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
镌刻着龙凤的戒指绞在一起,两个人紧紧相拥。
渲泻而下的情欲卷起空虚和疲惫,颤栗的身体最终架空般地跌回床上,仿佛被打散成浆,混在了一起。
“我爱你。”
回应是一个吻。
内殿里再无声息,随侍的明公公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挥了挥手,带着随侍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朝阳初熙。
百官上朝,集市开铺。
朝廷大员的轿子们刚抬进皇宫没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个孩子就顺着宫门溜了出来。
这爷俩是溜出来吃早饭的。
上了朱雀大街,梁曜寒用力地搓了搓小儿子的脸,日昭迷怔怔地看了一眼精神十足的爹爹,借着清晨的凉气,终于清醒过来。
“爹,你的病怎么样了?”当儿子的要晨昏定醒,以表孝道。
梁曜寒一怔,脸上开始发烧。还好两人正迎着阳光,清晨的柔光映在他的脸上倒也看得不甚清楚。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微笑,“没事,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日昭一听就急了,“那有没有没青啊?快让我看看。”
“没有没有。”一想到罩衫之下被吮成草莓园子似的皮肤,做爹的人当机立断转移话题,梁曜寒一指面摊,抱起儿子,“走,爹带你吃面。”
“爹,我自己走。”日昭关切地看向爹爹,“倒是爹爹昨日刚撞过身子,要小心才好啊。”
干笑两声掩饰,梁曜寒拉着儿子奔赴面摊。
拐角的小巷里,卓然看着两人的背影,从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4.药铺
微黄的韭宽面,碧绿的菜叶子,宗亮的面汤里浮着红艳艳的油辣子,香飘四溢。
挑起筷子,卷起面条,滋溜溜吃面。油辣子的威力在嘴里爆发,麻麻辣辣的味儿混着燥热从嗓子一直烧进胸口,爽快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公子,好本事呀。”店家由衷称赞,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吃重辣的孩子可不多见。
“多谢老伯夸奖。”杨日昭中规中矩地回谢。爹爹面前,他可是十足十的乖巧。爹爹喜欢的东西,作为儿子,他当然也要喜欢。
不过这喜欢的代价有点儿惨重,胸口慢慢火烧火燎地热,风一吹,肚子好像也不怎么老实。他忍,他可是男子汉,可不能在这点儿小事上丢人。
抹一抹头上的热汗,杨日昭拍了拍自己的小钱袋,中气十足,“老伯,付帐。”
两个银角子滚在了桌上。
店家一看傻眼了,这两枚银角就是把他的面摊买下来都绰绰有余,让他上哪找钱去啊。
“怎么?不够吗?”日昭诧异地蹙起眉毛,他记得话本上说吃一桌最好的菜也不过三十两,还是在京中最好的店里。如今他和爹爹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吃两碗普普通通的面条,两个银角怎么算都应该够了啊。
“我付我付。”梁曜寒连忙摸出铜钱。儿子大方是大方,可惜长在宫中太久了,不知道民生,他这个当爹的应该好好检讨。
替儿子收好银子,父子俩朝一家药铺子走去。
铺子是梁曜寒自己开的,今天皇上大朝,没两个时辰绝对收不了工,梁曜寒就是瞅准这个空子出宫打理生意。
梁曜寒不缺钱,皇上老婆对他大方得很,除了明码标价的月银,赏赐更是源源不断,以至于梁曜寒时常觉得自己过得比皇上本人还阔绰。但老婆的钱终究是老婆的,男人小小的自尊心终究还是要占上小小的那么一点儿上风。比如说,逢年过节,要给皇上发点儿私房钱;有事儿没事地,就给皇上淘点儿奇花异草。虽说这年代不讲究AA,只讲究“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可哄老婆开心的银子,咱总不能也用老婆的吧?那也忒不厚道忒没面子了,这么矬的梁曜寒绝对不做。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还帐”,一笔有点儿糊涂的人情帐。
