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好像越来越麻......
现在身下这张从意大利漂洋过海运来的床,的确是大到了连世纪香港酒店总统套房里的King Size大床都自叹不如,甘拜下风的程度,而且不论柔软度还是舒适度,都绝对是上等的上等。
可是,每晚都被人像枕头一样抱着睡觉,一不留神就会呼吸困难;早上醒来的时候,肚皮上往往还放着一只不属于自己,既粗又壮的手臂或长腿,任谁都会觉得,也许睡地上还更好吧?毕竟我也有血有肉有骨头,而不是布料裹着的棉花团啊。
耳垂可以感觉到有一阵阵的热气吹拂过来,我不禁转过头,仔细凝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也许因为睡眠是人类最没有防备的时刻,现在的陆一行看起来也比醒着的时候柔和不少,不过正所谓睡着的狮子也是狮子,他再怎么柔和,也不可能变成小兔子那样让人怜爱的生物。
但是这么超近距离观察的话,这家伙长得还真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唇的形状也堪称完美......如果以他作为模特,画出什么项羽、吕布、虬髯客等等人物,一定会让人发出「画得真传神!」的感叹吧。
正想得出神,压在我腿上的另一条腿动了动,紧接着刚才被我小心移开的长臂也又重新伸了过来,穿过我的胸口,把我固定得死死的。为了让自己从这个八爪章鱼一样可怕的禁锢中解脱出来,我只好以不吵醒他为原则地慢慢向外移动,然而我移开一点,他又靠上来,我再移开,他再靠上来,我再移开......
「唉哟--」
我又一次滚下了床。
陆一行被我的叫声吵醒了。他看到以一条腿还挂在床沿的姿势,像肚皮朝天的青蛙一样瘫在床下的我,居然说:「看,我就说我的小天天睡相不怎么好吧?」
早餐仍然是咖啡加三明治,不过今天的三明治中间所包含的内容,更是少到了只有酸黄瓜和火腿的地步。不用说我当然是故意的,谁叫那个姓陆的说我睡相不好?
可是陆一行甚至没有像平时那样发发牢骚,反而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吃了个精光,倒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再怎么说他也是老大,我好像有些太过放肆了。这种小人得志,癞狗长毛的行径一向是我最唾弃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侍候他吃完早餐,在厨房收拾的时候,陆一行难得地跟着走了进来,还帮我把盘子放好,然后开口说:「我给你选了套房子,抽空带你弟弟妹妹去看看吧。」
我差点把手一滑,把盘子掉在地上。
见我吃惊得瞪圆了眼,他又说:「别高兴得太早,以为我会让你出去往。你那几个弟弟妹妹,总住在那种地方也不是办法,得让他们搬出来。而且你也想让他们读书吧?」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我不语,陆一行冷不丁伸手贴在我的左胸口,五根手指不安分的蠢动游移着,笑问:「怎么样,我的小天天是不是小心肝高兴得扑通扑通直跳?」
「人的心脏要是不扑通,那不就成死人了吗?」我强作镇定地挥开他的咸湿猪爪,才不承认自己的心真的跳快几拍。这个流氓老大......这种行为不就和送女人钻石没什么区别吗?可是,却已经足够收买我那颗单纯的心了。
「行少......我好像不得不又对你说谢谢了呢。」
「主人为狗狗买一个漂亮的狗窝,是不需要感谢的。不过主人现在看到小狗对自己摇尾巴摇得这么欢快,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前言撤回!我才不要感谢这个杂碎!
