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望见,两匹灰色带白斑点的英国马,拉着轿式双轮轻型马车,轻盈平稳地拐进街角,冲开潮水似的人群,直向这边驶来。
马车在门前歇下,曲线优美的车门开启,一位头戴宽边礼帽,身披黑长斗篷的青年,以优雅的姿态缓步出车厢。
……啊,不过是个训练有素的下人!波扎坐在那里,朝楼下投去一瞥,轻蔑地一笑。他把烟袋丢到斜前方的小圆桌上,一手撩着帘子向下看,仿佛在等待一场即将上演的笑话。他看见那青年命车夫前去叩门。
车夫快步奔上台阶,打响了门铃。这时,青年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的视线,抬起头,恰见波扎坐在那里,招呼似地朝对方微微一笑。
波扎刚好接到青年投上来的一瞥,和那友好的微笑。他不禁长大双眼,惊得跳起身:“啊!多么美!?”他双手抓住低矮的窗台,探出大半个身子向下看。
青年已进入这栋建筑,外面仅剩车夫和马车。波扎也很快提醒自己:我要保持理智,要冷静!老肯特派来这样一位天使,足见他想以色诱人!陷阱!
叩门声响起,仆人在门外汇报,“安德鲁斯·杜普莱西·格拉蒙·玛丽亚特先生,于门外候见。”
“请进!快请进!”波扎大步赶去门首,亲自旋开房门,见青年已脱下帽子和斗篷,立在门外半尺之遥的地方,那暗夜色彩长礼服,修身而雅致。
“快请进!玛丽亚特先生!”波扎作了一个护卫的动作,请安德鲁斯进来,又急命人快去泡中国花茶。
“您不介意喝茶吧?”已邀贵客入座,波扎才想到问这一句。他的视线,始终萦绕着贵客。
贵客习以为常似地微笑着:“没关系,您大可不必客气。”他开门见山,从身后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波扎,“我想,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您应该知晓了,那么请您先过目一下吧?”
波扎双手接过,迅速浏览一遍,看到对方预备注入的金额数目,不禁惊呼:“十万法郎?!”他颇为难地蹙紧眉头,“若以宫廷开支开来看,也许算不了什么,可对于我们这样的商人,这绝对是笔庞大的数目。毫无疑问,您将成为我们这里最大的债权人,甚至动摇我在公司的地位……”
“不,不是我,是我的主人肯特先生。”青年温和地插一句,略一颔首以示歉意。
波扎放下文件,苦笑地注视青年:“……的确,肯特先生……”他双手交叉,胳膊肘指在桌子上,“您知道,万一我们的船不幸遇难这笔数目巨大的资产可能无法捞回,而我们也不可能承担得起这份债券书的责任,我不得不维护公司名誉……”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推给青年。小数目可以不必接受,大数目他则不得不谨慎。
“您大可不必担心。”青年把文件推回去,“纸上写得很清楚,这笔资金我们将作永久投资,只想每年拥有最大份额的回报,也就是年底的最高利润。至于您的船……”他友善地提醒,“肯特先生很清楚,您拥有不下五十艘热那亚巨航,这足以保证万无一失。”
这时候,花茶已上来。
从诱人的嘴唇中吐出芬芳的、一连串的甜言蜜语,足比大麻精的麻醉作用更加起效。波扎欣赏着品味香茶的美人:“若您这样说,我也毫无异议了。”他的经验与理智,在逐渐崩溃。
“您很有品位。”青年又赞赏波扎的花茶,“味道相当纯美,瓷杯也很可爱。”这使波扎控制不住地喜悦,他不得不做出个提议:“除此外,为感谢您……哦,您尊敬的主人肯特先生对鄙公司的信赖,我还可以给您个优惠,就是每月的红利比别人多出一倍。”
“再好不过。不过……”
青年忽然露出愁苦,不安地瞥了波扎一眼。他的黑发,衬着他微微晕红的白嫩脸颊。
“怎么?”波扎盯着他,咽了口唾沫,“您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达成!”他向青年欠身,以表决心。
青年忧愁地一笑:“不过,肯特先生与您之间的交易,请您一定为之保密?”
“当然!守口如瓶!”波扎举起右手,随即又问,“为什么?”
青年很为难,不过还是真诚地迎上波扎的双目:“肯特先生家产不计,可惜没有子女。他年纪毕竟大了,身体又不好。那些外甥、侄子一直对他的财产虎视眈眈,他不得不把一部分钱拿出来投入您的公司,以防不测。这事绝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后果您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吧?”
“噢,是的……”波扎被故事说动,表情凝重起来。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可怜可爱的人:“我向您发誓,绝对为此保密!”
“谢谢!”安德鲁斯微笑着,感激地握了握波扎搭在桌上的左手。波扎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过电似地,有种难于言语的幸福的快感,流遍全身。
“那么……”安德鲁斯迅速把文件翻到末页,在吉拉尔签名的旁边空白处,用手指划了一下,“如果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字?”
“唔,真聪明,提前准备好协议?”
