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那么他最想的应该就是什么都不做,任自己渐渐老去。没有什么是值得庆贺的,降生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
福气,我们没必要去感谢更谈不上想去庆祝。只是我想让自己为他高兴,因为他出生了,因为他存在了,我才能像现
在这样拥有他,才能最终没有错过他。我感激上天让他降生此处,并且把他带到我身边。不管以后我们究竟会变成何
种模样,我都会对遇见他这件事庆幸到底。
这种想法对于我来说实在矫情,却也是千真万确。
我们在被彻底冻僵之前回到家里,一块脱了衣服泡到温水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开始犯困,好像总是睡不够。泡好澡
我出来胡乱擦干净身体,套上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要上床睡觉。他把我拽回沙发上翻出一张碟塞进机器,拉斯凡
桑特的迷幻公园。缓慢的蓝色天空在镜头之中缓慢旋转,孤独的清秀少年静静的向前行走。世界变成潮湿柔软的蓝天
绿地,倾斜温柔。
“等头发干了再睡,湿着头会痛。”
他坐到我旁边点了根烟,我仔细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睫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鼻梁很高,睫毛长而浓密,好像能够在眼
睛上打出阴影。或许也只是我的错觉,对于他的沉默与压抑的胡思乱想。越是相处越是发现他的特质,有时候熟悉有
时候却异常陌生。感情像深厚的香气罐子,初见时只闻到浅浅一层,时日一长就会渐渐被它浸染全身,并且在慢慢发
掘的途中不断感到新奇与陌生。
有时候这种陌生又会变质,转换成奇迹般的深爱。直到最后沉浸其中,无力自拔。
我转过视线继续看电影,他轻轻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腿上,熟悉的体温透过棉布传到我的手心,温暖全身。
最后我睡着了。恍惚之中我知道他把我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实在很困,醒不过来,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睁开眼睛,一
觉睡到表铃跳脚。
还是早晨七点,还是冰冷漆黑的冬日清晨。今天是平安夜,虽然我不信基督还是在心里怨念自己没法找理由翘班。我
在心里暗自抱怨着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衣煎鸡蛋热牛奶,然后裹好围巾穿好鞋子开门下楼等公车。
到公司分配任务,再见王川民。他坐在主讲旁边,自始至终没有看我。讲完要领开始划分代理区,我和葛明亮被分到
闹市区两个最大的营业厅,全部隶属眼镜男的管辖范围。完了中午各自到分区报道聚餐,王川民理所当然的把我和明
亮带到楼下葡式餐厅吃完中饭,然后装做我们毫不相识一本正经分配客户。
我被带到中大国际,明亮已经被分到离公司最近的豪昌大厦。王川民一路领着我进去,到玻璃电梯里只剩我们两个。
他转过视线看看我,表情亲切虚伪。
“没想到你考核成绩还不错。”
“别把人看扁了。”
我没有看他,眯着眼睛透过缓缓上升的透明玻璃观察城市街区。
“别得意,分到中心区有你受的。”
“谁怕谁。”
我抬眼礼貌的露出个商业微笑,以示无畏。
他有些嘲笑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业界白痴。我倒无所谓,越是轻视我就越是来劲。
叮一声楼层到,我被带到一个装修简单用料昂贵的精英办公室里,非常礼貌的与这位瘦高的中年客户微笑寒暄。
王川民告诉我们一切交接与双方任务要求之后被电话叫回总公司,剩下我与这位名叫徐青林的魔鬼客户探讨市场安排
份额结构组成。他的条件苛刻谨慎,简直是滴水不漏。我经常被他炮轰折磨到哑口无言,生不如死的切身感受到什么
叫小白菜鸟。最后在下午七点他终于甩给我一张所有中小市场的市区分布图,告诉我这些场子全部都是我的代理范围
