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九色玫瑰
九色玫瑰  发于:2010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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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武林兴奋地大嚷。

“闭嘴!”武将军双目一瞪,顿时让儿子噤若寒蝉,然后他恭敬地朝朱宇龙行礼,“臣等援救来迟,让太子殿下受惊,还望恕罪。”

太子?

闻言我吓了一跳,不由朝朱宇龙瞧去——看不出来这小子就是传说中将来可以成为“皇帝”的人。

就在这时,武将军锐利的眼神直直地朝我瞧来,那惊讶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文——”然后,很快地止住了声。

???

我满头雾水地下了车,满头雾水地跟着朱宇龙走,满头雾水地跟着武林来到了传说中的京城,满头雾水地跟着武将军来到了他宽敞的府邸——将军府。

刚踏上一层台阶,一抹熟悉的黑衣出现在视野。

修长的身形,苍白的脸色,以及那怀中熟悉的黑色布包——

“师父!”

我欢快地笑,然后一头扑入了他的怀抱。

愣愣地站在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大门前,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里,曾经记录着他全家和乐融融的所有。

那里,曾经记录着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

那里,曾经记录着他所有的年少纯真。

而如今,朱门犹在,主人已改。

龙飞凤舞的“将军府”三个大字,说明了如今这座大宅主人的受宠——是啊,当今皇帝尚武,武将自然价值比文官要高许多。

怀中抱着的,是这座大宅曾经的主人。

收紧手臂,让那圆圆的黑色包袱更加靠近隐隐疼痛的胸口。

这是他的罪孽,这是他的责任,这——也是他一生注定背负的包袱。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决裂了家人,抛弃了锦绣前程,远离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孤身跟随心上人远赴边疆。

迎接他的,不是历尽艰险后成功的喜悦,而是四周不屑、鄙视、厌恶的目光。是在任务中的故意刁难,是在被俘后的肆意践踏,是在获救后的漠不关心,是在返回故土时满门的血恨。

垂下眼帘,不愿再回想那已经尘封的过去,踏出十多年来不曾踏出的隐居之地,目的只为了那个牵系着心头的孩子,为了那个调皮捣蛋却精灵活泼的孩子。

文书,小小的文书,自他还未出生起,他就一直期盼已久。

文家的血脉,不能断绝。

文家的孩子,不能有所闪失。

因为,这是他存活的唯一意义。

“师父!”

惊喜的喊声,然后只见精神奕奕的少年张开双臂扑入怀中。

目光,却与台阶下的男子,相遇。

春日的阳光,透过云层,缓缓照射在脸上,肩上,身上。高墙内,飘来阵阵花香。粉红色的花瓣,随着春日的暖风,飞舞在两人之间。

一如当年初遇的情景。

不同的是,当年风华正茂的他,是仰视,而如今,一无所有的他,却是俯视。

十多年的岁月,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两鬓,多了几丝隐约的苍白。数年的征战沙场,让曾经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历史的沧桑。

“师父,你又带着它出来了啊!”

孩子皱着眉看着自己怀中的布包,不怀好意地戳戳。

一手抱着布包,一手拉着孩子,坦然自他身旁经过。

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猛然抓住脆弱的右手一扯。

曲臂怀抱的布包,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然后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然后停止不动。

愤然挣脱,然后扑上路中央,全然不顾四周惊叫声和在头顶嘶叫的马声——紧紧抱住怀中的布包,宛如珍宝般守护。

背上的剧痛,不及那黑色的布包飞离己手;马蹄猛烈的冲击,不及耳边文书惊惶的呼声;众人哗然的骚动,不及黑色布包内的事物被抖露时的痛心。

以透明油漆修整过的,栩栩如生的头颅。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嗨,你好。我是步信。”少年坐在木质的窗框上,左手轻抛着一个暗红色的瓷瓶,一双晶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坐在窗台上的少年,身后映衬的是宁静如水的月光。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久违的卧室——自出生起到与家庭决裂才分离的卧房。

窗外,星光灿烂,是一个与步信相识时不同的夜晚。

原来,离经叛道地爱上一个男人,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一切都只是个悠长的噩梦?

目光巡视四周,一切的摆饰,与当年离家时基本无二,除了那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床头的黑色布包。

父亲的头颅。

所以,那一切,并不是梦境。

房门,轻轻的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曾经魂牵梦绕的面容。

“这里,应该是你原本的卧房吧。”

沉稳的声音,一如当年,带着特有的磁性,诱惑人心。

在心底微微皱眉——当年的偶尔和颜悦色,不过为了诱使自己心甘情愿地执行任务去赴死,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他微微笑着,笑容一如当年的俊朗。即便岁月让他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却更增添了沙场将士的气概。

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呢?

谢谢,还是对不起?

感谢他在杀了自己全家之后还保留着文家所有摆设,还是抱歉当年自己的一厢情愿给风采迷人的角宿将军带来了困扰?