“很抱歉,先生,我不得不以防不测。”
“不!不!”面对骗术一般的做法,波扎反而赞叹,“我理解,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他命侯在门外的仆人端来笔和墨水,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安德鲁斯满意地扫一眼那名字:“介于肯特先生不能亲自到您面前……”
“我明白!全明白!”波扎绅士地把文件呈给青年,留相同的一份在自己手边,“但是,肯特先生如果不露面,接下来的公正,您要怎么办?”
“我正要说这件事,先生。”安德鲁斯确认签字无误后,微笑地凝视商人,清澈的黑色眼眸闪出诚恳的光辉,“如果您信任我……”
“当然!我信任您!”波扎的决心、一切的经验、理智,在迷人的微笑攻势下,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彻底瓦解。
安德鲁斯依旧微笑:“那么公正的事,请交由我来办理。”
“噢,好的。”波扎飞快地写好一封信,拿来公司的印章和自己的私印,一并盖上,交给青年,“即时起,您就是我公司的委托人了。”他眯起双眼,迷恋地盯着阳光下如梦似幻的美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等青年点一点头,他才说,“倘肯特先生不能露面,那么每月来办理事务的,就是您了吗?”
“是的先生。”安德鲁斯品一口花茶,茶香将他原本红艳的唇更镀上一层水润,“如果您愿意,而我有那份荣幸的话,您每个月都能召见我一次。”
这话在维多·法努西·波扎听来,无疑成了另一种意思:如果愿意,我们每个月都能约会一次,并且掌控权在波扎手里!
之后,波扎大胆地邀请贵客与他共进午餐。
第三章03
“所以那家伙带你去看歌舞表演?坐在最便宜的普通席上?!”
“波扎先生有个包厢,他在此前早付过为期一年的租金。”面对妒火中烧的主人,安德鲁斯从容不迫。他摘下领口的蓝钻石别针,把它丢到壁炉前的小茶几上,随之将丝绸衬衫的领口扯得松散。最后,他解下了发带。黑色柔亮的卷曲长发,云霞一般披散到雪白富有光泽的丝绸上。
吉拉尔依靠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管家。
管家到了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干,又连续到两三杯,全喝得一滴不剩。
将近深夜,这狭小的房间尚未掌灯。镀金银烛台顶着燃去一半的红烛,像海神的三叉戟,耸立在小圆桌上,被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壁炉的影子模模糊糊,一切不知是什么的杂物没条理地堆放在各处,只能看清黑乎乎的轮廓。
铺着雪白床单的单人床,垂下的雪白的纱幔高高束起。一片纯洁,完全沐浴在幽蓝的月色中。
“是啊。”吉拉尔迅速扫过这个房间,“有钱商人,比起眼下日渐衰落的空门面贵族,更能让你过上安定的好日子?所以你用决斗的方式先摆平那些惹人厌的家伙……”
“您又在胡说什么!”安德鲁斯转身与吉拉尔擦肩而过,往床边走去。他扯开衬衫,露出一线迷人的胸膛,却不脱掉衣服,在床边坐了,用挑衅的目光迎上侯爵惊艳的视线:“我要睡觉了,请您……”
“不……”吉拉尔走近,坐到管家身边,撩起对方肩上的长发,盯住那绝美的侧脸,“今晚,我也要睡在这里。”借着月光,他忽见对方面颊靠近耳根的地方,有两粒红豆大的黑痣,他以前从没注意到。
啊!他并不完美……吉拉尔盯着那黑痣,想,恰如他自己脖根上那块桑叶形的胎记。他忆起安德鲁斯曾表情严肃地嘲笑他这胎记,说是在妓院时女人们的爱给他留下的记号,他当然否认了。
吉拉尔抚摸对方的面颊,抚摸那两颗黑痣,直摸到脖项,看到对方脖根上有一点胭脂红的淤血:“上帝!这是什么?!”他粗暴地撕扯开管家的衬衫,让对方吓了一跳,“安德路,让我猜猜……你的算盘打成了?!”他一手掐住管家纤细的脖子,迫使对方以脊背栽倒床上。他随之压上身,瞪着那桀骜的眼神,不齿地一笑:“用你美丽的身体和他达成协议?”
安德鲁斯正视吉拉尔:“我告诉他,如果想让肯特先生继续投资,并且每月见到我一次,就不要作出偏颇的事……”
“可他给你留下了印记!真该死!”吉拉尔凑上去粗暴地亲吻那洁白的胸膛,近乎于啃咬。身下人没有任何反应:“这吻不过是个意外,是在我警告他之前留……”
“够了!你这骗子!”吉拉尔什么都听不进,用一个粗暴的吻堵住安德鲁斯的嘴,又在对方勃子上咬了一口。他炙热的手掌从那光洁的胸膛一路滑下,直至对方双腿之间,他放肆的手才被对方死死攥住。他吃一惊。紧接着,他感到双臂一阵剧痛,黑暗中尚未分明之际,他发现自己与和身下人颠倒了位置。
侯爵被自己的管家压在身下,脸埋在床里,双手倒剪。
吉拉尔挣扎着,安德鲁斯骑在他背上,松开他的双手,得意地欣赏他的挣扎。他双手支撑着床,想要扭转局势,但无法摆脱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只好强行扭过脸。
“我亲爱的阁下?”安德鲁斯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傲态度,俯视身下的侯爵,“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他扯起左边的唇角,微微笑了,“那次的决斗天衣无缝,您知道这要感谢谁?上帝?不,全要感谢您尚未发育成熟的稚嫩身形!”