洗完碗,又侍候陆大少穿好西装,正准备一如既往地去传报阿忠载他去宏胜旗下的公司视察,却被他叫住了:「你就没有正式一点儿的衣衫吗?」
我看看自己,过膝的短裤,短袖的圆领T恤,的确是和正式不沾边儿,可全身六十年代邵氏爱情片男主角扮相的某人难道还有资格说我吗?夏威夷火鸡似的衬衫就不用说了,居然还配一件带格子的西装,更恐怖的是脸上那副眼镜的镜脚竟然是翡翠做的!不知情的人大概还以为这位仁兄不小心把菠菜吃到了耳朵上。
「前天你不是回原来住的地方去过,还拎了一包衣服回来吗,即使全是地摊货,总应该有一两件西装什么的吧?」
见我摇头,他又感慨地说:「可惜我的衫你又不合身,不然借你多少套都行。」
阿弥陀佛,幸亏不合身。
我只好说:「对不起,我没有行少您那么优良的基因。不过我干嘛非要穿西装不可啊?」
「因为棺材李弥敦道上的夜总会重新开业,我要去剪彩。」
我恍然大悟:「放火的事摆平了?」
「当然,听说这次花了大价钱续签双妹唛。也是他自己不上路,肯早些落本钱的话,哪会搞出这么多事。我是无所谓,反正那片场子是当街开铺,不愁租不出去,不过看在他和老头子还有点儿交情的份上,还是继续让他租下去。」
这个男人,似乎是在各地都拥有大量地皮,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土豪了。而除了宏胜自己名下的赌场、夜总会、歌厅酒廊以外,别的社团所开的场子也有不少是承租自宏胜,真是想不财源滚滚都不行。
本来想以没衣服为借口不跟着去的,可是陆一行不放过我,最后还是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非正式行头来到了弥敦道。
没想到这夜总会的开业典礼上居然衣香鬓影,冠盖云集,连本区的行政长官都屁颠屁颠地跑来喝免费香槟。突兀地站在这些穿高级礼服的人中间,我简直像是个活动的道具,而且还是引客人发笑的那种。
鉴于这样的情况实在有损他陆大少的颜面,我向他提出到外面的车上去等他,没想到还是被他无情的驳回了。
我只好趁乱躲到一角去当壁草,百无聊赖地看看舞厅里双双对对的婆娑人影发呆,而无论何时何地,都永远是视线焦点的陆一行身旁,此刻正围满了两位数以上的女孩子,排在周边的为了抢到和他跳舞的机会,都已经开始互相推搡了。
愤愤地把眼光放到另一头的舞池却发现在蔷薇色的灯光下,那些陪舞的女孩子全部妩媚得令人心动。
她们带笑的面孔后面,又藏着几许不为外人知晓的心酸呢?
不管怎样,以后都绝不能让阿珊走上这条路......我在心里不知第几次地发誓。
这个时候,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把一杯闻上去很香的红酒递到我面前。那只手绝对可以用「纤纤玉手」来形容,我错愕地抬头,发现手的主人也是大美女。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也是夜总会的公关小姐,可是仔细一看,她的打扮和气质又完全不像,明显比那些舞池里的女孩子高出了好几个档次。人总是会对自己欠缺的东西十分渴望,所以我立即对这个和夜总会的气氛格格不入,显得优雅高贵的女子生出好感来。
几乎是强迫自己不要失态,才得以故作镇静的从她手里接过红酒。我这辈子唯二个关系亲密的异性,也就只有老妈和阿珊了,所以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微笑着对我说:「你好,我叫李乐如,先生贵姓?」
这种时候当然应该报出自己的名字才对,可是我的舌头打结得不是一般的严重,憋了半天,我说出来的话居然是:「小姐......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说完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间真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而这个李乐如虽然也露出了吃惊的样子,但是稍纵即逝,微笑着说:「我是这间夜总会的负责人,李有材是我伯父。」
我差点儿把嘴里的酒喷出去。
「呵呵,你好可爱,你很少来我们这里喝酒吧,所以才不认识我。」她冲我一眨眼睛。
这个李乐如,不但漂亮,而且很干练,看着她俏皮的表情,我更加手足无措了。
就在无地自容的时候,T恤的后领被人一下子提了起来,不用回头也知道,除了那个发现跟班不在身边而出来抓人的陆一行,还会有谁。
「小天天,看起来你聊得很开心嘛。」
听他的声音,似乎不怎么高兴。