虽然这个困扰以自己的身体和性命击破了边疆最凶悍的异族军队。

当年抛弃唾手可得的文科状元功名,放弃金科殿试,毅然参军入伍,成为还是青龙将军座下角宿将军所带队伍中一名普通士兵。

然后,献计献策,率领三万老弱病残的军队抵御如狼似虎的五万外敌。然后以身涉险,最后失手被擒,险些丧与敌手。

若不是垂垂老父恳求步信那位神秘少年出手相救,现在,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

可惜,不待远离家园的浪子回头,书香门第的文家已经被莫须有的罪名送入黄泉。

留下的,就是静立在床头的那个头颅。

被逐出家门的孽子,成为继承文家的唯一血脉。

直到文书的出生。

所以,文书是他存在的意义。

那么,文书呢?

“文书现在睡在武林的旁边。”温和的笑,宛如面具。谁都无法知道,在那看似迷人的笑容背后,算计着何等心思。“少年人,打打闹闹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朋友?

文家的人,与武家的人,恐怕永远也成为不了朋友。

一手抱起黑色布包,一手吃力地拉起熟睡中的文书,目标是那朱红色的大门。

“文书受山匪所惊,劳累一天,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警戒地瞪着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无声地失笑,笑容中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苦涩:“不用这么防备我。先帝早在十年前病逝,现今圣上宽厚仁慈,不会为难。你就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吧。”

住下吗?

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不定——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

心一横,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

京城,将军府。

没想到原来将军府这么大,而且布置得文雅精巧,颇有文人之风,似乎与大将军的职业不符。

鉴于当初的“同车”之谊,再加上武将军的父命,武林不情不愿地成为我的京城向导。

京城,也就是步信所说的朱凤王朝最繁荣的都市,一定有许多稀奇好玩的东西——看来我有足够的资本回去向别人炫耀一番。

“哼,什么嘛,竟然让我堂堂将军之子给这个土包子带路……”

武林走在前方,不甘愿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虽然在师父的阻挠下不曾学武,但是我的耳力可不是一般的好。也不理会武林的抱怨,反正我只要有吃有玩就好,出钱的又不是我,就让那冤大头抱怨几句吧。

左手拿着的是糖葫芦,右手拿着是面人,胸前挂着一串据说是前朝官员使用过的青金石朝珠,腰间还挂着一把据说来自遥远他处大陆的万花镜,我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从街头的闹市一直逛到了街尾的繁华酒楼。

“咦,那不是宇龙?”

忽然,武林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一溜烟地钻进了前方的酒楼。

“喂,武林!等等我!”

一边急忙叫着,一边跟了上去——毕竟初来乍到,如果被独自丢在这大街上,恐怕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人口贩子拐卖了去——这样的例子,谷里已经太多了。

跟在武林身后也钻进了酒楼,但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正冲着一名银袍少年发火。

“滚开!”

鹅黄色衣衫少女很有个性地冲着少年说道,然后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宇龙,你怎么会在这里?”

武林径直朝银袍少年走去,笑嘻嘻地说道。

“武林?”少年看到武林的出现,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

“武林,等等我!”

我大喊一声,让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然后脚下一滑,当众摔了个五体投地。哗啦一声,先前收集来的不少小玩意都是易碎品,被这么一摔,于是摔了一地,引来众人毫不客气的哄笑声。

“对、对不起……”

脸上火辣辣的,四周都是嘲笑的眼神,包括武林和朱宇龙的。

忙手忙脚地爬起,派派身上的碎屑,偷偷察看了那朱宇龙的眼神——先前当众被人拒绝的恼怒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呼,还好。

师父常常告诫我,皇族人喜怒无常,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虽然武林看来与朱宇龙交情不错,但是难保哪天会交恶,到时候挺有可能牵扯到我自己身上。以现小丑而消弭将来之大祸,怎么说都是件划算的事情,对吧?

不过,刚才跑掉了鹅黄衣女孩,背影似乎有些眼熟,有些像金银铜铁锡五姐妹中的一个……

金银铜铁锡五姐妹就住在我所住的绝情谷前的另一个山谷,算得上是邻居吧,虽然一年到头不曾见过几面。

还没等我回忆起来那女孩到底是金银铜铁锡五姐妹中的哪一个,一只大手已经伸来,一把抓住我纤细的胳膊,然后一路拖进了雅致的包厢。

“你要在大门口发呆多久?还显出丑不够吗?”

