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浮尘)(第一、二卷)——坊七瞳
坊七瞳  发于:2010年09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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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目光一对,日昭心虚地缩在枝叶之后,拉起几条树枝,小心翼翼地蔽住自己。

永宁王被逗笑了。他别过头,极力板住笑意,把目光放在成了替罪羊的凌栈身上。

此刻的凌栈一身漆黑,只有双眼缀了点儿玉白,他半垂下头,所以宁王完全看不清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

刘靖揣清了前因后果,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宁王左右看看,四下再无他人。他心里明白,这事儿注定得由自己给日昭收拾残局,于是认命地招呼起墨鱼替罪羊,“你叫什么?”

“回王爷,学生凌栈。”

“凌栈?”没印象。不过既然自称学生,那他大概就是给昭儿新找的侍读。宁王点点头,“且随本王来吧。”

凌栈一揖身,干干脆脆地拒绝了。

现在他一身墨汁,要先洗个澡才是正事。至于洗澡的地方,他早选好了,院后洗笔池,一塘绿水清澈见底,再请宁王帮忙托套衣物,非常方便。总之他绝不肯用这副鬼样子穿堂过室。太丢脸面了。

宁王准了。若是真叫他带着这么个墨鱼在宫里溜达,他也不是很愿意。更何况宁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上树拿下杨日昭,狠狠训他一顿。

皇家的家务事凌栈要回避。脱了衣服扔在岸边,站在齐腰的水里洗了洗脸,凌栈尽力安静地洗澡。

另一侧的书堂里,宁王则在绞着脑汗教训弟弟。

说实话,他也没什么好训的。

他过来纯粹是想带着日昭一起去见皇后。今日朝会上继续议了董家的事。与昨天相反,今日的气氛和谐,言辞温吞。但宁王却直觉地感到廷上暗流涌动。

老二日进是父皇心中不二的人选,可日进毕竟是董家的外孙,一想到董家那些作恶多端的过去,宁王就觉得极不舒服,连表舅舅江叶都一反常态地保持中立,推而想之,臣工们自然也会暗藏私心。

二皇子的起落势必会牵涉到臣工们日后的荣辱升迁,这一点,站在廷上的每一个人都一清二楚。

董家走上末落,皇后梁曜寒参与其中甚多。江叶一下朝就暗示宁王去敲敲皇后的边鼓:千万别一不小心又趟进这道浑水,皇后和董家结下的梁子已经够深了,既然皇上一心希望日进继承大统,梁曜寒就应该好好地为自己的日后打算。

宁王自己也不愿让梁曜寒再与董家有一丝一毫的瓜葛,所以他一下朝就匆匆忙忙地来了,想借日昭做掩护,不着痕迹地把这事儿给办了。遇到这么件事,他也没放在心上。小孩子么,就是要调皮捣蛋才可爱。

杨日昭也发现了宁王根本无心训他。欺负自己侍读的内疚心思涌了上来,小日昭扒着窗子,说话都心虚得很:“凌侍读,你洗好了呀?我使人给你拿新衣裳去啊。你喜欢什么色儿的?还是月白的行么?”

凌栈含混地应了一声。宁王忽然想起来,后院还有一条墨鱼。

墨鱼已经洗好了。大滩的墨汁浮在他的身边,衬得他的肤色异乎寻常地白净。清亮亮的眼神水一般地浮波漾澜,清澈纯净。

再看一眼,墨鱼正低垂着头,看上去竟有几分像……宁王干咳一声,拉着弟弟走了。

10.寒泽湖

兄弟俩直奔春休园。

春休园原本是历代的太后养老之所。

日朗和日昭都是没见过皇祖母的孩子,只知道这园子是梁曜寒的挚爱。如今闯了祸,自然要找爹爹来庇护一下。“恶人先告状”的蠢事两人肯定不会干,但“先声夺人”的小算盘,皇子们生下来就会打了。

忠心耿耿的明七大总管把两人拦在了园子口。

皇上刚下朝不久,看不出什么脸色。但陪同的自家主子直接把皇上拉到这片园子休养生息,肯定是又有为难事了。主子们没有发话,做奴才的却一定要心中有数:主子们做事,他人勿扰。

