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怒的声音里,似乎还多了一种名为“担忧”的情感。
“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作态!”
终于忍耐不住,挥臂打开他紧抓着的大手。面上,尽是冷冷的笑。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武大将军!”
原本就不甚强壮的身体,在初次的激烈情事后拖着未愈的伤痕走上战场;历尽痛彻心扉的严刑拷打,再加上那几乎致命的一箭,他能够存活到现在,实在是前世积攒的福分,以及步信鬼斧神工般的妙手回春。
胸口处郁闷的感觉再次出现,剧烈的咳嗽声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怎么了?怎么了?还需要吃药吗?我立刻让人去请大夫……”
慌慌张张的声音,似乎表达着主人的惊惶。
“不必了……”
他挥手,冷冷地推开对方的关怀和紧张。
“非常感谢这几日的招待,我和文书今日就准备回去。”
“不行!”
如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地抓住纤细的手腕,猛烈的力道让不经痛的他忍不住皱起了眉,轻轻呻吟一声。
“痛……”
下一刻,原本抓紧的力道忽然消失,他乘势冲向卧室门外。
“别走!”
大手想要拉住,却只是抓住了系着活结的腰带。
全然不顾散乱的衣着和大开的衣襟,他仿佛是拼了命似的冲出了房间,只是孱弱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多年征战沙场的强壮。当冲到小院的台阶时,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背上沉重的感觉告诉他:他再次被这个男人拽紧在了手心里。
不够吗?难道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绝望的黑暗,自心底升起,发黑的两眼已经看不清在面前晃悠的是什么。只有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师父!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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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快点醒来——”
还未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刚毅中带着温柔,果断中带着关怀。
不由地,嘴角微翘,然后翻了个身,在柔软舒适的棉被上蹭了蹭,然后继续陷入美好的梦乡。
“醒来,快点醒来——”
带着薄茧的掌心摩娑着脸部柔嫩的肌肤,有点痒,又有点痛,又有点舒服——好像小时候自己赖床,父亲一边无奈地笑一边拉自己起床的感觉。
父亲?
刹那间,满天的血红又浮现在脑海中。
顿时,睡意全无。
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个伴随了十多年的黑色布包。
那是父亲的头颅。
即便现在被黑色的布包得密不透风,他依然能够透过那份沉重的黑色,感觉到父亲历来严肃的视线。
“父亲……”
想伸手,却发现全身酸软,动弹不得。腰间,被一双手紧紧地锁住。肩部,枕着一个沉重的东西,似乎还有隐隐的热气喷进了耳朵。
痒痒的感觉,让他不由失笑:“别闹了,文书——”
话音,止于一个温热的吻。
作者留言 考试期间,更新暂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惊讶的指着突然出现的人,估计我此刻的表情好像看到了原本已经升天的爷爷复活。
“奇怪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他笑嘻嘻地反问。
“你不是已经被不悔给捉回谷里了吗?”
我瞪大了眼睛。
没错,这个突然自我和武林身后出现的家伙,就是那千年不死老妖怪——步信!
“呵呵,不悔怎么可能捉得到我!”步信得意地笑,顺手摘了一枝桃花。红艳的桃花映衬着他俊秀的脸,让他一向如太阳般爽朗的笑容中,多了一丝妖艳的妩媚。
转头看看一旁已经呈现呆滞状态的武林,我不由皱了皱眉:这个步信,又在勾引人了——不愧是曾经迷倒皇帝的绝代妖姬,本性难移。
“哼哼,文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心里偷笑我!”
忽然,脸颊上一阵疼痛,步信的脸猛然间在眼前放大——原来是他乘我不备,一把拉住我脸两边使劲拉。
“疼、疼、疼——”
我急忙大叫,挥舞着手想打开步信的魔爪。可惜的是对方修炼千年,功力比我高深许多,所以任凭我如何努力也是无济于事。
“喂!你放开文书!”
关键时刻,武林出手——呜呜,武林,我太感动了!所谓患难见真情,我决定了!以后再遇到歹徒绑架,我一定将三分之一的馒头让给你!
“哦,这么快就找到护草使者啦?原来文书你的魅力也不可小视呢。”
步信皮笑肉不笑地放开了手。
“什么护草使者……”我不满地低声嘀咕,然后在千年不死老妖怪的锐利视线下畏缩地躲到了武林身后。
“我说文书,你和你师父出谷的时间也够久了吧?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笑脸一收,步信开始谈正事。
“我说步信,你听听这房间里的动静,能回去吗?”
