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潋君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他讽刺地笑着,说道,「不过是抒解欲望罢了,原来阁主是怕我弄脏了你。」
柳梦已紧抿着唇,没有答话,他看了潋君一会儿,站起身后退几步,然后竟飞身离开了。
潋君先是一愣,随即放肆地大笑起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有武功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心里已是满满的冷意,身体却越发灼热,欲望像是要在体内燃烧一样。
潋君想起刚才自己不过是碰了柳梦已一下,那人就这么跑了,狠狠地咒骂道,「乌龟王八蛋,堂堂一阁之首见死不救,要不是你个杀千刀的扔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能被那该死的草扎到吗,什么武林第一使毒门派,竟然跟个妓院似的弄这种东西……」
潋君正骂得起劲,忽然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你在说我?」
潋君一惊,竟然是柳梦已又回来了。
潋君冷哼一声,狠狠道,「不说你还说谁,堂堂华月阁能有几个阁主。」
柳梦已愣了一会儿,满是歉意地说道,「抱歉。」
潋君一怔,直到柳梦已抬起手时,才发现他手上握着几片绿色的叶子。
「含着这个,会好些。」
潋君闻言接过,含在嘴里,那叶子冰冰凉凉的,刚一放进嘴就觉得体内的热度被压下了不少。
「过一会儿就好。」
柳梦已坐在了潋君旁边,两人之间只差了一步的距离。
身体上的难受被压制了下来,潋君也没了话,他忍不住看向柳梦已,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那人的侧脸。
一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潋君也忍不住脸上一红。
自己刚才竟然对柳梦已动了念头,想要他紧紧地抱住自己,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潋君不敢再回想,只当是那怪草做的好事。
「我说,刚才的事我不怪你了,你也别记得。」
柳梦已闻言转过了头,困惑不解地看向潋君。
潋君知道他多半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再催促道,「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柳梦已点点头,应了声「嗯」。
待到潋君身体无恙后,柳梦已便起身带着他往回走。
一直把潋君送到院门口,柳梦已才道,「山谷各种毒草毒花多,以后不要再去了。」
潋君忍不住回嘴道,「要不是阁主你带我去,我能自个儿认得路去吗?」
柳梦已听他这么说,想来也有道理,脸上歉意更浓,又说了一声「抱歉」。
先前紫眸确实是一时心急走火入魔,柳梦已虽然替她运功缓解,但此时他还是不太放心。
本想着再去紫眸那里看一下,柳梦已走过树林的时候,却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记得情语花盛开的那天,他就是和潋君这样站在树下的。
柳梦已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看着之前潋君握住他手臂的地方,他那妩媚妖冶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久久不能忘却。
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用眼神就能让他觉得心头一震,那感觉就仿佛是被点了穴道一样。
像是对危险的警觉,在那一瞬间,他直觉地想要后退。
柳梦已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不让自己去想这些。
第八章
自从紫眸上一次险些走火入魔后,柳梦已命她五日内不得练功。得了清闲的紫眸反倒是精神好了不少,连饭也多吃了一碗。
「听说厨房来了个新厨娘,厨艺可了得呢。」
柳梦已刚一一尝过饭菜的味道,紫眸就迫不及待地动起了筷子。
