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安德鲁斯————百纳川
百纳川  发于:2010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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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拉尔可以读懂那神情,知道安德鲁斯在无声地恳求:不要因为那些事而瞧不起他、遗弃他。

“……上帝……”吉拉尔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支撑起低垂的额头,“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哽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遭受了这么多苦难……我一直误会你……嫉妒……为什么?”他摇着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他仰起脸,泪眼朦胧地追上安德鲁斯的视线,抱住对方,把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项窝,“对不起!对不起!我真该死!”

“您为什么要难过?”安德鲁斯揉着吉拉尔卷曲的金发,那些发丝纠缠着他纤细的手指,“他们让我认清自己,我感谢他们……”

“不、不!别再对他们有这种感情……”

“您根本不知道!我一度……”安德鲁斯察觉到吉拉尔僵硬了身体,他依旧说,“我一度真的爱过托比亚斯·古斯塔夫·德·波米拉……”他懊悔地闭起了双眼,“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那样绅士、光彩照人、友善、幽默、迷恋艺术。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他,就连他对我犯罪时,我还爱他爱到不能自拔,以为那是他也爱我的关系。我甚至想,我会原谅他,和他从此成为真正的情人……但他出卖了我!他威胁我,把我送给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他只爱他自己,他……”话突然顿住,安德鲁斯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还要我们遇到一起?”吉拉尔摩挲着安德鲁斯颤抖着的脊背,“我们彼此安慰……”

窗外的天空,从未有过的纯净。这好天气,持续了整整四天。

吉拉尔和安德鲁斯在王宫无聊地打发日子,除了住宿的紫罗兰套房,和门口有限的一小段走廊,他们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阁下,有点不对劲?”安德鲁斯正与吉拉尔一个桌子用早餐。在宫廷仆人们的热切注视下,两人谁也没有食欲。

“是的,我发现了。”吉拉尔盯着自己碟中的一小块芥末羊肉,耸着眉头,“水晶灯太耀眼、房间太大、床周围的矮护栏也太华丽,简直叫人睡不着。最要命的是,这里没有厕所,我不得不在壁炉里小解,你都看见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安德鲁斯向主人欠身,压低声音,“我是说,我们第一天到这里时,遇见了波米拉,这绝非巧合……”

“噢!波米拉这混蛋!”吉拉尔举起右手的叉子,“我发誓,和他不共戴天!”

“上帝!”安德鲁斯无奈地抬手撑住额头。对于主人的迟钝,他气得发抖:“您、您该听我说完!”他依旧压抑着声音,却字字绷在唇上,“我是说,这很可能是个阴谋!”

“阴谋?”吉拉尔笑了,握住安德鲁斯搭在桌上的左手,“不这不可能,你太紧张了亲爱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国王太忙了才迟迟没有接见我们,我们该谅解他……”

“可您怎么解释这监禁?”

“这不是监禁,我们只是不了解王宫的规矩。”吉拉尔笑看着对面靠墙侍立的一排男仆。那些人一丝表情也没有,动也不动。

安德鲁斯不屑地哼笑:“您这样想?真是太天真了。”

“亲爱的,你该相信爱和希望,至少相信我?”

“我就是太信任你……”

话音未落,房门开了,国王的亲信走进来。安德鲁斯盯着他,从桌边起了身。亲信向吉拉尔鞠一躬:“侯爵阁下,陛下请您……”

“安德鲁,我猜得没错!”吉拉尔激动地打断男仆的话,“陛下没有忘记我们!”

“不。”亲信面无表情地注视吉拉尔,“陛下请您随我参观王宫,只有您一个人。”

“我一个?”吉拉尔回头看一眼安德鲁斯,“我的管家怎么办?”

“很遗憾,这位先生不能随您同去。”亲信敞开房门,作了个护卫的动作,请吉拉尔随他出去。

“怎么,现在就去?”吉拉尔扫一眼安德鲁斯。

“是的阁下。”男仆在门首等候。

安德鲁斯摇头,示意吉拉尔不要去。而国王的亲信却在催促:“阁下,请快一点。

安德鲁斯只好替主人取来外套。

吉拉尔飞快地吻了情人的面颊:“亲爱的,我很快回来,然后告诉你我的所见所闻!”他穿上外套,随国王的亲信出去了。

安德鲁斯注视吉拉尔越来越远的身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得不扶住桌沿:“看吧?”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房门从外面被锁住了,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盯着窗外的风景思度片刻,开始收拾他和吉拉尔的行李:“但愿别出意外!”他把衣服统统塞进箱子,“阁下、阁下,请快回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鬼地方!也许我们要跳窗户……”他正在焦虑,完全不知道国王路易已通过隔壁房间的一扇暗门,悄悄走到他身后。

路易静静听他抱怨,观察他粗暴的动作,觉得他说话的声调和夸张的举止,全都可爱又消魂。透过那单薄的白衬衫,路易能够若隐若现地看见他纤细迷人的身体。

安德鲁斯背对着路易:“老天!他怎么还不回来?”他盯住天花板怔了怔,“对了,那本诗集?我想没人介意我拿走它!”

