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叫和辱骂之中,一众人都成了尸体,原本一片银白的雪地上也早已是鲜红。
紫眸和兰祀走到柳梦已面前,兰祀一改原先的玩世不恭,他半跪在地上,恭敬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阁主降罪。」
柳梦已望了一眼外头满地的尸体,他平淡道,「来得及时也算有功,把这些人埋了,然后就出发去苗疆吧。」
紫眸闻言,笑吟吟地对兰祀道,「真便宜你了,我可硬生生地受了一掌。」
兰祀道了声「是」,还真起身想办法去埋葬那些尸体。
柳梦已见外头雪停了,便说尽早启程离开。
兰祀不得不留在庙里,把那十多具尸首处理完,他一路送他们上了马车,然后站在原地一直看到马车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了,他才转身离开。
第六章
自从荒庙那日后,潋君他们便加快了行程。赶了一天的路都未到城镇,眼见此时已经是傍晚,紫眸骑着马先行到前头探路,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一回到马车里,就兴奋地说道,「前头有个村庄,我们去那里借宿一晚吧。」
柳梦已点了点头。
紫眸提议道,「那我们就扮作兄弟姐妹三人怎样?」
说着,她看向潋君,上下打量一番,笑得别有意味,她说道,「瞧你这身子骨,说是我哥哥也不像,倒不如扮作姐姐如何?」
潋君年纪和紫眸差不多,但比起同样年纪的少年来却纤细不少,蛮腰细腿,倒和紫眸有得一比。
潋君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就我这张脸,还不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了。」
潋君的毒虽比先前好了不少,但脸和身体上仍是留有明显的痕迹,尤其是脸上那粗糙发黄的皮肤,哪有少女的细腻。
紫眸一时无言,柳梦已抬眼看向潋君,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忘情不难解,紫眸教会你使毒的技巧后,你自己就能解。」
潋君明白他的意思,他会心一笑,转头对着紫眸打趣道,「那师父可要赶快教徒儿,让徒儿能尽早恢复。」
潋君再看向柳梦已时,他已转回头了,不再看向他们。
柳梦已说得不清不楚,可潋君不是笨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是白学的。
柳梦已让紫眸教他学使毒的本事,是想他能自己保护自己,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柳梦已没有让紫眸为他解毒,是因为他觉得人必须要靠自己。
没有谁能依靠谁,不想要欠任何人恩情,这观点倒和潋君不谋而合。
马车停在离村庄不远处,三个人依次下车,紫眸生得好看,又懂得摆出甜美可爱的样子讨人喜欢,村庄里的大婶人也热情,正好一间木屋空着,便招呼他们住一晚。
木屋里只有两间卧房,柳梦已不喜与人亲近,自然得一个人占去一间。紫眸和潋君毕竟男女有别,潋君也有些顾虑,反倒是紫眸不拘小节,她说道,「有什么好想的,难不成还怕你对我做什么?」
潋君哼笑道,「我是为了你好,怕传出去你难嫁人。」
紫眸笑道,「那早知道就该听我的扮成姐妹呀。」
见潋君不理睬他,紫眸又道,「说起来,你说话又毒又粗鲁,动作也不像寻常小倌那样扭捏女气,还真奇怪。」
潋君瞧她是真的一脸不解,他笑道,「傻头,妩媚妖冶可和我现在的样子不衬。」
话虽这么说,潋君忽然朝着紫眸扬唇一笑,当真是眼如桃瓣,睛若秋波,让人一时忘记了他的样子,只觉得是说不出的艳丽与妩媚。
看得紫眸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等她回过神来,忙说道,「教我教我,怎么才能笑得这么惑人心魂,兴许以后出任务时还能派的上用场。」
潋君闻言却是有些吃惊。
说得好听那叫妩媚风情,说得难听了是带着点风尘味,他说道,「好好的女孩子学那些娼妓的伎俩做什么。」
紫眸明白他意思,她理所当然道,「我们华月阁的人可不看重这些,你看不要说是我总被人叫妖女妖女的,连阁主不是也被说是邪教妖人。」
听到这话,潋君下意识地看向柳梦已,柳梦已正专注地看着本书,任凭他们怎么说笑打闹,他都未插过话。
紫眸和柳梦已都不是重吃的人,三个人随意地吃了些粗茶淡饭,刚到入夜,他们看到外头点了不少火把,恰巧大婶来收拾碗筷,紫眸便问道,「大娘,外头怎么那么热闹?」