两手一摊,我故作无奈状。
“有什么问题?”
嘴角一勾,步信微笑,拍掌唤人。
“不悔,打包,两人都带走!”
强啊!
不愧是步信!
不愧是不悔!
不愧是号称“绝情谷”无敌二人组的黄金搭档!
我和武林两人,加上将军府上下大大小小仆役,以及不知何时从皇宫里偷溜出来的皇太子朱宇龙,外加附近的居民,眼睁睁地看着身材矮小的步信摇着扇子走在前方,身材魁梧的不悔扛着一个大棉被卷——里面隐约可看见两双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将师父和武林他爹两人带出了将军府,带出了京城。
人已经走远,我和武林面面相觑,可以看到对方长大的口足以塞入两个鸡蛋。
“怎么办?”
我先反应过来,呆呆地问道。
“那个……”武林的脸可疑地红了一下,“现在我爹和你师父都不在,将军府上我就最大——文书,你能留下来吗?”
“留下来?”我的内心展开了激烈的天人交战。
谷里,有师父;谷外,有新奇的世界。
谷里,有每日会想方设法弄出新玩意的步信;谷外,有北蒙、西凉等异族风情。
谷里,有安全的保障,只要不伤害别人和自己,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不必担心他人异样的眼光;谷外,有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有凝聚着笑声与眼泪的种种故事。
回谷?
留下?
小院的围墙外,粉红色的桃花飞舞,宛如一只只翩翩的粉色蝴蝶,在人世间潇洒走一回之后,飘然落于地面,为孕育下一代的风华而牺牲自己。
那翩然的落英,让我想起了应该已经回到谷里的师父。
师父的前半生,就像这落英一样,如昙花一现般灿烂之后,为了武大将军这无法捕捉的风,自荣华的枝头跌落。然后,又是为了我,而甘愿留在谷中,了却残生。
如果,我没有出谷,没有遇到武林,没有让师父前来寻我,没有让师父和武林他爹再遇,在我二十及冠之时,师父会如何呢?
微风吹来,我却不由打了个冷战。
我是支撑师父生存下去的责任。
现在,这个重任,应该可以转移到武大将军身上了吧?
“文书?文书?”
武林的声音将我从走神状态中唤回,环望四周,沙沙的小院里,只剩下了武林和我两人。
风,卷起一地粉红,在宁静的空间里拉出一道艳丽的屏幔。
“就这么说定了!”
武林爽朗地笑,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可以推想出当年他父亲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否则,以师父的心高气傲,也不会对武大将军一见钟情。
“说、说定什么?”
我愣住了。
“你刚才不是点头答应留下来了吗?”
武林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臂。
望着他那爽朗的笑容,我也微笑着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等待我的,竟然是和师父同样的命运。
温暖的感觉,是文书又做噩梦,所以钻进被窝来了吗?
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抱住记忆中小小的文书,一动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被抱住了。
什么时候,小小的文书已经长大到已经反抱住自己的地步了?
疑惑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深藏在记忆深处的脸。
不复当时年少的青春风采,岁月的痕迹让他更加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紧闭着眼睛,平稳的呼吸,即便是在睡眠中也紧皱着眉头。
一如当年的那唯一的一夜。
周围,是熟悉的茅草屋的味道。
看样子,是回到了“绝情谷”了。
“呦,都醒了啦?”
窗外,探出步信的笑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如此嘶哑,好像用嗓过度一般。先前的记忆,猛然间恢复到脑海里——
“步信!难道是你——咳咳……”
干涸的嗓子支撑不住过多的发声,剧烈的咳嗽引来背部轻柔的打拍。
“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哪,武大将军,想多活几年,你们就安心地住在这里,一步也不要出谷吧。”步信嘻笑的表情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因为他身体的缘故?”
低沉的声音,曾经给予自己一个美好梦境的声音,也是引发所有噩梦的来源,此刻真实地在耳边响起。搂住腰的手,好像一把巨大的锁,牢牢地锁住自己,不允许身体远离他所能够控制的范围。
“没错,当年你的一箭,再加上先前的严刑拷打,他的身体能够修复,已经是种奇迹。这一次又贸然出谷,去京城那么气息紊乱的地方,自然会影响他的状况。”步信解释道。
“那就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武大将军径自下了结论,全然不顾对方自己的意愿。
“你疯了?你别忘了你儿子和我徒弟还在京城里!”
