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拭泪痕刀————焰剑
焰剑  发于:2010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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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嘛!她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
突来一道冰冷的箭气无声无息破门而入,银发青年却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从容。只见他足下略移几步,轻盈的身影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便来到门前——
“唉唉唉——我刚修好的门啊!”他只顾着心疼惨遭箭吻的门扉,“老是这么不客气,再多木头也不够用啊!”一番埋怨之后,他方才回过头来注意起墙上被箭气落下的数行字迹——

“呵,才想说她怎会有这般好兴致。”在揽入墙上数行字迹之后,雪舟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     *     *
“你为何愁眉不展?”
御花园内两种心思,相对于赫瑶的关切,莫召奴倒是显得心不在焉。
“没什么,只是羡慕云端上的飞鸟罢了——”
““樊笼困尽望云禽”是吗?”见他望着天,她凝视着他的背影。为何咫尺间,俩人却像隔着遥远的距离。
“呵,画中之词不过是心血来潮之作,公主实无须如此在意。”转过身,莫召奴笑得歉然。
突然想起日前遣了挽翠送去给他的丹青,画没见他收下反教给婉拒了回来。
留白处多了的字迹——
“酒一樽,酹一月,寂眼望穿千里外;时不予,徒留恨,樊笼困尽望云禽。”寥寥数字,却道尽了他的无奈……
“关于我们的约定,你后悔了?”她不禁感到心慌,对于他当日的承诺……
“没有。”
“其实,你留下来才能彻底解决望夜的问题。”支开话题,赫瑶巧饰了几分尴尬。
“哦?”收拢手中的折扇,莫召奴这时候终于专注了起来。
“生杀大权毕竟是掌握在父王手上,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况且,父王一向看重你,你说的话,他多少总会听入几分。”
“我只不过是个阶下囚,是汗王抬爱了。”
“莫召奴!我从来就没有——”从来就没有看轻过你……说不出口的话,随着叹息轻轻落下。她不希望,朋友的关系竟是建立在如此的立足点上。 
“罢了!答应你之事我自会尽力而为。”
见赫瑶的黯然离去,莫召奴只能给予歉然的回应。她的一片痴心他当然明了。只是,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或许当初他来到大汗就是一个错误,也或许他俩人,根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逢赫丹王的宣召,莫召奴一早便入殿晋见——
“莫召奴,望夜之事,孤可以作罢。但是舒海王国遗孤舒沐瀚却非死不可!”
“喔?贵国如今声势正盛,再加上前朝少主被擒,其遗族想必更是一蹶不振,如何能再构成威胁?大王何不乘机招安抚顺,以示王者之胸怀?”
“孤不是好杀之辈,只是总有人一味挑起战争。你可知舒沐瀚的存在,对那些好战份子而言便如同一种复国的希望。孤本就厌恶战争,而大漠在多年烽火交战以来,至今好不容易才又平静下来,没有人知道这外表看似富足的国家,其实再也经不起任何时代动荡了。”

事到如今,年迈的王者也只能感叹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胜利者是他,孤臣孽子的心情亦是可想而知。今日就算换做是他,也绝不甘愿就此放下亡国耻辱。
“我明白——”赫丹王的顾虑,他当然能体谅。只是他能为泪痕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莫召奴,至于你的意见,孤会再详加考虑。”
“多谢大王。”何妨让一切顺其自然?这两国纠葛多年的恩怨,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化消?
退出殿堂,莫召奴便即刻动身前往大汗囚禁罪犯之处。他一路沉思,一路仔细的剖析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罢了,先行探视释断离吧!”望见前头不远之处正有五、六名守卫把关。

正当他快步趋前时,窒闷的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啊!体内的寒气又开始不安分了!”莫召奴暂以内力强行镇压,不过一刻间,冷汗已然湿透重衫。
调息之际,一道陌生的气息冷不防的出现在他身后。“谁?”抑下不适,莫召奴维持镇定道。
断石之后,从容步出了一名容貌丑陋的老者。老者嗓音喑哑低沉,双手背后越过莫召奴,一双精练的眼睛略略看了他一眼。“年轻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莫召奴一见步出的老者,心里便猛然一惊。他被跟踪多久了?是他大意?还是关外果真卧虎藏龙,连一名老者都有如此的身手——
“这里关的是待死之囚,他们没有希望,没有明天,不会让你感兴趣的。”
“阁下是?”一般人怎会有如此愤世嫉俗的眼神?种种的疑问,莫召奴试着理出头绪。
“老朽名唤尸老运千古,只是管理这儿的一名小狱卒。”
*     *     *
“小狐狸乖乖别动喔!救人如救火,借你的血一用。”雪舟因过度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一时之间也无暇去撩起鬓边落下的几绺发丝。
忙归忙,他的嘴巴就是闲不下来,在将足够的狐血装入皮囊之后,“好啦!多谢罗!”美丽的唇角扬起满意的笑容,他倏然手头一松——
赤影狐在逃离掌握之后,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嘻!看来再过不多久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因为心情愉悦,所以连脚步也显得异常轻快,正当雪舟准备踏上归途之际——
一道不陌生的紫色身影,相逢恰似种意外。“他怎会来到大漠?”
在远远瞥见正朝自己这方向走来的人之时,他心里不禁起了几分讶异。因为没有见面的必要,所以他轻轻别过头去,以着非常低调的姿态与他擦肩而过。
遗憾的是,天总不从人愿……
“皇玉真能解救召奴的性命吗?”过于专注的思考,致使一个不小心,九锡君十分不巧的撞上了“路人”。随着连声的对不起,他赶紧扶起经不起他一撞而跌坐在地的路人。