,每天的出货额返修率都要准确统计。进货比例不能有丝毫差异,其中有两件是全国总代理不能随便出货,要对市场
结构作最严密的分析与调查按结果调货给代理商。
现在我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明天他就要求我把这十五个小型市场的所有客代名单全部记熟,还有八个中型市场的配货
比例。而我到现在连他们的具体位置都搞不清楚,晚饭没吃市场也早都关门下班……
到最后我也只能手捧着一堆资料欲哭无泪的走出自动玻璃门,茫然无措的看着街对面豪华冷清的店铺广场。
走到南门口坐在石凳上抽了根烟,决定一不做而不休先把负责区域全部搞定。我把分布图仔细研究过去走到路边打辆
出租,连着转完十八个负责市场。位置确定之后又把市场周边环境简单记述,在转到第二十家快要饿死的时候到路边
饭馆吃了一碗拉面,然后顶着寒风继续与分布图顽强奋战。
全部弄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打车差不多把钱全部弄光。双腿已经累到近乎麻木,幸好附近仁慈的存在地铁站和两个
公车站。我目测双方距离之后拖着两条重如千斤的腿走下地铁通道买好票坐到椅子上两眼呆滞,只等着机器快点进站
。
晚间站台人已经不是很多,有几个收拾得异常日韩的小屁孩站在旁边叽叽喳喳,搞得我无比烦闷。还好地铁来得很快
,我逃难似的冲进去,站在扶手旁边反射性的捂住耳朵。
我知道自己很累,只可惜身体已经没有太大感觉。我只觉得烦躁,地铁发出的尖利噪声让我无处可逃。玻璃窗上反射
出一张未老先衰的苍白面孔,像被魔鬼榨干的干瘪皮囊。我低下头惶恐的看着地面,不敢再去正视属于我的冰冷现实
。
回到家里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连澡也不想洗直接甩了鞋子扑到沙发上。音乐声突然让我觉得清爽充实,我有些释然的
闭上眼睛。
李革非就坐在旁边,我伸出手拉过他的胳膊,轻轻把他的食指放到自己的额头上。
他静静看着我,伸过手轻轻揉着我的太阳穴。他笨拙的按摩我的胳膊肩膀腰部双腿,我闭着眼睛任他折腾。疲累倒是
有些减轻,他的胡乱按摩竟然还真能发挥作用。
我趴在沙发上轻轻睁开眼睛,沙发靠背上有一些轻浅的细小纹路。我一边无意识的研究它们的构成走向,一边发自内
心真诚觉得有家真好,有他真好。
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他拍醒推进浴室,我听见他走到厨房热牛奶的声音。我站在热水下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如此
直直持续十来分钟,终于缓过神来洗头洗脸彻底冲刷掉疲惫与灰尘。
洗好出来看见他趴在窗台上抽烟,桌子上扔了杯冒着热气的甜牛奶。我边擦头发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着杯子实在
懒得抬手去拿。
他转过脸来看看我,无奈的掐了烟走到玻璃几前面。
“懒死你算了。”
他说着把杯子拿过来递给我,无可奈何的微笑看我。
“……我倒希望真能懒死算了……”
我疲惫的冲他笑笑,把杯子接过来慢慢喝着。他顿了顿坐到我旁边,从桌子上摸出根烟点上。
“……不想做就别去了。”
我低了头去看地板,手里的牛奶很暖,有种粘稠的香甜味。
“我可没说。我倒真想看看自个究竟有多大本事。”
他看看我无奈笑笑,伸手摸乱了我的头发。
喝完牛奶没等头发晾干我迫不及待上床睡觉,几乎是沾到枕头就不省人事。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表铃发威,然后重复
前一天的所有步骤。在这过程中觉得自己变成一台机器,只会无意义的重复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但如果反向来讲,它们也只不过对我无用,却能做到最大的社会价值化。我要去为公司创造业绩,要去为社会创造财
富,才能获得生存的能力与权力。而关于自我价值的满足与否,是不会被现实思量考虑的。
我照旧先去公司开例会,然后去中大国际找徐青林商议出货分配,接下来就是马不停蹄跑市场。晚上被另几个小区客