“武林已经足够大到自理,而文书——你不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他独立了吗?”武大将军奉行的,是雄鹰训练小鹰的策略。
“不行——我不放心文书。”
他强行挣脱开钳制,急急忙忙地就想往外走,却不料脚下一软,啪的一声摔倒在地。手肘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宛如当年被逼供的时候上刑一般。
“小心一点!”
大手扶起,然后捋起他的袖管,轻柔地揉捏着红嫩的皮肤,更取来伤药敷在细小的伤口上:“你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前,需要好好修养。如果实在担心文书,我让武林送他回来好了。”
黑色的眼中,满满的是诚恳。
“好吧。”他点点头,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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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相信一次的结果,是被送回来的已经陷入昏迷中的文书。
原本清秀的脸,半边完好无损,半边被烙上了印。“贱人”两个字,血淋淋地映入视线。
曾经龙飞凤舞写下“镜湖居”招牌匾额的右手,无力地垂着。鲜血淋漓的四指,还有被左手紧紧握住的小指。
“文书!文书!”
他几乎是扑了上去,急急地呼喊着。
文书今年才十六岁啊!命运,到底要准备折磨他们文家多少年,多少代,才可以善罢甘休?
血淋淋的伤口,让他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凄惨的自己。
如果说,当初自己奔赴战场是他自作自受,那么文书的遭遇,又应该由谁负责?
步信几乎成为谷里的专职大夫,成日不停地给这个治疗,给那个诊脉,给这个开方,给那个包扎,几乎是分身乏术。
这次文书的伤势,也依然是由步信处理。治疗的地点,当然还是步信的黑屋子。
他守在门外,而他则陪伴在一旁。周围零散的,是和文书青梅竹马长大的孩子们。
谷外,冷冷清清烟雾弥漫的入口处,没有资格入谷的人,正跪在青色的石阶上。
“文书不会有事的。当年你的伤势那么严重,步信也都救回来了。”
宽厚的大掌轻轻地拍着单薄的肩膀,冷风自两人之间的缝隙吹过,带来阵阵寒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原本好好的一个人,会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难得的,他动了气。
泥人也有土性,当初为了心目中的天神牺牲自己的一切,那是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被利用、被耻笑。
父兄被杀,那是因为天子皇威难敌。
但是文书他又犯了什么错?
凭什么他们文家两代人的命运,都要毁在武家人的手上?
“你告诉我,武天思!我们文家是否前世欠了你们武家什么血债,所以今生要付出这么多代价来偿还?一个我还不够,还要赔上文家仅有的血脉,让文家断绝才可以吗?”
胸口处,郁积的郁闷之气再次发作,激荡的情绪使得一口淤血喷出,沾染了武天思灰白色的外袍。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文书不是福薄之人,不会有事的……”不顾外袍上血迹斑斑,他只是紧紧地抱紧了怀中轻轻颤抖的人。
两个时辰,宛如两世时光,
当步信满头大汗地自黑屋中走出时,他那张百年不变的娃娃脸上,露出的是自信的笑容。
那笑容,宛如阳光,给所有人吃下了一枚定心丸。
“放心吧,文书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步信的笑容一收,望向屋内,压低了声音,“他的右手没能全保住,断指时间过长,以后恐怕——”
听到文书性命无忧,他微微地笑了。
“没关系,我家文书很坚强,左右手都写得一手好字。”
“文书……什么时候学会用左手写字了?”
一旁和文书一起在谷里长大的小石头疑惑地问道。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右手不行了,还有左手;字可以重新再练,而命,难以挽回。”他微笑,接过不悔手中依然昏迷不醒的文书。
作者留言 终于,终于,写出了武大将军的名字!
黑暗里,我听到了魔鬼的笑声。
不同于师父温和的笑,也不同于步信神秘的笑,更不同于不悔无声的笑。
那笑声,让人从心底发出寒意。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师父关怀的眼,还有另外一双有几分熟悉的眼。
黑色的眸子,和他很像,不愧是父子。
可惜的是,我虽然是师父一手带大,却没有继承师父的好脾性,或许是因为,师父不是我爹,而是我叔叔的缘故。
面对仇恨,我不会选择隐居,而是选择复仇。
“文书,感觉怎么样?”
师父的声音依然温柔,就像在母亲怀抱中一样。
他的怀中,那个黑色的布包,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