“你、你在嘲弄我!”吉拉尔拼尽全力地想要翻身,但他只能用余光扫见安德里斯半边的动作,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到。他不肯服输,又爱又恨地,怀着妒意吐出比毒蛇还恶毒的语言:“你这骗子!你情愿成为全巴黎男男女女的情人,没节操地和他们一 一上床,也不愿正视我一眼?!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我每月支付你两万里弗的薪水!我包容你的一切!可、可你竟敢如此对我?!这绝对是在羞辱我!”
“羞辱?”管家骑在主人的背上,动也不动,“我想您还不理解这词的含义。您知道什么才是羞辱?”他冷哼一声,欺下身去撕扯吉拉尔的长裤,“如果只像您理解的那种程度,恶魔也要进天堂了!”
“你、你要干什么?!”裤子被扯下来,吉拉尔惊得再次反抗。他活像一条在沙滩上翻不了身的河鱼,斜眼瞪上安德鲁斯半边的动作,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淌落:“安、安德鲁……”他真的怕了。
身上的人明显流露出醉意,不肯住手,鄙夷地笑着:“您一直对我好奇心不泯?一直说爱我?现在是个好机会,我心情不错,会满足您所有愿望。”他解开自己的裤带,“出于责任,我告诉您什么才是真正的羞辱,啊——”他故意托个长音,“或者说,这是您一直期待的?”话音未落,他毫无预知且及其粗暴地贯穿了吉拉尔的下身。这迫使年少的侯爵痉挛地全身抽搐了一下。侯爵却咬紧牙关,不肯吭一声。
安德鲁斯彻底压到吉拉尔身上,在对方耳边吹起醉意搀半的气息:“您要彻底放轻松,想想那一夜,我是怎样服侍您的?”他鄙夷地微笑,一只手掐住侯爵的腰,喘息着:“比您还年少两岁时,波米拉和维福尔,就对我做下这种事了……”说到这里,话语顿了一顿,他忽然激动起来,开始激烈地在身下人的体内抽动,“最无知的年纪,被两个混蛋欺骗,像件物品一样,在无耻的贵族中被轮番传递!您知道,这是怎样的羞辱?!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承受下这一切的?!”
吉拉尔被下身的剧痛折磨,只知道安德鲁斯在说一段往事,语调悲伤又仇愤。而那些话,他听得不甚清晰。他只顾双手死死抓住床单,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显示软弱的声音。他无力反抗,但还是终于支撑不住,闷闷地,极痛苦地哼了一声。
安德鲁斯徒然停住动作,默默地,神情凝重地盯上那无力的身背,一缕黑发斜斜地划他的面颊:“……为了冯达休家,我牺牲了一切……”语调悲怆,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断,他绷紧嘴唇,“所以您无权指摘我!每月的两万里弗,更换不来我被会毁掉的后半生!”
身下人动也不动,如一条死鱼。
月光,把吉拉尔一边的脸颊照得苍白无血色。他神情憔悴,双手也同样无力,喘息变得微弱。他睁着眼呆滞了一会儿,缓缓闭上双目,眼角蹦出一颗泪花。
安德鲁斯诧异地盯着主人,目光仿佛穿越时空,看见昔日的自己被一群魔鬼随意地玩弄于掌中。那令人羞耻的神情、姿态,像把无情的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心。他嘴唇泛白,不由得哆嗦一下,察觉到此刻的自己,竟变成了他一贯厌恶的刽子手。身下人的金发、蓝眼,又让他联想起萨尔为子爵——天真无邪的面庞。子爵第一次邀他共度良宵时,美少年的恶劣嗜好,令他恐惧不已。
不!他告诉自己,眼下的不是萨尔维,是个坦诚纯洁的家伙!他又打一个寒颤,迅速跳离侯爵的身体,不顾一切地穿好衣服,束齐头发,抓起斗篷帽子就要逃出这充满了罪恶感的房间,然而就在此时:
“……安德路……”死气沉沉的侯爵突然开口,姿势依旧保持原状,一动不动,“……你……你要去哪里……”
刚刚触碰到门把的手,像被针刺了一下,安德鲁斯缩了缩那只手,于原地呆了一呆,没有回头关注一眼床上的人。他暗暗抽一口冷气:“……您执意在此过夜,我也只好另觅他处……”
“……安德鲁!?”
侯爵撕声裂肺的一声,管家仿佛没有听见。他逃也似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那一声落下的同时,他关闭了房门。脊背靠在门上,他盯了盯自己的脚面,听房里再没传出任何声音,才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