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场暗杀,震动整个香港黑社会,
也意外牵动明天原本艰苦但简单的生活。
志豪不顾明天的反对,决意帮助暗杀宏胜当家的凶手潜逃海外,
终究功败垂成,落入宏胜的包围网中。
于是,明天遇见未来将强势地与他纠缠不休的男人--宏胜的新任当家,陆一行。
面对陆一行近乎无耻的占有宣告,
明天心烦意乱、羞愤交错,却怎么也逃不开那双坚定的臂膀。
「小天天,来,说给我听听,你心里面有没有什么愿望?
本大爷都可以帮你完成哦。」
他的愿望?哈,他的愿望,是......
楔子
四月的晴天,阳光灿烂的午后。
街上永远都有大群大群的人在不停不歇地涌动,他们穿梭在密密麻麻交织得像蛛网一般的路上,穿梭在灰褐色的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之中。
我不知道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的目的地在哪里。我想那一定是非常遥远,难以企及的地方。有时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匆匆奔跑,不,我跑得比他们更快更急,简直就像蜂鸟一样灵巧,山猫一样轻盈,但那并不是因为我也要赶去某个梦想到达的地方,而是为了躲避警察和失主的追捕。
「仆街仔,你给我站住!」
这不,一个手拿警棍的胖差佬一边猛吹口哨示意路上的行人帮他捉拿小偷,一边不停地威胁我快些束手就檎,一边还迈开他那两条粗短的河马腿,企图牢牢地跟住我。
然而,他的这种企图只能称作是自不量力。我敏捷得像兔子,滑得像泥鰍,又怎么可能被他抓住?
不过,在偷窃的现场居然就被那个看起来明明很迟钝的老头发现,只能说明我学艺不精,必须勤加练习才行啊。
前面就是庙街。那里是我的地盘,混在人群里,我如鱼得水,再也没有被抓到的可能。
回头望一望,呵,那个条子离我还有五十多米远呢。我冲他做一个怪模怪样的鬼脸,然后便轻盈地蒸发在人群中,像水汽一样不留痕迹。
夜晚的九龙半岛,就像是一个咖啡和铜臭的杂合体,充满了辛香刺鼻的味道。
暴力、色 情、恐怖、神秘,随便哪一盏香橙色的路灯下,也许都可以寻找到经常在午夜街头徘徊的阿飞,总是寂寞游离于巷尾深处的女鬼如花,还有天若有情里穿着婚纱,赤脚寻觅华仔的JOJO......人世间悲欢离合的剧情,每天都在这里轮番上演。
「唉哟哟,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女人摸出一条手帕给我擦拭掉手臂上的污水,那手帕上的香水浓郁得足以熏落在半空盘旋的苍蝇。
「小弟弟,你住我隔壁吧?哪天有空,到姐姐这边来玩嘛,姐姐可以煲汤给你喝哦。」她一边说着,一边风骚地用半露在外的乳房贴住我的胸口。
我面无表情地向下看了一眼,那是一对如果不靠钢圈支撑,乳头大概会掉到肚脐以下的圆锥形肥肉,硕大而缺乏弹性,就和她脸上夸张得像外星人的化妆一样,再怎么竭力掩饰也无法阻止别人猜测出她的真实年龄。
姐姐?我老妈要是在世,打扮出来只怕都比你能见人。
不过关于她住我隔壁这件事,我倒是深有体会,因为我们一家子每天晚上都是听着嗯嗯啊啊的叫床声入睡的。
我和这个女人,此刻正身处在一条布满深深浅浅水洼的暗巷里,四周飘散着下水道特有的腐臭,如果谁有兴致在各个角落翻找一下,多半会发现几个还残留有体液的保险套,或是带有灼烤痕迹,还能嗅到氯胺酮味道的锡箔纸;总之,是一个非常适合作为华人三合会文化标本,供西方学者研究的地方。
身后有喀崩喀崩的脚步声传来,我用余光瞄到,那是蹦蹦跳跳的阿祖。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今天的收获应该还不错。
阿祖看到紧紧贴在一起的我们--当然,是他误会了--立即露出那种自以为已经是大人的小孩常有的促狭微笑,装出不认识我的样子,继续喀崩喀崩地向前跳开了。相信晚上我回去时,那几个小子听了他的渲染,一定又会误会了。
一想到不知会被他们怎样揶揄,我就头疼起来。
「弟弟,要不要喝汤啊?姐姐最拿手的就是『一鸡三吃』,免费的哦。」
都是这老女人害的。我强压住心中的怒气,伸出手,在她烂棉絮一般的胸口轻轻抚摸而过,她立即欢喜得全身都打起颤来。
「大妈。」
「大妈?!」