「行少爷!原来这位是您的兄弟,怪不得这么的不同凡响呢。」我还没说话,李乐如已经对着陆一行笑开了花,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不过她既然是棺材李的侄女,认识也不稀奇。
陆一行把我拎到他的身后,他那宛如万里长城一般的背部立即就遮蔽掉了我所有的视线。只听他对李乐如说:「乐如妹妹,几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李乐如回答说:「呵呵,像我们这样的野草闲花,自生自灭而已。」
「梁光这小子不错,你跟着他,将来不会吃苦的。」
「我知道。只是难得这几年世道不错,所以想多为自己存点嫁妆。」
「放心,棺材老李那件事,我会说一说赌王金的。」
「有了行少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正当这两个人像普通洽商一样交换着黑道上才会出现的对话时,一个声音在高处宣布:剪彩的吉时到了。
陆一行当然是主角,被簇拥着用金剪刀剪过彩以后,那位李乐如小姐为他安排了夜总会里最好的包房,而我和阿忠作为手下也被客气地请了进去,不一会儿,棺材李、赌王金和其他几个社团的老大不知为什么也全都跑进来凑热闹。
「行少,唱首歌吧?」
阿忠拿出点歌的簿子,兴致勃勃地怂恿陆一行。
「就来这首《战无不胜》怎么样?《古惑仔》里山鸡唱过的......」
「不要乱讲啦,咱们行少怎么会唱山鸡那种小喽哕唱过的歌呢。行少,听我棺材李的,要唱就唱《万世巨星》。」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因为大家还都没听过他唱歌呢。坦白说,虽然众人都期待听行少的歌声,却并没有谁期待能听到多么美妙的天籁,因为老大如果唱得字正腔圆,反而就不像老大了。总这,大家都很在默契地想着,即使伟大的行少荒腔走板到足以让人把牙齿咬砰的地步,也要装出陶醉的样子忍过去,然后像手上的肉都要掉下来那样鼓掌。
可是陆一行却深吸了一口雪茄,皱眉说:「《万世巨星》吗......?我不喜欢。有没有新马师曾那一版的《禅院钟声》?」
最后还是棺材李足够机灵:「好像只有薜觉先那一版......我马上叫下面的人补上,行少您就先将就将就怎么样?」
于是阿忠急忙手忙脚乱地替他输入歌曲,随着隆重的锣鼓伴奏声响起,我们的行大少爷堂堂登场,拿着一到他手里,就小巧得好像棒棒糖一样的麦克风引吭高歌,在「禅院萧萧叹孤影,仿似杜宇哀声泣血夜半鸣」的唱调中,我们集体产生了仿佛置身于某老年人活动中心的错觉。
跌破众人眼镜的不止于此,还有他那完全不输给专业人士的嗓子,不过就算好到媲美祥哥再生,这画面也依然很恐怖......就在我心中为时光倒流七十年感叹晞嘘时,一支麦克风突兀地塞进了我的怀里。
「小天天,不要傻坐着嘛;来来来,和我一起唱《紫钗记》。」陆一行用大手把我从座位上拎起来,又我行我素再接再厉地点了一段粤曲。
一想到他竟然要逼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拨高声音唱霍小玉那段「妾为女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的念白,我的鸡皮疙瘩立即冒了满身。
正当冷汗都涔涔地流下来时,李乐如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领着几位如花似玉的小姐进来了。她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最前面那两个旗袍开衩几乎开到腋下的的小姐立刻巧笑倩兮地坐到了陆大少的两边。我趁这个机会,赶紧溜到距离他们最遥远的对角线另一头去。
「行少,这是红中和弟弟,别看她们年纪不大,可是我们旺角响当当的无敌姐妹花。」李乐如介绍道。
「行少爷,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呢,今天能陪您喝酒,人家好高兴哦。」左边的弟弟娇声说道。
「就是说啊,咦,行少您喜欢粤剧啊?我也很喜欢呢,让红中陪您唱怎么样?」 右边的红中直往陆一行身上拱。
她们依偎在陆一行的臂弯里,动作很黏,但不会让人感到发腻,声音很嗲,但不会让人感到做作。总之那幅小鸟依人的图画还真可谓活色生香。
「妈的,这两妞真不错,要是我,光看那双腿就可以玩一整晚。」不知什么时候挤到我旁边的阿忠流着口水说。
是吗?一直盯着她们胸口唐古喇山一样的大咪咪的我这才把目光向下移。阿忠说得没有错,的确是线条优美,又光滑又肉感的粉嫩长腿啊,听说这两妞最犀利的功夫是冰火五重天......妈的,为什么就只有陆一行能享这种艳福?