代拉去喝酒,其余几人叫了小姐。我打着哈哈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喝醉,然后找机会偷偷开溜。
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半,李革非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房间里黑暗一片,我打开灯想叫他,却发现他已经窝在沙发上睡
着了。
我关掉灯摸黑走到他身旁坐下,伸出手静静拥抱他的肩膀。我知道自己身上都是烟味酒气,我知道自己刚从乌烟瘴气
的现实世界出走逃离。我知道自己终于能够坚持着跑回家里回到他身边。我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亲吻他熟睡的脸庞,仿
佛是在为自己祈祷赎罪。
二十八 隔绝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这么过,仿佛生活里除了工作没有其他内容。早上七点起床,吻他的额头,洗脸刷牙,吃早饭,去
总公司开晨会,去中大国际找徐青林订计划,然后二十三个市场挨个跑一遍。拉客户,喝酒,叫小姐,满脸陪笑,最
后无比疲惫的逃回家里沾枕头就睡,第二天强迫自己精神抖擞重复昨天。
我已经没力气跟他滚床单了,他似乎也没有想要的意思。我们似乎成了生活在同一空间的陌生人,好像除了睡觉就没
有能在一块的时候。
实在是太累了,又总是有股无名烦躁,所以很难注意到他的心情。有时候在地铁里会想起他可能晚上要犯病我不能沾
枕头就睡,但是一回家就完全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洗澡睡觉。甚至音乐对我来说都变得无比奢侈,听得最多
的是卖场里循环播放的流行歌曲,最滥最俗的旋律声音不停强奸我的耳朵,导致回家之后只想遁入安静拒绝任何声响
。
发现自己有手机恐惧症,不想设铃声尽量调震动。一有电话手就发抖,第一感觉不想接第二感觉直接关机。但这是不
可能的事情,公司要求工作时间必须随时都能联系,硬性强制不准关机。
现在对我来说唯一的期待只剩下三十一号,元旦休假一天刚好晚上能给他好好过生日。这变成支持我坚持下去的唯一
动力,好好上班证明我不是个窝囊废,帮他庆祝生日补偿我不能总是陪在他身边。我就是带着此种想法一直坚持到三
十号上午开完例会去见徐青林,然后被老徐推过来的一纸计划完全判了死刑。
两百万的单子,明天下午之前完成全部计划报表。做好了我就能脱离市场实习期满之后直接管理分区,做不好也只能
证明我是个菜鸟还需磨练。总而言之,不成功是人之常情成功了反而变成出人意料。我知道徐青林也不过是给我个机
会,也许公司对每个员工都作了此种尝试,表现出色的重点提升以便以后更好的对其进行能力剥削,也不失为过滤新
生力量的最佳手段。
我接过单子大概扫了眼,问清楚具体事项之后收好公文包大概跑了几个主市场,然后推掉所有应酬五点半提早回家挑
战能力极限。
李革非正在做饭,看见我这么早回来有些不习惯。我匆匆跟他打了招呼脱掉大衣甩了鞋子就直奔电脑,连他什么时候
做好饭站在我身后都没有半点感觉。
“吃饭。”
他在我背后站了会儿冒出硬生生两个字。我回头看看他,他已经转身坐到沙发上自己盛汤去了。
我有些愧疚,多少天了没跟他好好吃顿饭。我苦笑着把资料全部撇到一边走过去赖到他身边,把碗抢过来给他盛饭盛
汤献殷勤。
他没有看我,自己摸出遥控打开电视。我的心情本来也不是很好,跑了一天已经很累还要面对报表的无形压力,也懒
得再去跟他道歉哄他高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这样反而给了我一个台阶下,能让我装作呕气不理他然后全心全意做
报表。
他直直盯着电视不再看我,我也就懒得看他。我只想赶紧把东西弄完然后好好给他庆祝生日。反正也就是明天的事,
今天装作生气说不定明天还能让他惊喜一下。我抱着这样的想法以最快速度吃完饭也不收拾残局直接奔回电脑跟前。
一切都交给明天,而现在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完成这份报表。
我听见他自己收拾碗筷,自己清理房间,自己洗澡睡觉。说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能一心二用。