大婶苦着脸,她答道,「今年我们村子收成不好,村长找了个算命先生来看,说是得罪了海龙王,要奉上一个童女,明年才能有个好收成。」
大婶并没有注意到紫眸神色有变,她皱着眉头又说道,「哎,可怜阿香那孩子,才不过六、七岁,就要被这么大火烧死。」
大婶收拾完了东西便离开了,潋君发现紫眸始终不发一言,脸上没了平日的笑,仿佛是失了魂一样,连柳梦已也放下书看向了她。
「阁主,我想……」紫眸挣扎着说道。
柳梦已皱了皱眉头,他道,「弄丢了人会引起骚动,楚家的人还在四处追寻。」
紫眸知道他说得有理,她木然地坐下来,神色却不寻常。
柳梦已目光难得的一柔,他平淡道,「去吧。」
紫眸得到他首肯,立马站起来就冲出门。柳梦已看向潋君,他淡淡道,「劳烦你看着紫眸。」
潋君晓得他意思,便跟了出去。
紫眸回到马车里换了身白衣,一头长发披散着,脸上没了笑,倒是显得清冷不少。她和潋君站在树林深处,那些火把聚集在一起正在不远处,依稀可见那中央搭了个高台,竖了几根木桩。
「你可不会想就这么杀过去吧。」潋君倒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靠在树边说道。
紫眸微微一笑,在手中沾上了奇怪的粉末,不一会儿,竟有长得像萤火虫般的毒虫飞来,聚集在她身边,她飞身跃到树上,以掌风震得树枝抖动,瑟瑟作响,漫天落叶飞扬。她又是一跃而起,从半空中向火光地方飞身而去。
过不了多久,紫眸纵着轻功,平稳地落在潋君面前。
潋君瞧她笑吟吟的样子,就知道她成功了。
他问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未等紫眸回答,就看到后头跑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衣服上有几处被勒破的痕迹,脸上也脏脏的。
她笑得天真烂漫,边跑来边朝着紫眸说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紫眸蹲下身子,边摸着她的头边说道,「怎么不回家去呢?」
小女孩答道,「娘说让我到仙女姐姐离开的地方磕几个头。」
紫眸笑得温柔,可神情中却有几分身有感触的惆怅,她对那小女孩说道,「回去就跟你娘说,头磕过了,仙女姐姐已经走了。」
小女孩甜甜地笑着,转身往回跑去。
潋君说道,「你都成仙女姐姐了,那我不就是仙女哥哥?」
紫眸并没有像平日那样和他开玩笑,她明明是笑着,可目光中却有几分愁伤,她说道,「我骗他们说我是九天神女,特来告诉他们那孩子是天上的灵童下凡,若是伤害了她必遭天谴。」
潋君朝着那小女孩离开的方向看去,他说道,「那往后这孩子可还不被全村子的人宠着。」
紫眸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她若有所思道,「我那时候也就和她差不多大,那年村子里发大水,也是个狗屁算命的说我八字硬,只有把我祭给龙王才能度过劫难。」
潋君原先看紫眸生得一副好容貌,还以为她出身不凡。
紫眸嫣然一笑,她说道,「好在那时候是路过村庄的阁主救了我,只是他也暴露了行踪,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摆脱了追赶。」
潋君想起柳梦已那清冷的神情,仿佛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也觉得吃惊。
紫眸看出了他的疑惑,她笑道,「你也觉得奇怪吧,后来我也问过阁主为什么会想到救我,他说因为我是第一个会对他笑的孩子。」
当年的堂堂华月阁少阁主,容貌极美却太过高贵,气质清冷,为人又清淡,谁敢与他亲近,又有哪个孩子会喜欢他对他笑。
潋君心想,这柳梦已虽行迹诡异,性子古怪,可真摸透了路子,他的喜恶却比常人更简单。
潋君和紫眸一进屋就看到柳梦已正站在窗边,他所看的方向正是他们刚才去的地方。
紫眸一看到他,就兴奋地说道,「阁主,我可没有暴露身分。」
柳梦已看向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紫眸累了一天,先回房歇息,屋子里没了茶水,潋君便拿着水壶到其他人家去讨一些来。
潋君回到他和紫眸的房间时,紫眸已经躺在床上睡得熟了,柳梦已站在床边看着她,那目光比平日要温和一些。
潋君把水壶放在了桌上,他看着睡熟的紫眸,对柳梦已说道,「阁主对紫眸真是好,晓得她若不去救那孩子,必定会留下心结。」
柳梦已抬头看向潋君,目光中几分诧异几分探究。柳梦已的眼眸就像一口井,深不见底,又没有任何的波澜,让人总忍不住想看看那最深处是什么样子的,又怕被深陷在黑暗中迷失自己。
见潋君的目光丝毫不闪躲,柳梦已微微地皱起眉头。
除了兰祀和紫眸外,旁人总不敢与他对视,可为什么潋君不怕他呢?