白粉遮住了她的脸色,但是我想一定很精彩。
「你的胸罩掉了。」
配合着我的说话,她外面的缀亮片大红罩衫发出唰唰两声,分作前后两片颓然坠地;接着是叭叭两声橡皮筋绷断的声音,两个碗状物也以一种凄绝的姿态脱落下来,颤颠颠地悬挂在带有游泳圈的腰间。
啧啧,还是塑身美体型的连体内衣呢。
我吐吐舌头,不理会她媲美消防警报的尖叫,继续向家的方向行进。
我住在一间阴暗潮湿,终年也见不到几次阳光的棚子里,不但如此,一旦遇上条子临检,我也得赶紧从窗户逃走,像老鼠一样躲避到阴沟里,直到那好像丧钟一样的脚步声消失无踪,才敢重新出来活动。
因为我没有身份证,没有亲人,没有钱,总之,就是一个比蚊子更加不如的存在。蚊子虽然也有被捉住打死的危险,但至少每个人都会承认,这是一只「香港的蚊子」,而我,却无法被承认为是「香港的人」。
「咦咦咦,小明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早就回来?」进了家门,阿祖看到正在换拖鞋的我,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国栋从里屋探出头来,见了我,更是把脸皱得像被逼着吃了最讨厌的苦瓜炒鸡蛋:「小明哥,你不会是和豪哥联合起来出千吧?」
我抬手给他一记暴栗:「什么出千,你们又拿我做牌面了?少去断爪荣那里混,要我说几次你才能记住?」
「可是......荣叔很亲切,荣婶又超级正点......」
「你就由着他吧,不到被人挑断手筋的那一天,他是不会记住的。」
听到志豪的声音,我走进里屋,只见他正坐在地板上,把一卷钞票归类,相同面额的叠放在一起。目测了一下那几张金色钞票的厚度,显然他今天的收获颇丰。
听到我的脚步声,别说招呼了,这小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把钞票仔仔细细地收好,他才敷衍地昂起头:「回来啦。」然后叫住似乎正在寻找地方躲藏的国栋和阿祖:「喂,还不乖乖给钱?」
就在那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掏腰包时,后门唰地拉开了,阿珊从我们自己用线胶板搭成的简易厨房里探出头来,露出充满稚气的可爱笑容:「小明哥,你回来了!那么我们开饭好不好?」她是阿祖的妹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掌握着我们五个人的温饱大计,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真是过分,豪哥明明存了那么多私房钱,却还要抢我们的那份,人家原本还想这个周末去香云馆找艳芳姐姐的呢!」国栋的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努力咀嚼炒老了的牛柳,一边发着无意义的牢骚。反正不管他怎么说,志豪也不会把钱退回的。
「不要在阿珊面前说这些。」我用筷子敲他的头。
国栋满不在乎地说:「安啦,阿祖早就在家里做过了,套子还是珊给他买的。」
我脱力地放下碗:「你们......哪有十五岁就去香云馆的?他们老板是不是眼睛吃屎了,居然放你们进去!」
志豪面不改色地挟起一块面衣已经炸得焦掉的咕噜肉,说:「只要有钱,毛没长齐或是露不出头都同样是宝贵的客人。」
「豪,就是你的这种论调毒害了他们!国栋,阿祖,你们应该存点钱作学费,怎么能尽花在女人身上?」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反正到时候他没有钱,你也会帮他出。早叫你别这么惯他们,就是不听我的。」志豪已经吃完饭了,正拿起一片梨,凉凉地开口。
「你这家伙!不管我说什么都要顶嘴,到底还当不当我是老大?」
「啊,对了,我听到二楼的肥仔贤他们在密谋,好像要去澳之宝打劫的样子。」他立即转过头,掏掏耳朵。
「真的?到时候帮他们找找买家,赚一笔回扣怎么样?」
「喂,你们......」
「话说回来,这两天油尖旺到底怎么了?好多老大的宾士车在街上来来回回的。」
「听说是宏胜在学人家台湾的立委选举,几个大哥要竞争上岗呢。」
「竞争上岗是大陆那边的名词吧。不过这是好事啊,警察叔叔都被调去监视大佬了,咱们下手就更安全了嘛。」