杨日朗瞟了一眼园子。

雕楣黛墙之内,庭院深深,草木郁郁葱葱,看不到丝毫人影,只偶尔传来一两声鸟的啼鸣。灿烂的阳光下,春体园独享一份离世的安宁。

杨日昭也打量着园子。

看来小刘大人没赶在他前面,那他就更得争先了。既然不让从正门进,他另辟蹊径。

杨日昭绕了个圈,看准一棵梧桐,三两下就攀上去翻进园子。

跟过来的宁王看得目瞪口呆:杨日昭真是被宠坏了,居然连父皇和爹爹的局都敢搅,这实在是太不知轻重了,杨日朗连忙也跃过白砖青瓦,追了上去。

墙内是一片密集的竹林,只这一瞬,日昭已经没有踪影。宁王小心地踩着步子,蹑手蹑脚地寻找日昭。

这园子宁王极熟。

自从梁曜寒入了宫,两个人就经常合伙偷着糟蹋这里的景致。一想起小时候,梁曜寒带着小小的他在园子里读书习武的时光,宁王忍不住唇角抿笑。

宫里似乎没什么规矩是他爹爹不敢破的,明明知道他虽贵为皇长子,却是宫中最尴尬,出身最卑微的孩子,梁曜寒还是疼他、宠他、护他,视若已出。越是年长,宁王就越理解和珍惜这样的亲情。

小时候的宁王总想着,如果自己是梁曜寒的儿子就好了。长大的宁王总想着,如果再遇到一个有如梁曜寒一样的人,那他一定不放过。小时候的偶像如今变成了择偶参照物,宁王其实挺无语。

日昭在眼前一闪而过。

宁王不敢喊,只好立刻追上去。

杨日昭突然站住一动不动,宁王也下意识地停住脚,怔怔地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只清澈的浅湖,三年前易了新名字——寒泽:寒凉的一大片水。立在湖畔的花岗石上,也由皇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个“寒”,皇后陪着应景,补上一个“泽”。

新名字含着皇上和皇后的名讳,也就说,普天之下,只有皇上和皇后两个人可以把这名字叫出口。对于新湖名字里包裹的种种私心,杨日朗尚且懵懵懂懂,但此湖须避而远之却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皇后精心培育、亲手喂养的五彩纯色锦鲤就长在这湖里,别说死一条鱼,就算缺了一片鱼鳞恐怕谁也担待不起。

别人对这湖的心思,梁曜寒没有留意。梁曜寒对这湖的心思,却被别人的臆测和园子里大片的花木摭捂得严严实实。

此刻,梁曜寒正浸在齐腰深的湖中,头上顶着一大张新摘下的莲叶做凉帽,半眯着眼,双手攥着树枝半举过头顶,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

湖边的青石岸上,杨天泽头挽梁君扣,肆意懒散地靠着棵海棠席地而坐。

阳光下,湖面波光鳞鳞,微光闪烁,把人也晃得亦真亦幻。杨天泽放下手中折子,探身叩了叩手指,“梁曜寒,一盏茶了。舍不得下手就换朕来。”

“快了快了。”梁曜寒边答边绷紧身体,“已经游过来了,你别动,这小东西机灵着呐。”

“梁曜寒,那是金鲤吧,朕怎么记着朕要的是白鲤。”

“金鲤骨细肉厚,烤起来比较香。白鲤细瘦,而且腥味太重。”

“梁曜寒,朕的话还比不上你的耳边风是不是?”

“嘘,来了。”自动无视掉老婆的不爽,梁曜寒屏息静气,转动身体,借着腰劲将手中削尖的树枝狠狠扎了下去。

树枝穿鳃而过,金黄鳞片的鲤鱼垂死挣扎,奋力扭动肥厚的身体,甩动出大串的水花,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梁曜寒提起树枝轻轻一甩,鲤鱼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重重摔在青石板上,静了。

梁曜寒压了压头顶的荷叶,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技术不错吧。”

杨天泽伸脚踢了踢死不瞑目的鱼,挑着眉毛冷场,“那你再抓只白的给朕看看。”