封建帝国,迷信时代,宗教似乎总是拥有左右国势的神秘力量,不与朝廷为谋便与朝廷为敌,大祁的魔教很不幸地恰好为后者。
魔教教主尚宇时,按着梁曜寒的话说,也是“原本挺活泼挺可爱的暴燥型小受受,可惜就那么、那么地被当皇上的杨天泽给摧残成坏心眼的小愤青,如今整日介地领导着一群愤人,变着法地给他们两口子添堵,也不知考虑考虑自己日后的日子怎么过。”
尚大教主听了哈哈大笑,半真半假地当着教众深情款款,“曜寒,我还在等着你回心转意啊,你考虑考虑,我随时可以陪你私奔。”
梁曜寒干干一笑,赶紧打个哈哈蒙混过关。当年究竟是谁搅了谁、谁欠了谁、又或者谁祸害了谁,现在早已多说无益,总之尚宇时决心不给皇上清闲日子过,隔三差五地就以民间代表的身段递几份强烈针砭时弊,鞭笞国政的折子,而且目标纯一,就是想看看皇上会不会被气死、累死在龙榻之上。
与国家有关的事,杨天泽拒不得也舍不得拒。对于来自前情敌的挑衅,杨天泽只会选择以胜利者的姿态更嚣张地挑衅回去。
两个人斗得高兴,梁曜寒只好陪着,在这铺子里随时恭候尚大教主的圣驾,认劳认怨地当起两人的传声筒,随时准备插入中间和点儿稀泥,缓解战火。
这时辰铺子刚刚开业,店里的伙计正忙着下门板。
当家的二掌柜是尚宇时留在这儿的人,隶属魔教,老头儿向爷儿俩拱拱手,算是招呼过了。
把儿子打发到后院自己玩儿,梁曜寒开门见山:“尚大教主最近又有什么批示呀?”
掌柜摸出一封信来,“这是教主叫我转给您的。”
梁曜寒接过信先看火漆。封上的日期显明这信写在十来天前,看皮子,是封给他的私信。梁曜寒伸指掸了掸信封,朝着阳光比看了一下信封内的信笺,随口问道,“尚大教主还乐享山水之间呐?最近安生得我很不安呐。”
“皇后千岁这是嫌我们安生了?”
“老实说,是有点儿不习惯。”梁曜寒收好信,“你们一安生,我就觉得我家要出大事了。我心里怕着呐。”
二掌柜呵呵一笑,神秘兮兮地捋了捋胡子,“只听说教主一直和高少爷在一起,不知对皇后算不算大事?”二掌柜极有深意地一笑,不说了。
这梁皇后和教主这间可是有故事的。当年也在教中大张旗鼓地闹过一番。如今这两人的关系也密切得很,说朋友不像朋友,说情人不像情人,总之是不清不楚地很有猫腻,二掌柜很识相地引出暧昧的话题却欲说还休,名人的事,就是比较勾人八卦。
梁曜寒也不傻,他对这事没兴趣,干脆全当自己没听懂。正想再说点别的,店门口传来一阵吵杂。
几个人抬着一个少年进了铺子。
被抬着的人已经头破血流,血顺着他苍白的脸上流下来,竟然显得几分惊艳诡异。
“救人啊,没看见人快死了么?”为首的胖墩一进铺子就开始干嚎。
梁曜寒扫了一眼,乐呵呵地亲自迎了上去,“死不了死不了,快放地上,扎几针就好。”
二掌柜忙翻了个白眼。行医的讳一个“死“字,偏偏梁皇后的嘴里时不时就溜这么个字出来,也不知他这生意做的究竟有几分真心,是不是特盼着这铺子早日关门。
几个抬人的少年倒不介意,他们看了看迎上来的年轻人,一转头直奔二掌柜去了,“大夫,你快给瞧瞧。”
被晾在一边的梁曜寒脸唰地绿了,他讪讪地坐回椅子,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年轻可不是他的错。人家喜欢老中医,不相信他个小大夫也不是他的错,被鄙视就鄙视吧,谁让咱年纪小呐。
二掌柜低头窃笑。看到宫里人吃瘪,魔教中人就抑制不住地心情好。二掌柜又捋了捋他黑中染白的美髯,老神在在地踱上前来。
少年们抢上来,把他团团围住,“您就是梁神医吧,久仰大名,快给我兄弟看病。”
二掌柜瞬间也脸绿了。
两个大夫当众对视,找到了共识,都想掐吧掐吧这几个不识相的少年几下。
还好受伤的那个是明白人,看着这一老一少,他指了指梁曜寒,声音虚弱地说道,“不妨事,只要帮我止血便好。还请这位小大夫帮个忙吧。”