武林的大嗓门在耳边嗡嗡叫道。

没理会武林的穷嚷嚷,多年在师父和千年不死老妖怪的熏陶下我已经练成了自动消音大功,径直打量着这临街的二楼雅间。

包厢门是淡黄色的竹帘,清新淡雅。临街视野宽敞,屋檐下还悬挂着一串串风铃。微风吹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没忘记刚进酒楼时瞟了一眼酒楼名,“镜湖居”三个熟悉的字迹还深刻地映在脑海中——哈哈,没想到步信那位朋友做生意还挺不赖的,短短半年时间已经将镜湖居的分店开到了繁华的京城。

没错,这家据武林说是“京城最有格调的酒楼”题名,就是出自我之手,就连雅间的设计也是我的构思。本来当初步信受他朋友之托来找师父题字的,正巧我在练字,就自告奋勇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原本不曾远离谷中,不曾亲眼看到自己的字被制成牌匾,所以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现在亲眼看到,那份喜悦感,可非一半语句可以形容。

“还傻笑什么?土包子,你想要吃什么?”

猛然间武林的毛栗子上来,打断了我的暗爽。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眼珠子转了转,眼角瞥见两人嘲笑似的表情——知道他们认为我来自乡村野林,大概只需要几个肉包就可以打发。

心底冷笑一声,那源自灵魂深处的骄傲,让我脱口而出:“酥卷佛手,鲤跃龙门,再加一道藕丝羹!”

别的我不知道,这几道美味可是从谷里流传出去的,如果在京城的“镜湖居”的大厨不会做,又岂能在强手林立的都城站稳脚跟?

不仅是武林和朱宇龙,就连记帐的小二也听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喧闹之声。

“我说难道朱凤王朝都城,众多才子中竟然没有一人能够对出此联?”

“何人如此大胆?”

身为朱凤王朝未来继承人,朱宇龙眉头一皱,掀帘而出。我和武林跟随其后,看到在一楼大堂中央,一名北蒙国打扮的高大男人得意地环望四周,轻蔑之色引起四周众多文士不满,却又是敢怒不敢言之色。

抬头,在那北蒙人身后高挂一联:一水抱城西,烟霭有无,拄杖僧归苍茫心。

“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林低声询问旁人。

“这位小爷,那是来自北蒙的文人蒙楚,据说是才高八斗,近几日游走京城各大酒楼,到处出对联比对。”一旁的小二恭敬地回答道。

“难道都没有人对出来?”

我好奇地问道。

“唉,还没有。若是说道才华,恐怕就连当年文家三少也不一定能够对出。”

一旁的一个中年学究叹息道。

“文家三少?是什么人?”武林插嘴问道。

“唉,可惜才华虽高,人品不够,离经背道,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就连当年文家被满门抄斩也不曾出现。”老学究说得惋惜,一旁的武林和朱宇龙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好看。

“哈哈,看来今日我又要无功而返了。原来所谓泱泱王朝,也不过如此,竟然敌不过我这个边陲野人。”

那边蒙楚还在挑衅,趾高气昂的声音再加上四周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让人听着就觉得讨厌。

“群峰朝阁下,雨晴浓淡,倚栏人在画图中!”(明?杨慎题昆明华庭寺)

顿时,我再次成为众人的焦点。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午后时分忽然阴沉下来,低低的气压环绕在上空,让人气闷不已。

当年被敌所俘,严刑拷打下虽然侥幸存活,却也留下了病根,即便是妙手回春如步信者,也难以根治。每逢阴雨天气,更是麻痒难熬。

卷起被子,蜷缩在角落里,牙齿微微打颤,即便是华贵绸被,似乎还不及怀中父亲之头颅更让人觉得温暖。

努力与体内痛楚搏斗的他,根本就不曾注意缓缓打开的房门。

轻轻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

掀开被子,温暖的躯体覆盖而上。

人体的体温,似乎对于他的旧伤有着极好的止痛效果。片刻之后发作停止,这时他才愕然抬头,看清眼前之人。

经年征战沙场,使得眼前之人即使已经人到中年,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体形和身材,胸肌腹肌清晰可见,一如当年的雄武。两鬓微白,深邃的眼眸中少了几分冷酷的气息,多了几分令人心慌的不明。

勉强挣扎,冷风吹入温暖的被窝,不由畏缩了一下,身体更加贴近冰冷的墙壁,僵硬得难以动弹。

叹息声自头顶响起,然后大手伸出,硬是将向后缩的人牢牢锁定在自己的怀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多么温柔的声音,好似许久许久以前,那是自己曾经不惜一切的追求。

硬生生地压下对当年的回忆,奋力伸手一推,然后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弹跳而起,抱着怀中黑色的布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无视身后之人苦涩无奈的微笑。

跑,一刻不停地跑,直到冲到院中的古槐下,方才倚靠在粗壮的树干旁喘气。多年那场酷刑留下的,不仅是阴雨连绵时难熬的痛楚,还有一具孱弱的身体。

京城变化多端的天气,正如其主人的脾性,一点也不适合他的休养。看来,还是应该早早地带着文书离开,回到那个唯一能够保护他们的地方——“绝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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