成,保证没问题。

梁曜寒转身趟向湖心,哄老婆么,当然得老婆说啥就是啥。本来他就筹谋着再抓一条白鲤捧杨天泽开心,现在更是唯老婆是从。

杨天泽也站起来踱到湖边,目光追着梁曜寒而动。

适才的一击吓坏了不少鲤鱼。梁曜寒走走停停,最终选中一处站稳,然后从腰间翻出些饵料洒在身边。

人为财死,鱼为食亡,同胞血的代价显然没唤起众鱼的警醒,梁曜寒看着腰间鱼头攒动,再次举起树枝,眯着眼寻觅杨天泽念念不忘的白鲤。

“左边。”皇上站在岸上指挥。

梁曜寒立刻向左瞄去,只见一只白鲤舞动着尾鳍,非常凑巧地给了他一个曼妙的背影。

“右边。”皇上又喊了。

梁曜寒再次下意识地看过去。右边果然五彩缤纷,可那几只娇小的白鲤却被同类们一一压在水下,难以下手。

皇上又指挥了。

梁曜寒却收住架势,叉着腰站在水中不动手了。他算看明白了,所以他对着杨天泽笑得异常良善,“宝贝儿,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捣乱?”

皇上无辜地撇清,“朕怕你乱花迷人眼,帮你出出主意。”

滚!

梁曜寒哼了哼,背过身再次摆出架式,决定用事实堵住杨天泽过份的无聊。

杨天泽微微一笑,踢掉靴子。梁曜寒医嘱过,“你大病初愈,不可下水。”楞看着梁曜寒在水里折腾,他也耐不住性子想下水浸一浸。

五月的天,水已经回暖。明媚的阳光下,湖水折射着暖洋洋的光芒。梁曜寒穿着单衣站在湖里,鼻尖依旧浸出薄汗。杨天泽悄无声息地伸脚探水,触到水面的一那刻,寒凉有如冰雪一般钻心而入,冰得杨天泽倒抽一口凉气。

“干什么?”梁曜寒警觉地发现了杨天泽的小动作。

“试试水温。怕你呆久了冻着。”一点小谎,杨天泽信手拈来。

梁曜寒陪着一起装傻。

靴袜都脱了,杨天泽想干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可既然人家选择了撒谎,那他就不拆穿了。给皇上留面子和给老婆留面子都是好男人最明智的选择。转了转眼睛,梁曜寒把目光落在堆在岸边的折子上,“天泽,快把折子批了吧,看完了咱们生火烤鱼吃。”

“朕已经看完了。”

“不会吧?这么快?”

杨天泽得意地笑了。如何处理折子里的陈腔烂调,怎么沉住皇上该沉住的气,杨天泽早已了熟于心,“要不要朕背给你听啊?”这话他说的绝对胸有成竹。

那就不必了。梁曜寒举起树枝,转身继续捕鱼。

董家的事已经让杨天泽陷入焦虑。

即便此事初发端倪,形势尚如一团迷迷蒙蒙的霾雾,但杨天泽却不得不慎之又慎。只要稍有差池,必将引发一场关乎皇位传承乃至变更朝野政治格局的血雨腥风。作为皇帝,更做为一家之主,杨天泽都要极力避免这样的局面。

11.父与子

正因如此,梁曜寒的第一要务就是带着杨天泽散心,谈论朝政只能让杨天泽重新陷入焦虑之中,这种与目标背道而驰的事,梁曜寒肯定是不会干的。

可让杨天泽下水也绝对不行。魔教先前种下的毒虽然清除了,但杨天泽的身子骨如今比他还娇气,凉不得,气不得,否则就是一场大病。梁曜寒辛辛苦苦地治了三年,绝不舍得功亏一篑。

再想一想,梁曜寒回来了。

慢慢趟到岸边,他暧昧地勾了勾手指。

杨天泽莫名其妙地蹲下来,“做什么?”

“亲一个。”安抚安抚你那颗蠢蠢欲动想下水的颤微微的心。

“你当朕是小孩儿么?”