潋君早听说皇帝每日用膳前,都会有人把每道菜试一遍才让皇帝吃,但在这华月阁倒反一反。
柳梦已在用毒制毒还有识毒上的造诣并非紫眸可比,华月阁弟子个个都擅长用毒,但能骗过柳梦已的还未曾有过。
自从紫眸暂时不练功后,指导潋君的任务又回到了她身上,说来潋君来到蓬莱岛也有些时日了,对于一些简单的如迷魂药安睡汤之类的小伎俩已经驾轻就熟,只是真要像紫眸兰祀那样操纵毒虫冰蛇,还远远不够。
华月阁并非只靠着岛上的劳作生存,在岛外也暗地里经营了不少药铺,明里是寻常药店,暗地里也贩卖各种配制而成的毒药,除了能保证丰富的营利外,也可作为打探消息用。
紫眸不擅长处理帐务,兰祀不在的时候,都得靠柳梦已一人查看各地来的报告,从前兰祀一天能看完的量,到了柳梦已手里没有两、三天是看不完的。
柳梦已说他除了武功外,什么都不会,这话倒是一点儿也不假。
连着几天柳梦已都未出过书房,连三餐都是侍女送到他屋里,但紫眸和潋君仍是习惯地在大堂用饭。
糖醋肉是紫眸和潋君都爱吃的,尤其是新厨娘做的特别可口。
侍女们刚把饭菜送来,两个人就上演了一场筷子大战,说好不准用武功,紫眸的力气又不见得真比潋君大,再加上潋君小时候吃惯了大锅饭,一不留神速度一慢就得饿肚子,所以,他那一手的筷子功比紫眸扎实了不知多少倍。
一来二往的,紫眸手里的筷子竟被潋君夹落,潋君得意地吃着肉片,看着紫眸急急地叫来侍女替她拿双干净的筷子。等到侍女那来了筷子时,潋君早吃了大半碗饭,紫眸不甘示弱,赶紧和他争抢起来。
忽然,只见潋君手一软,筷子落在了地上,紫眸刚想笑话他就觉得不对劲。
只见潋君脸色苍白,嘴唇呈黑紫色,身体也软软地倒了下来。
紫眸一惊,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她搭上潋君心脉,却瞧不出任何异样。
恰在这时,柳梦已从内堂走出,见状也加快步伐走到潋君旁边。潋君此时并没有昏厥过去,只是呼吸急促,身体无力罢了。
「你还好吧?」柳梦已问道。
潋君自嘲一笑,他道,「我这辈子怎么就跟中毒那么有缘,招谁惹谁了。」
潋君此时的神情看得柳梦已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看到落在地上的筷子,心中立马明了。
柳梦已站起身,用手指沾了几味菜汁放在嘴里一尝,然后,他说道,「是离魂。」
紫眸茫然地看向他,她跟在柳梦已身边十多年,却未曾听过这个毒的名字。
「是纪槿如下的?」
紫眸虽然不知道离魂是什么样的毒,但一想到前些日子来了新厨娘,今日饭菜里就有毒,再加上又知道柳梦已会在用饭时先尝一遍菜,能知道这些又有如此人脉的除了纪槿如还能有谁?
或者说除了纪槿如外,还有谁会恨柳梦已。
柳梦已知道离魂不是他此时此刻能用内力化解的毒,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毒从发作到渗入五脏六腑会要多少时间,所以,他不可能放着潋君待在山上,而自己去山下见纪槿如。
「能站得起来吗?」柳梦已问道。
潋君此时哪还顾得了其他,身体像被蚂蚁爬一样又痒又疼,他不耐地吼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吃两片然后躺平了看看能不能走!」
柳梦已并没有生气,他把手伸向潋君,但当他快要触碰到潋君的后背时,手又缩回来了些距离。
对于柳梦已来说,能像现在这样和除了紫眸兰祀外的人靠得如此之近已是难得,而真要有身体上的接触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潋君仿佛是在冷笑的样子,他想起那一天当潋君依偎进自己怀里,而自己却推开了他时,潋君也是这样的神情。
像是在笑他,又像是在自嘲。
柳梦已第一次因为潋君而感到不忍心,那僵硬着的手最终还是触摸到了潋君的后背,搂住了他。
在柳梦已的手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潋君只觉得一阵凉凉的,像是那夜含在嘴里的叶子一样,刚碰到时让他心头一震,之后更是让他身体里的异样逐渐平缓。
「紫眸,你带人随后赶到,包围院子。」
柳梦已匆匆吩咐完,就搂着潋君离开。
柳梦已的轻功果然惊人,飞身行走在下山的路上如腾云驾雾般,在树林间飘过,却仿佛丝毫不用着地。
原先潋君还有些害怕,他不由地更靠近柳梦已,却又怕柳梦已像先前那样把他推开,那样的话他可得活活摔死。权衡之下,潋君只是抓紧了柳梦已的衣服,只可惜他身体本就无力,即使是抓得再怎么紧也使不出力道。