过了好一会儿,柳梦已还是把目光移到紫眸的身上,就算紫眸再怎么武功高强,手段狠毒,时冷时艳,姿态万千,可睡熟了之后,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若是待在寻常人家,兴许父母亲已经为她定下了婚事。
她可以过只需要学着怎么照顾好一个家的生活,而非如今终日活在腥风血雨之下。
「我也不知是救她还是害她。」
留下这么一句话,柳梦已离开了屋子。
潋君看着柳梦已回到了自己的那间房,他不由地笑了,心中暗道,紫眸,你说的不错,你们阁主的确是个好人,他的好不露声色,不着痕迹,只是对他在意的人而已。
两天之后,船停靠在了蓬莱岛的岸边,在船上闷了一整天,紫眸拉起潋君就兴冲冲地下了船。
岸上,华月阁弟子分左右两边齐齐站着,紫眸一走出,众人皆下跪行礼道,「参见月使,参见阁主。」
柳梦已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头,他目光扫视一圈后,语调平淡地说道,「都起来吧,各归各位。」
众人有些诧异地看着潋君,紫眸便道,「见他便见左右二使。」
众人闻言,齐道「遵命」。
蓬莱岛绿树红花,碧水环绕,瀑布寒潭,飞流直下,崖山高耸,直入云端。
一走进蓬莱岛,潋君就感觉到这里的气候比外头要冷上不少,好在下船前,紫眸就找了外衣让他披上。蓬莱岛上异常的寂静,偶尔才能听到几声飞鸟鸣叫,更别提寻常人谈话的声音。
紫眸说,华月阁的人并不多,蓬莱岛又大,有时候走了好半天都碰不上一个人。
一路走来,四周的植物花草都与外头不太一样,紫眸告诉潋君,其中大多都是有毒的东西,千万不可轻易触碰。
先前紫眸之所以对众人说见潋君便见日月二使,那是因为只有二使和阁主才能登上灵山最高处。
华月大殿,壮丽典雅,比之皇宫也未必逊上几分,只是平日议事大多也只有阁主和日月二使,的确是过于宽敞了。大殿后头是各个院子,除了柳梦已所住的地方离大殿不远外,其余几处分布得广。
上了灵山之后,柳梦已便离开了。紫眸安排潋君住的院子就在她那儿隔壁。
一进院子的大门,里头有个小花园,其余还有四间屋子一个大堂,一个人住也太过宽敞了。
潋君打趣道,「这么大的地方,把我四分五裂各放一处都够。」
紫眸说道,「蓬莱岛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又大人又少,人与人之间隔得远。」
晚饭是紫眸让侍女送来的,四菜一汤,倒也丰盛。饭后不久,紫眸就来了,她拿着个小瓶子给潋君,让他每日吃三粒。
「这有抑制毒性的效果,不过修罗是慢性毒,本来就不碍事,以防万一罢了。」
潋君打开了瓶子,倒出一粒吞下。
紫眸又道,「明日一早我会带些书来给你看,反正有得是时间,也不必急。」
潋君想了想,的确是如此,他便道,「可别拿太高深的书来,我可看不懂。」
紫眸答道,「看不懂问我呀,不然我念给你听?」
潋君一愣,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日中午,紫眸来的时候恰巧也是潋君刚吃好午膳。
紫眸见桌上的菜剩了不少,她叹了口气,说道,「一个人吃饭就是再好吃也不香,可惜阁主不喜欢与生人靠近,我也得陪着他在大堂里吃。」
潋君不过是因为早上起得晚了,还没什么胃口,但他也没有说穿。
紫眸送来的书的确不难,只是需要记的太多,还真如她所说,不必急,也没法急。
从潋君的院子走出,紫眸正巧碰上了兰祀,她惊讶地问道,「咦,你不是去苗疆了吗?」
兰祀答道,「可不是为了楚家的事先去跑了趟,反正也耽误了些时候,就想回岛上向阁主禀报后再出发。」
