有什么不妥吗?」

「好像不干内容的事。来问话的那位先生神秘兮兮的,讲话的表情还有点……那个,酸酸的。」

「呃?」杜兼人真正傻了眼。「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我照实说了。」章宝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一迳辩解道:「我没有说太多,只说状纸是借住在沿湖路上郭老丈家中的一个外地书生帮我写的,其他的,我都没说。」

……这不全说了吗?杜兼人微微一笑:「那太感谢了,不知章小哥还为我隐瞒了什么?」

章宝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嗯,名字好像也说了……「我没说你的年纪喔。」

「……」

「杜先生……」章宝的脸垮了下来:「我没办法嘛,那是官耶……我不敢隐暪……」

见眼前少年两道眉毛垂成了八字,杜兼人也不想再责备他。「算了,我平常也不做亏心事。」

「杜先生。」章宝少年眼中写满感激,拍着胸膛向他保证:「如果官府那边为了这张状纸的事要找你麻烦,你就说一切都是我主使的,由我来扛!」

「好好好。」杜兼人失笑:「章家小哥,我承你这份情。」

「不客气。」章宝咧开大大的笑容。

送走了章宝之后,杜兼人掩上木门,回头盯着桌上那堆文房四宝。

「如果跟他说……我宁愿他把这堆东西折合银两给我,或是换成几匹布让我裁新衣,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把章宝送的文具堆入箱中,杜兼人直起腰身,看见了窗外高挂的日头。时间接近正午,他的神志却正要开始恍忽,阵阵困意像潮水般袭来。

自从开始帮乡民代写文书,他夜里就不曾好好睡过……杜兼人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床舖摸去,忽然想到县官派人向章宝问话的事。

事情牵涉到诉讼,何时会惹上麻烦,他自己也料不到。他只是想为无力写状的乡民出点力而已,不知道县官为什么要派人打听……杜兼人额角隐隐抽痛起来,连忙拉紧单衣钻进被里,从颈子到脚底盖了个密不透风。

才刚睡着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

叩叩。

「兼人?」

「唔……」杜兼人艰困地从被窝中露出脸来回答:「郭伯伯……」

郭老丈贴着木门,喊道:「兼人,有客人。」

「谁?什么事……」

杜兼人还没全醒,拖得长长的嗓音竟带着几分娇媚。

「陆先生找你,他是县老爷派来的。」

(二)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郭老丈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杜兼人困意全消,连忙披衣起身,下床开门。

「这位就是杜先生?」

毫不客气地一脚跨进房中,富清县司「目前」唯一的师爷陆谷陆先生,用那双小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瘦弱青年。

这个书生身形修长,五官甚佳,但面带倦容,看起来又消瘦又憔悴,一张脸不知道有没有他巴掌大,靠着门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唉唷唷,大白天的,居然在打哈欠?啧啧啧。

「正是在下,陆先生请进。」杜兼人蹒跚地领着陆谷进屋,勉强撑起笑脸。

「我奉知县大人之命,有事与杜先生『单独』商量。」陆谷看着跟在他身后进门的郭老丈。

郭老丈不安地望向杜兼人,见他微笑点头,才退了出去。

「陆先生有话请讲。」杜兼人摆手示意。

陆谷前进一步,压低声音道:「杜先生……」

他后退一步,面上笑容未变,颔首「嗯」了一声。

干嘛后退?陆谷瞪着他,续道:「杜先生是否为章宝写了状子?」

「不知陆先生有何事相商?」他以问代答。

「杜先生应该知道,虽然民间常有人专门代人写状,但我朝律法有规定,如果告状人有反咬、诬告等情形,写状纸的人跟诬告的人同罪。」陆谷撑起严肃的面皮。

杜兼人点头。「在下知道。那,请问陆先生此来何事?」

「也……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诬告,被判了重罪,你代他写状,会被判跟他一样重的刑罚。」

陆谷挑起一边眉毛。这个杜兼人……好像不怕欸?