柳梦已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搂着他的手略微加紧了些。
「不会死的。」
柳梦已的语调仍然是这样的平淡,话听在潋君耳朵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安心,仿佛只要他这么一说,就真的不会出事。
潋君不由地笑自己还真跟毒药有缘,自从被洛云侯折腾了之后,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难道他还真的得死在毒药的手上。
见潋君没有说话,柳梦已以为他不相信,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潋君见状,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气恼,他说道,「我可是替你中的毒,你堂堂一阁之主,如果救不了我,我就是作鬼也不放过你。」
潋君气息微弱,说起这等恶狠狠的话来中气不足,柳梦已竟还真的认真去想他的话,他答道,「好,我知道。」
纪槿如所住的院子清雅别致,倒和她一副刁蛮小姐的模样不相符,院子最深处是一间木屋,看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卧房书房之类的。
柳梦已让潋君坐在外头的大石头上,然后一个人径直走了进去。
柳梦已刚进去没多久,紫眸就带着一众弟子把这里包围了起来。
「柳梦已,你总算来了,我等今天可等了好久。」柳梦已一进屋,纪槿如就得意地笑着说道。
「解药在哪里?」柳梦已语气平淡地问道。
纪槿如闻言,大笑了起来,她说道:「我可是一心想要你死,怎么可能有解药。」
柳梦已又道,「解毒的方法,快说。」
纪槿如只笑而不作答,完全不理会柳梦已的话。
柳梦已道,「我没有中毒。」
纪槿如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原先她只当柳梦已用内力压制了毒性,才没有任何中毒的样子,不料竟然还是没能成功。
屋外传来吵杂的声音,纪槿如下意识地走出去一看,外头竟然已被团团围住。
她一看到紫眸扶着潋君坐在大石上,笑道,「我原先还以为毒不死柳梦已还能毒死你这个丫头,没想到你们竟然都这么幸运有个替死鬼。」
「是离魂,当年师父留给你的毒。」
柳梦已冷淡的声音在纪槿如身后响起。纪槿如立马吼道,「不准你提父亲。」
纪槿如转过身直视着柳梦已,她冷笑道,「柳梦已,你的确厉害,什么毒都逃不过你的眼力。当年父亲离开蓬莱岛前留给我离魂的制法,说是这毒是他新制出的,中毒后看似不过是脸色发白唇色发紫,也不见得特别的疼,但却是能让人一天痛过一天,身体如被撕碎一样。我本以为至少离魂是能逃过你的眼的,看来,还是不行。」
柳梦已的脸上仍是平淡如常,「没有用的,槿小姐。当年我和师父离开蓬莱岛后,他曾给我吃过一味药,说这药是能解离魂的毒,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把离魂教给了你。
「直到今日,我尝过饭菜后却没有发现异样才想到,那是只有师父才能配制得出的毒药。」
纪槿如闻言,一时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柳梦已,「不可能,父亲他……为什么父亲他对你那么好,他把什么都教给你,武功还有制毒,可却不肯让我学任何武功,明明应该是我继承阁主的位子,为什么却是你!」
听到这里,紫眸也不禁冷笑,「阁主之位能者为之,槿小姐技不如人,何必怪在老阁主头上。」
纪槿如恶狠狠地瞪紫眸,气愤道,「住口,要不是父亲不肯教我武功,要不是父亲死得早,怎会轮到柳梦已。」
纪槿如放肆地大笑着,她指着柳梦已,说出了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猜测。
「柳梦已,当年最后跟着师父离开蓬莱岛的,只有你和紫眸和兰祀,阁中人才济济,为何如今是他们两人位列日月二使,莫不是当年和你有什么交易?你说父亲死在仇家的追杀之下,有何证据?我怎知不是你害死了他以夺取阁主之位!」
面对纪槿如的揣测和指责,柳梦已仍然镇定如常,仿佛是一点儿都不在意。
「你要怎样想随你,只要你交出离魂配制方法。」
有了配制方法,柳梦已就不难解毒。
未等纪槿如开口,紫眸已示意弟子们上前,绑住了纪槿如。