「死小子......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话再说回来,豪哥,我和国栋都不是包茎啦!」
「......」
我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为这一如平常的被忽略轻轻叹口气。刚才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可他们马上转移话题,害我有火没处发,简直就像在跟空气玩相扑似的。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的?在我的记忆里,被他们吃得死死的,好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做老大做成这样,也不知道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吃过饭,国栋和阿祖陪着阿珊去洗碗,闲下来的我坐在以前从街上倒闭的酒吧偷来的吧台凳上,点燃了今天的第一根烟。
这间屋是我和志豪和信义几个小流氓干了好几次架才保住的家,虽然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拆除的违章建筑,而且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冻肉铺,却是我们五个人相依为命的栖身之所。
从房间唯一的一扇小窗口望出去,没有什么好风景,只有鳞次栉比的公屋和远处迷离耀眼的霓虹灯,还有站在灯下,描着深蓝眼影和腥红嘴唇的流莺。同时还可以感觉到,有仿佛夹带着九龙城特有味道的夜风吹过,风里甚至包裹着不远处的庙街那种充满寂寞的奇异喧嚣。
我不禁摊开手掌,察看手心的纹路。真是不敢相信,我竟然在这个号称东方之珠的弹丸之地待超过十年了。看来像我们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还真有些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意味。
察觉到志豪轻轻地走过来,但是我没有回头。他伸出一只手,取走我叼在嘴里的香烟,坐在旁边自顾自抽起来,然后向昏暗的空气中吐出一串白色的烟圈。
「又在想什么呢,摆出那么一副苍苍凉凉的表情,还在介意我们拿你打赌的事吗?」
我一下笑起来,问他:「说真的,为什么每次你都能赌赢啊?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他继续吸烟,一口就吸到底,然后把烟屁股摁灭,说:「那种女人,你不可能看得上眼吧?话说回来,通街做皮肉生意的大姐没一百也有八十,也不是都很丑啊,你到底有没有中意的?」
我把打火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玩:「你呢?有不少大姐接近我就是为了打听你的事。」
志豪有八分之一的英国血统,轮廓深得不像亚裔,就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讨厌的少年嘲笑的「鬼佬」,小时候,就为了这两个字,我不知替他跟别人打了多少次架。
志豪不说话了,低头像是在想什么。从侧面看过去,因为年纪还小的关系,他的脸部线条还残留着属于少年的纤细秀丽,但相信再过不久,一定会变成要命的酷帅俊朗吧。
停了一会儿,他才又抬头开口道:「你呀,表面上看是小混混一个,骨子里却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话题,于是马上岔开他的话:「阿豪,你省吃俭用的,存钱来做什么?我们不比国栋和阿祖他们,没有香港出生证明,再多的钱也没处花,所以人生得意须尽欢,别对现在的自己太刻薄。」
志豪呼出一口气,笑了:「你错了。世面上只有见不得光的人,没有见不得光的钱,我努力存钱,总有自己的目的。我劝你也多替自己打算打算,别凡事都尽先想着那三个小的。」
「喂喂喂,连你在内,是四个小的才对吧?」
「少得意了,论体格,你才是小的呢。」
冷不丁站起来,吓了我一跳。这小子去年就已经高过我了,这样居高临下地看我,让我非常之不爽加不甘心,明明吃得都一样多啊......