当两人视线不幸对上的同时,“这人,好生面善……”暗暗诧异的九锡君努力搜寻起脑海中尘封的记忆。
“雪舟?是你吗?”再见面恍如隔世,他没料到会与他在异乡相逢。
“你说呢?”被认出的过路人显然笑得相当勉强。
“你怎么离开了?”对上那双冰蓝色的视线,他可没忘这道视线的主人曾经道破多少玄机。
“天底下又不止你的天朝署能待人。”话一说出口便是没了客气。他不明白不明白!对方偏偏就是有挑战他修养极限的能力。
九锡君失笑望着多年不见的好友。“天朝署,都成过去式了……”
漫天霞光流转云河,暮日余晖映染上紫褂白纱的美青年。一贯淡亮的色调多了几分昏黄暖柔,随着西沉夕影渐缘,九锡君涩涩开口道:“世途艰难,既难尽如己意,我也唯有勉力为之。”稍拢了衣衫,削瘦的指尖掸落紫褂上沾黏的雪尘。抬起头来却望见雪舟投来的苍冰色眸光。

“哈!你倒颇能苦中作乐。”
九锡君轻轻叹了一声,对于他的挖苦显然不以为意。相隔这么久不见,他依然敷衍不得。别过头去极目远眺,眺望的视线不着焦距。入眼渐绿的春景,很美,是蓬勃的朝气。“我曾试过,雪舟……”欲言又止的声调,是种无奈。“可是还是跳脱不出这浑沌的世局。”

“不是跳脱不出,是你纵容自己沉沦——”冷色的唇,是苛责。
九锡君茫然望着天色,远方捎来的风悄悄拂起黑发。“你至今还是认为我执迷不悟吗?”
风停了,飘扬的发丝缓缓落下。他回望他一脸的不谅解,如同起初——
冲突,总来自心筑情巢。对莫召奴,两人都存有解不开的死结。
回想最初,雪舟对他做了简略的解释。
自私。
他一再要求自己远离心筑情巢。远离那会魅惑了自己的人。但对于他的阻拦他只直觉是因不了解——
直到事后明白泥足深陷之后,往往不是仅有悲哀独存的事实。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手里的,九锡君——”厉声告诫的话,至今犹萦在耳。记得归记得,那又如何?就算死,他也是心甘情愿。
两人数度的针锋相对,一次一次动摇根深蒂固的友情。最后,争吵竟让挚友近乎决裂。要不然今日的邂逅,也不会形同陌路。
“雪舟,事到如今,你对我依然不谅解吗?你可知东瀛——”
“到此为止吧!我不想知道你的事。”风轻轻撩起鬓边散落的银发,雪舟提起囊袋欲行。
“雪舟!”九锡君蓦地开口唤住那道冰冷的背影。
“嗯?”雪舟伫下脚步,头却连回也不回。
“你,因何离开天朝署?”答案虽了然于心,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因为是该重新抉择的时候了——”冷淡的回答,如同眼瞳一般的颜色。
他俩本就不该再见。
因为再重逢,彼此都要有一番新的觉悟。
冷色的人影随着夕阳西坠逐渐拔离,直至万物都被黑夜覆去为止——
*     *     *
归途的风,微寒。
莫召奴虽拉紧了襟口却还是不免打起冷颤。想是暗伤未愈的身子较以往更畏寒了些。
他微微仰起头,放眼浩瀚大地苍穹。远远见团簇的云块散了开来,夕光从染成麦金色的云隙里,落下暖暖的抚触。瑰丽天际的云霞,让他想起了某样同是鲜红色的东西。

“和平难持,烽火易发;万里江山,血肉铺成……”他突然有感而发的低语喃喃。
突兀的不安感,来自尸老。想起交谈时他那副不卑不亢的态度,看来他倒是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一名失权的战俘若想重拾自由,单靠残留的遗族,怕是扳不倒赫赫大汗。通常一般人在复仇心日益加炽下,肯定会寻求了某种势力的扶持。