「阁主不用跟她废话,像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吃到苦头了才晓得厉害。」
纪槿如被几个硬汉捆绑住拖进屋子。
她死死地瞪着柳梦已,狠狠地咒骂道,「柳梦已,我咒你一生不得所爱,不得善终。」
门被重重地关上,纪槿如狰狞的笑声却仍然不绝于耳。
潋君心知不妙,对柳梦已惊叫道,「笨蛋,她寻死的。」
柳梦已一愣,然后加快了步伐走进了屋内,其余弟子都被他赶了出来,门又一次被关上。
「告诉我配制离魂的方法,我告诉你当年的事。」柳梦已说道。
纪槿如笑道,「好,只要你说得让我相信了,我就写给你。」
柳梦已神色凝重地看向纪槿如,语气却是平淡如常道,「第一,历代阁主所练的冰寒无惘功是以毒置于体内才能修炼,但是,一旦动情就会引起毒气攻心。第二,师父当年率日月二使,与恒风派掌门风清云及其两位高徒在宣山一战,整整持续了七天,师父虽败,但他临死前与风清云约定十年后由我率新任二使再战一场,至死方休。」
纪槿如从未听见过柳梦已一次说那么多话,但他所说的内容无疑是更让她震惊的。
「怎么可能,父亲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你在骗我……」纪槿如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睁大了眼睛朝着柳梦已吼道。
老阁主和风清云之间的恩怨,纪槿如当然知道,柳梦已此番话虽然让她不可置信,但以她对柳梦已的了解而知,他是不会撒谎的。
只是这样的事实,要让她怎么相信。
柳梦已不辩解也不再多说,纪槿如信或不信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他要的只是解药而已。
「父亲他……他为什么……」
未等纪槿如说完,柳梦已便道,「师父生前曾叮嘱,无须让你知道那么多,只要平淡而幸福地度过此生便足矣。」
柳梦已的语气始终平淡简练,但听在纪槿如耳里,却让她心头大震。她恍惚地依靠在桌边,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般虚弱无力,口中不住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恨你那么多年,为什么……」
当年,自从纪槿如得知父亲的死讯后,她把所有的恨意都放在了柳梦已身上,每日每夜她都想着如何才能杀死他。
甚至,她因此也怨了父亲近十年。
可是,如今没有了仇恨,她活着又为了什么。
纪槿如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咒骂柳梦已的话。
「柳梦已,我咒你一生不得所爱,不得善终。」
她笑了,笑自己竟然没有说错。
当年纪槿如的父亲娶她母亲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而不带有任何的感情,原来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那柳梦已呢,他又能如何?
距离十年之约的日子已不过一年多而已,到时候,柳梦已和紫眸他们是否也会像当年的父亲以及日月二使那样死在宣山之上?
纪槿如忽然觉得害怕,害怕得不敢想。
「柳梦已,如果父亲现在活着,也不过是三十七、八,风清云年龄与他相仿,正当盛年,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江湖阅历都胜过你,你根本没有胜算。」
柳梦已点点头,他答道,「是,我知道。」
「那样的话,你也要去吗?」
柳梦已理所当然道,「这是师父的命令,也是阁主的职责所在。」
「那紫眸和兰祀呢?」纪槿如又问道。
柳梦已答道,「当年带他们去宣山,就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有的下场,既然他们仍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有所觉悟。」
纪槿如笑得凄凉和苦涩,她道,「你们都是疯子,一群疯子,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的呢?」
她宁可当年父亲带着她逃亡,也不愿意他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