「我是比你小一岁,那又怎么样?除了年龄,我会在各个方面都超过你的。」
我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吐他的槽:「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只有小孩子才会在意什么不如啦,超过啦之类的吧?」
志豪又不说话了,却拿眼睛狠狠地瞪我,我被他像要在身上烧出个窟窿的眼光盯得发毛,不禁逃避似地移开视线,然后无意识地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盒,重新点燃一根烟。
「明天......」
「叫我小明哥啦!」
「让我叫一次名字会死啊?」
「你......」
「小明哥,豪哥,你们快出来看电视,特特特特大的新闻哦!」阿珊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大声通知我们,这种情况在一向以小淑女自居的她身上可很少发生。
也许真有什么大新闻发生吧。
我趁机向外屋走去,并用掩饰动摇的平淡声音告诫志豪:「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再这么没大没小......」
他一脸的似笑非笑:「怎么样?难道你还舍得打我吗?小明哥~~」他用肉麻的颤音把哥字拖得老长,还抛给我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
「舍不得......才怪!」我一拳捶在他肩膀上,但也真的没怎么用力。
也许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他气得吐血而亡吧?一面反省着对他的教育方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一面坐到了电视前。
画面定格在一扇充满暴发户质感的镀金雕花宏伟大铁门前,当然,铁门里面有一幢绝对可以用豪宅来形容的无敌海景巨型别墅,门口则停着数十辆与铁门所散发的恶俗铜臭味极其相衬的超高档外国房车,唯一显得突兀的是每一辆的车头标志上都绑着朴素到有点儿寒酸的小白花。
志豪无聊地后仰:「这是什么?哪位富豪驾崩了?算什么特大新闻嘛。」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就是那年小平爷爷死翘翘的消息也和天气预报一样稀松平常。
「不是啦,这是陆天荣的房契,今天下午,他在自己的游艇上被人砍死了!警方正在介入调查,这些车都是那些香主堂主开来吊唁老大的。」阿祖带着不知为什么居然很兴奋的表情向我们解说。真不知关他什么事。
不过,这还真是比小平爷爷逝世更令人震惊的大新闻啊......
陆天荣是一个叫「宏胜」的社团的老大,而宏胜在香港黑社会的地位,大概就和拆分之前的洛克菲勒财团(Rockefeller Financial Group)在美国财经界的地位差不多。听说这个社团的来历很古老,可以追溯到清初的天地会,数百年来本埠风光了一阵最后却逃不过消亡命运的社团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唯有宏胜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数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垄断地位,不管警方怎么扫黑,也没能把它给灭了。
志豪的屁股朝我这边挤了挤,有些不置信地说:「连陆天荣都敢杀......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
「不用说当然是内鬼了。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怎么会把他的行踪掌握得那么清楚?陆天荣很少不带保镖活动的。不过那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也许是触事生情,我开始趁机教育他们几个,「俗话说上得山多终遇虎,在江湖里打滚,爬得再高也逃不过这样的下场,所以你们从现在起就要为将来打算,别老是想着怎样加入社团。黑道是条不归路,一旦踏上去就身不由己,不要让自己的命运......」
我一心想做万世师表,借题说教,但还没说完就不得不打住,因为空旷的房间里,继续聆听着这番教诲的,已经只剩下电视、沙发和我自己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吗?
「明天,别去担心那么遥远的事好不好?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志豪倚在门框,丢给我最后一句话。
注定?我无力地苦笑。其实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注定的,我们只是习惯把一切难以把握的事情都推给所谓的宿命,因为我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