有点儿像,总之废话少说,大男人说亲就亲,不要啰嗦。

梁曜寒闭上眼,探过头轻轻一啄。柔软的嘴唇带着茶香气掠过,那感觉果然一如既往地好。

如果没有……

杨天泽垂下头,看着梁曜寒严肃认真:“小曜寒,你硬了。”

梁曜寒心中的柔情蜜意顿时被这话戳得烟消云散。

杨天泽破坏情调的功力果然与日俱增,梁曜寒痛定思痛,终于在这一天痛下决心——他要想办法把杨天泽的坏毛病视为“情,调。”

改造不了杨天泽,他改自己总成了吧。比起杨天泽的冷场之痛,他宁愿让自己扭曲着快乐。

宁王的心中也是一片慌乱。

他已经长到了明白“你硬了”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吻之后,他会听到如此露骨的情话。

他知道:与爹爹独处时,父皇会与平常判若两人,但这样的异变让他始料未及。

杨天泽深植于宁王心底十几年的威严形象在这一瞬扭曲得影影绰绰,三天之内接连两次撞上夫夫二人的私房事,宁王下意识地按住怦怦乱蹦的胸口。

看到杨天泽的下一个动作竟是穿肋抱住梁曜寒,动作娴熟地把人提上岸来压倒,永宁王惊得满脸通红,飞快地逃出园子。

一时情急,永宁王把小日昭就站在一边看着的事全给忘在脑后了。

***

温热的唇舌在温热的春意中恣意地嬉闹,杨天泽热情地逡巡着只属于他的领地。

五月的风带着妩媚掠过花枝,赛雪欺霜的梨花点缀着大红的海棠,细雨一般地洒落湖心、岸边。

杨日昭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爹爹突然叹息的神情和父皇微锁的眉心紧紧攫住他的眼睛。

怀抱着梁曜寒,轻抚过削瘦地脊背,杨天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必学他们胡思乱想,相信朕。朕既然选中进儿承继帝位,自然也给你安排好万全的立命之所,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梁曜寒却笑了,“不是早就安排好了么,若你先行一步,我就给你殉情。若是我先走了,就站在奈何桥上等你……”

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杨日昭的耳朵。只言片语中,“殉情”和“奈何桥”撼慑心魄,杨日昭惊得一退,不小心绊到树根,咚地坐在地上。

闷响钉住两道专注缠绵的身影。

时间滞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慢吞吞地分开。

没有说话。

交换眼神过后,杨天泽和梁曜寒各选一边,沿着湖岸各自溜了。

当着小屁孩儿的面,父母生来羞涩而矜持,暴出不良情节的皇上夫夫无颜以对,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让尚且纯洁的儿子继续保持茫然的纯洁,不负责任地跑了。

杨日昭果然更加茫然了。

父皇对他视而不见。爹爹也对他视而不见。两个人一看到他就走,难道小刘大人已经抢先一步告状,所以爹爹生他的气了?

杨日昭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手脚都汗涔涔地凉成一片,好不容易走到园门口,看见宁王正焦急地向内张望,杨日昭再也坚持不住,哭着扑进日朗的怀里。

“哥,”抱着宁王的脖子,杨日昭泣不成声,“爹爹好像不喜欢我了。”

宁王紧紧抱住弟弟,慌乱地安慰道,“不哭不哭,爹爹不喜欢,哥哥喜欢你。哥哥最喜欢昭儿了,不怕不怕啊……”

日昭哭得更大声了。

***

背着哭得软绵绵的日昭,宁王沿着朱红宫墙慢慢地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宁王回头看看弟弟。这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浅浅的泪痕,真如观音童子般可爱得紧,怎么转眼间就能惹出一大堆的祸来。

日昭此时已经平静了。想起父亲们的话,再配合着他读过的那些典籍,杨日昭不由得蹙起灰浅的眉毛。

“哥,太子一定要二哥才能当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不是将来二哥当了皇上就会像他的娘亲一样,欺负爹爹,欺负你和我?”

宁王也不悦起来,“不要胡说。”

“可父皇说了,二哥当了皇上就会委屈爹爹。”

宁王对这话他半信半疑。

日昭突然又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哥,那你不能当么?”

宁王苦笑着摇了摇头,父皇大概就从未考虑过他吧。

“哥,那我能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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