只见我们的行少爷坐在美女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把拿在手里的麦克风放在茶几上,然后对着弟弟和红中露出真金白银的色狼笑容:「原来你们就是惹得棺材叔和金哥差点儿干起来的双妹唛啊?」
「哎呀呀,那种事行少您就不要再提了嘛,人家也不想的。」红中掩嘴而笑,如果真的不想,大概就不会用那种得意中带点炫耀的口吻说这句话了。
「是吗?」陆一行伸出左右的手臂,用粗大的手掌在她们高耸入云的大波上搓揉,顿时惹来数声销魂的呻吟。
「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倒的确是正妹。可惜......」
他突然放开怀里的温香软玉,直直朝我走过来。
「不管是漂亮得像毕卡索玫瑰时期名画里的女人,还是咪咪大得像保龄球的女人......」
他要干什么?心中警铃大作,可是也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朝我逼近而已。
领口被抓住了,身体再次被提起来,然后......他堵住了我的嘴唇。
与他全身上下所呈现出来的坚硬质感截然相反的柔软钻进了我的嘴里,灵活地运动着,撩起一股湿乎乎的麻痒,可他仿佛还嫌刺激不够深广似的,不顾我的躲避和反抗,固执地把舌头伸到更深处,以索求更多的感官冲动,就好像要把我的骨髓、血液抑或灵魂从嘴里吸出来一样。
这个吻,足足持续了两分多钟。
当他出其不意地推开我的时候,我也只能像愚蠢的大马哈鱼一样,以失神的恍惚表情僵立在原地。
茫然的眼睛明明没有聚焦,包厢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却不请自来地印入眼帘。
首先,自尊和自信都受到了不小打击的弟弟和红中两位美女,脸色基本上已经从毕卡索的「玫瑰时期」变成「蓝色时期」;而其他的各位,张大的嘴巴也从刚才的0型彻底进化为孟克(Mmnch)大师的名作《呐喊》;就连曾经对我进行过一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调侃的阿忠,也一副吓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的样子。
「与其和女孩子玩儿,还不如拿这小子当消夜来得痛快。」始作俑者却像没看见大伙儿的惊愕似的陈述着骇人的话语,还用舌头啧啧嘴,就像在回味。
这个王八蛋......
陆一行又把轻薄而霸道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小天天,你小子看那两个大奶妹看得比我还入迷,让我很不爽哦。」
我气得无言以对。
姑且不说棺材李和赌王金对我和这位宏胜新任当家之间的混乱关系无从知晓,就是知道了,耳闻和目睹也是两码子事吧?而且,身为老大,就算家里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大婶,到夜总会来找乐子的时候,又哪有会拒绝送到嘴边的野食的?而且的而且,不要说别人,就连我这个已经和他发生过接吻这种关系的当事人,在刚刚才被他亲过的现在,都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男人味大爆棚的大男人,竟然可以若无其事的和一个同性接吻!
「呵呵,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行少,看来是我没搞清楚状况。唉呀,这下可怎么办呢,本来还想拍拍您的马屁,结果却拍在马腿上。我真是该死,看来得罚酒三杯了。」这时李乐如轻松地开口,把包厢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众人给拯救了出来。到底是做着男人生意的女人,这种时候还能处变不惊,真是厉害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