“不行。我爹爹怎么能随便做这样的事。”前台吵吵闹闹,杨日昭忍不住跑出来凑个热闹,一听这话,他立刻跑上去狠狠地踢了二掌柜一脚,“生意来了,你不要偷懒。”
二掌柜灵巧躲过了。
杨日昭一脚踢空,转身跑到了爹爹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护住梁曜寒。他的爹爹身份高贵,可不能随便给人碰了摸了。杨日昭护宝贝似的挡在梁曜寒的身前。
二掌柜不怀好意地,而且故意神情古怪地看了这父子俩一眼。
梁曜寒一琢磨,把儿子往怀里一抱,干脆跷起二郎脚,悠哉地看起热闹。
那少年的血几乎糊住了半张脸。
二掌柜小心地清洗着污血,露出伤口和少年清秀的脸。
梁曜寒看怔了,这个样貌他看着颇有几分眼熟,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少年只在额角上有个伤口。伤口狰狞外翻,几乎露出里面的骨头,看上去十分骇人。杨日昭看得一缩,紧紧偎进了爹爹的怀里。
那少年温和歉意地朝父子俩笑了笑,梁曜寒点头回礼,却也没多说什么。
被打出这样一个伤口来,看来这少年惹出的祸事不小。梁曜寒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多年的名利场更不是白混的,他自然而然地闭上自己的嘴,也捂住了小儿子的嘴。
皇后在朱雀大街上开药铺子并不是很秘密的密闻。他看着这少年眼熟,而这少年又“凑巧”在他出宫的日子来看病,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机巧诡计。被人算计了小半辈子的梁曜寒最厌烦这些暗地里的伎俩,相反地,他倒要看看眼前的少年是不是真要玩出什么花样。
5.刘靖
梁曜寒在看戏。他一手抱着儿子,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少年。
被砸伤额角的那个抿着唇,微微蹙眉,强忍着痛包扎伤口。抬他进来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极关切地看着他。
暂时没人和梁曜寒搭话。所以梁曜寒看了半晌,不明所以。
难道自己过度敏感了?结识他的法子有千万种,这孩子何苦挑这种最伤本钱的?啧啧,若是落下疤来,这张漂亮的小脸可就毁了,可惜可惜啊。
梁曜寒看够了,转进柜台配药。
日昭跟在他的身边,踮着脚好奇地看着爹爹,“爹,你也教教我。”
“昭儿学这个做什么?”
“学会了给爹爹看病。”日昭恨恨地攥紧拳头,他对昨天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梁曜寒的脸皮又是一红。儿子是自己养大的,正想些什么他都能猜测到几分。儿子小,不懂事,梁曜寒不怪他,这帐自然要记在儿子的亲爹头上。
一想到儿子的亲爹,昨夜那些芙蓉暖帐里的春事迅速地掠过梁曜寒的心头,杨天泽半眯着眼,额角几丝乱发,整个人都懒洋洋地赖在他身边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悸动。心虚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对上儿子干净明亮的眼神,梁曜寒干咳一声,继续抓药。
杨日昭就完全不晓得爹爹的心事了。他正忙着学习这味药的方子。不止是为了爹爹,大哥的身上也时不时会有些淤青或外伤。除了爹爹,他最亲的人就是大哥,要是学到好法子给哥哥疗伤,哥哥一定会很高兴。
想到大哥,日昭扁了扁嘴。爹爹不在宫里的那些日子都是大哥陪他一起的。一起吃饭,一起读书,哄他睡觉,替爹爹护着他不受那些恶男恶女的欺负。可自从哥哥封了永宁王搬出皇宫,住进京中的宁王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屈指算算,这个月过了大半,他们才见过五次。虽然早上才分开,日昭现在却很想他。非常想。
拉了拉爹爹的衣襟,日昭仰起脸儿:“爹爹,我们一会儿去哥那儿好不好?”