心里难过就用明天来安慰自己,反正也就是不到一天的事情,明天晚上我就能好好陪他任他怎么整我都成。等到他的
声音全部消失我也就忘掉了所有愧疚,重新回到工作狂的狂躁世界。
一直弄到凌晨四点,总算让自己满意大半。我知道以我的能力已经是极限,但肯定也是过不了关的。但是我已经没有
力气了,剩下的只能全部交给徐青林。
我站起来关掉电脑走到窗台跟前打了个哈欠,全身都是城市冬日里的莫名潮气。点一根烟塞进嘴里想起来还没洗澡,
然后转脸去看看表,心里只觉得嘲讽。
如果现在去洗澡,真不知道是属于夜晚还是清晨。
脑子虚脱了,再也不能想任何事情。我掐掉烟迫不及待走进浴室大概冲了冲身体,走出来像一团烂泥一样甩到床上抱
住他睡过去。
不知为什么我做了初见他时的梦,我坐在湖边看着水面,他的脸静静漂浮其中,我自始至终不能触摸。心里忽然很凄
凉,只觉得梦是真实的。好像最初是这样,最终也只能是这样。
被表铃叫醒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恍惚,睁开眼睛脸上一片潮湿。我伸手抹掉脸上的水汽,知道自己是不争气的在梦里哭
出来。
头重脚轻,觉得自己像一团烂棉花。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今天就算上班也只能瞎混了。实在没力气再去坚持
,我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几个晚上。
从窗帘往外看似乎是个晴天。我转过脸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眉头紧皱表情看起来紧张拘谨。
我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俯过身亲吻他的侧脸。
我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没吃早饭直奔公司,决定开完例会直接把做好的报表丢给徐青林直接翘班,他们爱怎么着怎
么着。现在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李革非,什么狗屁工作都他妈见鬼去吧。
全部弄完给老总丢了张假条,然后饿着肚子打辆车到中大国际把报表一甩直接走人。我知道我态度很不好说不定明天
就被下放到边远市场,不过谁管它的我愿意。
走出大厦只觉得阳光明媚,如此看来不用到处乱跑的冬日午后还是蛮有意思的。我跑到街边最近的米旗店先要了一份
小蛋糕填饱肚子,然后仔仔细细挑了一款巧克力生日蛋糕订做了,再拎着蛋糕去旁边花点矫情的买了一捧不知道名字
但我就是挺喜欢的花,最后像个傻冒一样乐呵呵左手蛋糕右手花束打车回家。
一直到下车上楼我都是屁颠屁颠乐乐呵呵,直到我放下蛋糕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李革非从里面蓦然把门打开。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傻。我笑得象朵花似的抬头看他,却看见他手里拖的箱子和口袋里掉出半截的南航机票。
我们就这么傻不啦叽的站在门口对视几秒钟,然后是我率先反应过来直接把他推进门蛋糕也不管花束直接扔到衣帽架
上。鲜红的花瓣被我摔得到处都是,我抢过他的机票直接撕掉转身冲进卫生间冲进马桶,然后火急火燎出来大门反锁
把他的钥匙扔出窗户。
他站在原地表情几分冷漠几分嘲笑,我气喘吁吁的站在他的对面。我看见他的手背上有几条创可贴,胳膊别扭的搭在
一边像是行动不便。他的头发有些潮,脸色也不是很好。这个样子我再熟悉不过,他刚才一定头痛发作。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忽然让我莫名愤怒。我感觉到自己双手紧攥咬牙切齿,嘴里有股难闻的血腥味脑子里也是一片烦
乱。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站在彼此对面,却像是面对万丈深渊。
我低头看了看木地板,再一次咬牙选择妥协。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