紫眸忽然看到兰祀身后站了个少年,大概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太过羞涩腼腆,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哪来的孩子?」紫眸问道。
兰祀把那少年拉到跟前,对他说道,「还不来跟姐姐打声招呼。」
那少年这才抬起头,乖巧地说道,「姐姐好。」
他声音很轻,一看就知道是怕生。
「你叫什么名字呢?」紫眸笑着问他道。
那少年愣愣地说道,「小秋,名字是公子取的。」
紫眸看向兰祀,瞧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她打趣道,「什么小秋小冬的,难不成你还要找全春夏秋冬。」
兰祀笑着说道,「他叫秋夏,已经占了两个,不错吧?」
紫眸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反倒是对小秋说道,「要是你家公子欺负你,尽管来找姐姐,姐姐帮你教训他。」
兰祀看到小秋竟然真的点点头,他亲昵地拍了拍他头,佯作严厉道,「小傻瓜,你紫眸姐姐下手可重了,到时候我被打死了,看你还能去哪儿。」
被他这么一说,小秋竟真害怕地拽紧了他的衣角。
紫眸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问道,「对了,你从哪儿带回来的?」
兰祀笑着说道,「路上捡来的,怎么,只准你捡个男妓回来,还不准我收个小仆?」
紫眸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胡说。」
兰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一个时辰之后你再去见阁主吧,刚才我出来的时候,阁主说要练功。」
说罢,紫眸便转身离开了。
看久了书自然会累,潋君闲来无事便走出院子到处散散步。
灵山之顶仿佛是在云层之中般,比山下还要冷上不少,往下望去,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四周也是缥缈如烟,透着一股清冷的美。
走着走着,潋君瞧见前头有一片桃花林,他不由地加快了步子,想要去看一看。
还未走到树林,他就看到有一人正在树林间舞剑,动作轻盈,身子缥缈,仿佛是如鬼魅一般。行云流水,剑气如虹,只见他一招而出,惊得花瓣飘零。
白衣如雪,桃花如雨,时而几瓣落在他衣间,如沐血般触目。
柳梦已早就感觉到有人来,但他并未停下,一直到整套剑法都练完,才收回了剑。
「阁主好俊的功夫。」潋君赞叹道。
柳梦已平静的「嗯」了声,并不见喜色。
潋君知道他不喜欢与人靠近,便离了他几步远,柳梦已身后是一片树林,刚才被他剑气所震,不少花瓣此时纷飞在半空中。
树林间,清风吹起白衣飘袂,柳梦已的脸上仍是冷淡的没有表情,精雕细琢的容貌在朦胧中越发显得不真切,气质中的清冷与高贵一如这蓬莱仙境,不似凡间的人。
即使是如此的距离,对柳梦已来说也是少有的,除了紫眸和兰祀外,他未曾与什么人相处过。
看着潋君专心地欣赏着花枝树林的样子,柳梦已忽然有些茫然,为什么他会与这个人一同站在这里,而眼前的人又究竟是什么样的。
柳梦已与潋君相处了也有些时日,虽然接触不多,但也不能说是两不相干。
当初第一眼看到潋君时,柳梦已觉得他就是自己所认为的样子,可到后来,却发现并不是这样。他想看透他,却又始终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