「陆先生专程来访,究竟有何事相商?请不必迂回,直言即可。」

杜兼人站在桌旁有礼的微笑着,整个人像一本被粘紧的书;陆谷只看见封皮上写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就是无法翻开内页瞧个仔细。

「那个……就是……也就是说……」陆谷左右张望,辞穷了。

*****

富清县令宁东风,瞪着躺在案上的书信和银两,然后再瞪向站在一旁的幕宾。

「他不肯受聘?」

「是……是啊,大人。」陆谷不敢看向主子。

宁东风伸手拿起自己亲笔写的聘函,又拿起那封银两,仔细看了一看,瞄向陆谷:「书银都原封未动啊,陆先生。」

一句「陆先生」让陆谷心惊肉跳,头垂得更低了。

「你怎么跟他谈的?」

陆谷小心翼翼的答道:「我先问他是否为章宝写状子……」

「就是知道状子是他写的才去找他,你干嘛又明知故问?」宁东风皱起了眉。「然后呢?」

「大人,那个杜兼人很狡猾的!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好说歹说,他总是闷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多说,十分难以捉摸……这样叫我怎么游说他呢?」陆谷开始吐苦水。

宁东风站了起来。「谁教你旁敲侧击、好说歹说?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陆谷吓了一跳,说话反而流畅起来:

「大人,我先跟他分析利害,告诉他我朝律法规定民间人士不得代人诉讼,如果有闪失,他的下场会很凄惨。谁知他听了毫无反应,我只好再动之以情,跟他说,富清难得有一个像他这样有文采的读书人,但外来的客人难免会遭忌,他为人写状,要是有心人想设计陷害,那可是防不胜防啊!同为读书人,我怎忍见他因为好心反遭不测呢?听我这么一说,他也点头称是……所以他……他就……」

说着说着又开始结巴。

「他就如何?」宁东风伸出食指按着眉间。

「他就跟我打包票,说从此不再替乡民写状子了,叫我可以放心。」

「嗯……从此不再替乡民写状啊……」宁东风摸着下巴缓缓复述。

「然后他笑着说要补眠,所以我就离开了。」陆谷再补充说明。

「喔,他要补眠,你就离开了。」再次复述。

「那个……大人?」陆谷终于察觉有异,忐忑地叫了一声。

宁东风面色阴郁地转身,抬脚勾翻一张矮凳,接着把它踢到墙角,伸脚在上头用力踩踏,口中念着:「旁敲侧击,好说歹说,分析利害……好,好你个陆谷……」

陆谷默然看着主子「冷静」地发泄情绪,背上不知不觉被汗水浸湿了。

踩踏了一阵子,宁东风回到桌旁,伸手拨拨头发,叹道:「陆谷兄,我不是要找他来代替你,你文才虽不算绝顶,但掌管钱榖出纳之事,除了你,我还真信不过旁人。」

「大人……」陆谷感动了。

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神,宁东风挥了挥袖子,又叹:「罢了,你本来就不是妒才之人,只是笨了点、不识时务了点、成事不足了点而已。」

「大人!」陆谷小小的心灵受伤了。

「陆谷兄,你也知道咱们这个清水衙门人手严重不足,我每天跟你一起秉烛至深夜,书牍状纸仍是堆积如山,没有一天能按时交脱。」

陆谷用力点头,「没错,不过要是您白天肯……」

宁东风打断他:「我一直想找人分担刑名文书之事,但富清县里读书人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来了个杜兼人,他年岁尚轻,文才堪用,我非将他延揽入幕不可。」

「那……大人打算怎么做?我今天探他口风,他似乎不太愿意。」

陆谷话尾方落,就被狠瞪了一眼。

「你哪有探到什么口风?你激得他不再写状,这下我连阴的都玩不成了。」

「阴……阴的?」

「脖子伸那么长干什么?就跟你说玩不成了。」宁东风把桌上的聘书揉成一团。「我要亲自拜访他。」

「亲自拜访……」陆谷眼睛微凸。「大人,您是官啊!他只是个小民……」

「刘备以皇叔之尊都愿意三顾茅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可是……」陆谷咕哝:「可是你当时也没有亲自来拜访我……」

「如果一年前替我送聘书的人像你这般旁敲侧击、好说歹说的话,那我肯定也必须亲自到你府上走一遭。」

陆谷不可置信的看着主子,宁东风不再理他,迳自坐回桌前,拿起方才正在阅读的诉状。状上的字迹秀逸挺拔,一看便知与章宝的状纸出自同一人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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