“我告辞了——”当时他对尸老如是说道。见他没多做挽留,他心底也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
赫丹王穷尽毕生之力所奠定下的和平秩序,怕是承受不了烽火的流离。待关外势力再度分崩离析——
黑卒是先锋,那么在幕后运筹帷幄之人的居心又是——
“唉,但愿是我多心……”日落的美丽,不应该印证在兵荒马乱的残忍之上。
悄悄的,沉痛的过往重新爬上心头。莫召奴试着阖上双眸,感觉向晚的风送来的凉意飕飕。他的双手紧紧环抱着单薄的身躯,脑海中不愿想起的片段回忆,却又清楚的在眼帘内勾勒出令他椎心刺骨的画面——

记得,刚踏上中原这片土地的时候,这双手,当时是如何紧紧的拥着他亲爱的人……
当怀中之人的体温逐渐从指尖逸去的时候,那种整个人彷佛被掏空的痛楚,现在就连回想起来,身体都会不自觉的颤抖——
在亲人死去的那一刹那,他彻底认清了己身的力量的渺小,渺小到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同时也明白了权力圈的斗争,是不能过于天真、过于自负的。
那一年里的逼杀行动,让他慌乱的心绪不得安定,终日惶惶犹如惊弓之鸟,直至一名紫衫打扮的青年出手救了他。
当时尚未开口言谢,他便因伤势过重而昏眩过去。
后来,内心的伤痕随着恩人的照料而逐渐淡去。他的温柔,让自己开始产生了一种平静的感觉。
某日,开口问了他的名字。
他说——
他名唤九锡君。
再起眸,在这片赤色天空里头,深埋着他当初逃离东瀛的悲哀。
日落的霓彩,光影明灭交错……一翘首,彷佛就能够望见九曲瑶红的尽头似的。
“心筑情巢……”噙在眼角的泪水为何就是落不下来?“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我倒宁愿没人识得这个地方——”
一想到何其遥远的从前,他不禁自言自语起来。不再奢求什么,只希望别再有人因他的缘故而遭受无妄之灾。
暮云的温柔,显然舒展不了眉宇间深沉的思念,“泪痕,你可有人照顾?”晚霞吻上两瓣嫩红,杳然的回音随着雁群低回,飞过断云去。
“千万…别遗留我独自在这片孤寂的天地里……”唇角弯了弯,莫召奴的笑里多了几分苦涩。
悲伤它流不下,但会随着泪水,扬长而去——
荒野,医庐内。
在雪舟逐日的照料下,望夜的精神和伤势显然有了好转的迹象。
悄静的空间里,规律的捣药声乘风而来,搭乘传自另隅的叹息,悠悠回荡。
每天固定的某个时候,望夜都会孤身坐在风中,神情哀伤的望着大汗王国的方向。因足不能行,所以开始学习使用轮椅代步。从生疏到熟练,不变的是心仍然能时时刻刻感受到鲜明的悲伤。

日复一日运用双手缓慢推动着木轮。移动非是难事,只是每段的轮痕,总不时提醒他残废的事实。
颠簸的路程,有时会磨得掌心泛红,微灼的痛觉透过神经传递着。外来的感受或许到了某一天,会连心也不再疼痛。他深信当痛楚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知觉便会随同麻木——

置下药盅,雪舟停顿了手边的工作,他若有所思的凝视起门外的沉默的黑发青年。“依他的伤势,看来只要再过一段时日,她的指令,便可以开始着手执行了。”
遗憾的是这段时日将可能成为他最后所能把握的一段回忆。
总该有些挂念或遗憾什么的吧?
他跨过门槛朝他走去。双手缓缓握上了望夜轮椅的扶把。
望夜知道身后有人来到,却仍然不为所动。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银色的发丝滑落脸侧,与黑发成了鲜明的对比。雪舟略微低下了头等着他的回覆。
望夜自嘲的笑了。这样的他,还能到哪儿去!他面无表情的以行动回绝了身后的关怀。
未料这般无礼的举动,倒也未引发对方的不快。原来此等难堪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雪舟迳自揽入望夜推行木轮独行的背影,眼底是失望,也是同情。
他从醒来那日之后便彻底封闭了自己对外的交谈,心想若非他一息尚存,他真的要以为那只不过是座名为“冷漠”的雕像。
“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吧!你这条命,可是得付出代价的——”望着那道沉默的背影,雪舟嘴角似笑非笑。他若有所思的步入医庐,待抬起眼来,他并不意外庐内蓦地来访的客人。

“事情可有办妥?”女子削长的指尖抚着银发,从窗前透进的光亮,被冰霜色的身子遮去了大半。
雪舟慵懒的斜倚着桌缘,“你怀疑我的办事能力吗?吉祥天?”
“呵,我只是关心也不行吗?”笑声乍落,金色的眼眸唤回一抹深沉的颜色。“还有——你托我交办之事……”
“你最好别失信。我想你应该最清楚惹怒我的下场是不?”雪舟笑眯了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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