“如果您喜欢,我可以把那本诗集送给您。”路易终于开口。

安德鲁斯吃惊地回转过身,见一个不足五英尺的纤细少年,正面带微笑地站在他身后。

“请原谅,我看见您在收拾东西。”路易踏前半步,“您要走吗?难道我的仆人照顾不周?”

“陛、陛下……”安德鲁斯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有些惶恐,“侯爵已经……”

“我知道。”路易歪头凝视安德鲁斯,神情透着稚嫩,“请原谅我故意支开了侯爵,我是专程为您而来。”

“为我?”安德鲁斯感到不安,挪了挪身体,把行李挡在身后,一只手抓住了皮箱的扣环:“我、我没有那样的荣幸……”

路易微笑地摇摇头,近前牵起安德鲁斯的手,这让安德鲁斯瑟缩了一下。

“来吧先生,我要给您看样东西。”路易有节奏地拉响门边的金铃,仆人很快从外面打开了房门。路易温柔地拽着安德鲁斯,带他出了房间:“您看到这样东西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迟迟没有召见您……还有侯爵。”

第五章01

国王的亲信并没有带吉拉尔参观王宫,而是带他来到户外。

“对不起先生。”吉拉尔叫住步履匆匆的男仆,“我们不是要参观王宫吗?”

“是的阁下,不过我们要先从狩猎开始。”国王的亲信向年轻侯爵别有用意地一笑,“那片绿地就是狩猎区,也是王宫的一部分。”他指引吉拉尔看向前方的森林,“陛下安排了陪您打猎的人……”

“等、等等!”吉拉尔只匆匆瞥过一眼那片荫绿,“……我……我不想骑马……”

“不骑马?难道您想当猎犬?”

男仆的无礼让吉拉尔骇然。他想起初次见到安德鲁斯的那个夜晚,对方曾恼怒地对他说:“……大人的儿子是私生子,这会丢尽冯达休家的脸!”

也许真是这样。吉拉尔无所谓地想,对国王的亲信讲了实话:“我不善于骑马,如果不得不狩猎,我宁可在森林里散步!”

“随您的便吧!”男仆一只手搭上吉拉尔的左臂,半强迫地把他引向森林。

马匹已经备下,一小群穿着狩猎服的人正聚集在那边。

“冯达休侯爵?!”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吉拉尔集中了注意力。他抬起沮丧的脑袋,远远望见人群中一位美少年。

德·萨尔维子爵?!吉拉尔也暗自一惊。他现在已经知道,这美少年也是他与安德鲁斯不共戴天的仇人之一。

那美少年正与望着侯爵的众人说得火热。

吉拉尔听见子爵大声说:“如果早知道陛下给我们约的神秘贵客是德·冯达休侯爵,我绝不会来!”

“别这样。”另一个人瞥着吉拉尔笑说,“侯爵剑术出色!何况他是维多利亚小姐的朋友……”

“噢!谁知道他和那小姐是什么关系!”子爵合十双手,翻了翻眼睛。

吉拉尔听着他们的交谈,变了脸色,却毫不迟疑地大步过去,气势汹汹,仿佛要给他们致命一击。这让国王的亲信提高警惕,忙朝身后随行的卫兵使了个眼色。

该死!吉拉尔想,陛下一定不知道这些人的阴险,要么就是蓄意要我难堪!安德鲁说得没错,我们不该到这里来,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他并不和向他投来微笑的众人致意,飞快地用眼睛扫过他们,一个人跨上一匹栗色骏马,驰入森林。

高大的橡树,柏、白桦、山毛桦、枫树,全化成一片模糊的浓荫,高筑的围墙一般包裹起他,瞬间让他与世隔绝。他双腿紧紧夹住马肚,皮鞭不住地抽打马臀。那畜牲载着他,奔驰得就像闪电。

在临近沼泽处,它忽然抬起前蹄,腾空一跃,把吉拉尔远远甩了出去,然后得意地在原地嘶鸣、打转。

吉拉尔吃了一脸土,一旦爬起来,愤怒地追回去,抓住缰绳:“你这可恶的畜牲!”他挥动鞭子,每一下都狠狠落在它身上。

它跳跃着,不住地扭动脖子,哀鸣。吉拉尔越发卖力地抽打它,直至它不再挣扎,用鼻子吐出沉重的粗气。他忽然住手,讶异地瞪着它。它低垂了睫毛,豆大的泪水滚滚而下。

吉拉尔吃一惊:“……对不起……”他扔了鞭子,抱住马头,用脸蹭着它茸茸的皮肤,“我可真蠢,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声音浑浊地咕哝着,也淌下了豆大的泪水。