“好。”梁曜寒扫了一眼堂前的几个少年。
那个受伤的少年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甫一交错,少年从容地点头微笑。
梁曜寒抖了。看着那孩子与年纪完全不相衬的老成神态,他又忍不住在心里臆测,你说这小子会不会也是个穿越来的?若是真的那可就热闹得很喽。
忍住了向药里加料的冲动,梁曜寒把药包好扔在台上,带着儿子转身溜了。
那个让他不爽的少年他不管了,等回宫再叫人查一查,若真有事就扔给皇上去办,总之他不亲自招惹了,带小儿子到大儿子家去也。
爷俩熟门熟路地钻进宁王府,宁王府上上下下立刻忙碌起来,爷俩爱吃的奶茶甜点通通都端上来,主子心里的两位宝贝疙瘩谁都不敢怠慢。
两位宝贝也不客气,手拉着手踱进后花园观湖赏景,坐在一处咬核桃枣糕。那啜着奶茶的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时间尚早,梁曜寒趁机非常仔细地考教了孩子最近的功课。虽说皇上已经把位子内定给了二皇子杨日进,但么子小日昭的功课也绝不能松懈。课程可以排得轻松有趣不法常规,可内容绝不可偷工减料,当爹的要有责任心,得为孩子的将来负责。
聊完了,下朝的时间也早过了。梁曜寒有些诧异地望向园门。
儿子下朝居然不回家?看来日朗真的长大了,有私生活了,也不知都安排了什么节目,大白天的,可不要现在就去欢馆。
日昭也乐不起来。他看到园子里急匆匆地进来一个人,刘靖,他讨厌刘靖。
刘靖是他的夫子之一,所以日昭很讨厌他。在刘夫子的眼里,似乎除了二哥杨日进天下就没有聪明的人了。只要小日昭一发表见解,小刘大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把他逼到哑口无言。
刘靖还是讨人嫌的言官,所以日昭更讨厌他,这位刘大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剌头,好像不给父皇添堵就活不下去似的。杨日昭就想不明白了,宫中人人都说小刘大人爱慕父皇,可惹人生气也算爱么?至少杨日昭不喜欢这种爱法。若是将来他也碰上这样的人,一定把这人赶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见。
梁曜寒就没这么多想法了。自家的狐狸招人喜欢可不是他能控制的事,看着刘靖一头急汗地闯进来,他心里一凛,站了起来。
“和我回宫。”刘靖上前直接扯住梁曜寒的衣袖拉人。
“怎么了?”
“我来找你还能什么事?”
梁曜寒一听就萎顿了。刘靖对他一向很不客气,这事儿他不怎么在乎。可问题是他和刘靖有代沟,而且还是深不可测的极度裂谷,和刘靖说话他只有一个感觉——特别地无语。所以他不想说话了,他决定直接回宫,亲自看看。
一看爹爹无语了,杨日昭立刻跳了起来,“刘靖,你大逆不道,竟然顶撞皇后。”
两个大人倏地站住了。
刘靖先看看愤怒的小皇子,又看看依旧无语的皇后,干干脆脆地跪下去拉官腔,“臣有急事请皇后起驾回宫。”
日昭插进两人中间,蹙起小眉毛不悦地审问,“什么事?”
刘靖抬头看了一眼皇后。他深信皇后猜得出他是为了皇上而来。跪下去已经浪费不少的时间,他可没兴趣陪着这父子俩玩规矩。
梁皇后则看着小儿子忍俊不禁。这屁小孩子充大人的模样倒有几分乃父的威风,挺好玩的。再看到刘靖盯着自己,梁曜寒敛起笑容,“走吧。”
刘靖自动自发地爬起来,落后半步跟在皇后身边。
跟了几步,刘靖沉不住气了。皇后可以不把皇上放在心上,但他不行,不然他也不会跑这一趟。盯着梁曜寒平静地侧脸,刘靖咬了咬牙,低声说道,“皇上的脸色发白,臣看是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