太阳躲进云层,只露一轮淡金色的光晕。被灰白云朵堆满的天空,看上去那么美,透着甜蜜的忧伤与芬芳。一潭沉静的沼泽,挤满翠绿的浮萍与落木。从树上垂下的粗壮的藤,触手全稀稀疏疏地插进水中。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蛙鸣。

吉拉尔一个肩膀依靠着一棵古老的橡树,盯着那潭碧波,无聊地往沼泽里丢小石子。他的马拴在离他十步之遥的一棵枫树上,安静地咀嚼着青草。

那些讥讽的表情、话语,令他恼怒,甚至让他无地自容,但他并不觉得错误就在自己身上,他想,他无法选择父母与出身。他回想起在小妓院的童年时光,生活清苦,不过十分快乐。没人嘲弄他,大家全都爱他、拥抱他。就连那些客人也尊重他,真诚地称他“小先生”、“小绅士”。

“多想回到那时候……”他兀自咕哝,又想起安德鲁斯,“……不、不,要是那样,我就没办法认识他……我情愿忍受现在的一切……”

内心矛盾重重,他望见那栗色的马,灵光一闪地想到要即刻逃回侯爵府,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也许还没有出森林,就被卫兵逮个正着?他十分懊恼,不知道国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视线仿佛穿越重重密林,他仿佛看见王宫那间套房的窗子敞开着,安德鲁斯仿佛正站在窗口望着他。

“安德鲁……”他转了身,凝望背后那片浓稠的绿色,好像情人就在站在那里。

嘚嘚嘚,他听见马蹄声渐近,心头一阵揪紧。

沙沙沙,树枝颤动。

萨尔维子爵骑一匹纯白骏马,用手分开那些遮挡视线的嫩枝,出现在吉拉尔面前:“侯爵阁下?谢天谢地!总算找到您了!”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从马上跳下来,走近无措的吉拉尔。

这时候,王宫那边也有了新进展。

路易带领安德鲁斯在一扇雕花贴金大门前停下,亲自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个宽阔得几乎空旷的厅,几盏高悬的硕大水晶灯,显得如此孤独。只有一张小圆桌,几把蒙着深红色挖金花土耳布的椅子,和一架绘满鲜花的细脚钢琴。一整面墙壁,嵌了三扇落地大镜子,镜子全配了金灿灿的框。

一个男仆侍立在钢琴一侧,见国王走进来,不紧不慢地行了礼。

路易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让安德鲁斯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跑去大厅深处,对那男仆作了个手势。

男仆在钢琴前端坐,弹起一支安德鲁斯从未听过的舞曲。

曲子伴奏下,路易翩翩起舞。他的旋转、跳跃,全都专业得让观者瞠目结舌。他轻盈如燕,腾空旋转时让人联想起飞舞的花瓣。细长的四肢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强有力的手牵引,滑步与双臂的伸展,演绎得完美无瑕。他舞蹈时投入的热情,全在舞步下爆发出来。年轻的国王,耀眼得如太阳一般。

安德鲁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路易,那早已抛弃了艺术的心灵,微微受到了震撼。有那么一刻,他稍稍后悔了,不由得攥紧了双拳,大理石色的面庞,也因兴奋而染上一抹红晕。

曲子进入尾声,舞蹈节奏随之缓慢下来,渐渐结束。

“怎么样?喜欢吗?”路易气喘吁吁地跪到安德鲁斯跟前,脸上的汗珠让他看起来越发耀眼,“这就是我给您的礼物!”他端详安德鲁美丽的面孔,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这曲子、这舞蹈,全是我亲自为您谱写、编排的,为了您……”

“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安德鲁斯很快冰封住将要融化的心,站了起来,想要出去。路易从背后挽住他的胳膊,令他哆嗦了一下。

“走吧,既然您不喜欢音乐,我再带您瞧瞧别的?”路易显得很沮丧,态度却依旧温和,他带安德鲁斯出了舞蹈房。

“陛下,冯达休侯爵在什么地方?”安德鲁斯不安地环顾空荡而静谧的四周,“我担心他会找不到我。”

“侯爵一定玩儿得很愉快,我的人在照顾他。”路易把安德鲁斯带到一间画室门口。房门大敞,一眼便可望见琳琅满目的艺术珍品。一个男青年画师正在里面安静地创作。安德鲁斯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不加犹豫地冲进画室。路易挡到他面前:“您很需要他?”路易忽然问。

安德鲁斯一脸错讹,不知如何作答。

路易笑了:“我需要您,恰如您需要他。”他两手伏到安德鲁斯胸前,脸上的小雀斑随面孔的扭曲而错位,“您该知道,地位和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我失去了父母的爱。”稚嫩的嗓音在颤抖,他用恳求的目光注视安德鲁斯,“是舞蹈,是艺术让我活下来……”

“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路易的经历不是王朝的秘密,作为国王,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过他的母亲还活着。这让安德鲁斯联想到自己,他禁不住可怜起小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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