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禄鸥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让邵安以为被喜欢上了的地步。你要说他不喜欢邵安,似乎又有些不合情理,毕竟他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找个家伙亲近的人。
而事实上,邵安说服了自己,他是快乐的。他被白禄鸥选择,他终于有机会自私一把。
于是,白禄鸥的耳边安静下来。
当轰隆隆的列车驶过,除了发生肉眼不见的形变的轨道,除了视觉抵达不到的气旋的空气,除了耳闻不到的紊乱的心跳,其他一切,都还好。
不知不觉,已经年底。廉三河像是人间蒸发,不再纠缠。
下午,邵安收拾些东西,打算回家过年。白禄鸥的伤基本痊愈,他在一边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遥控器,嘴里叼着百乐滋。
本来邵安埋着身子在整理柜子,却忽然被一双白皙手臂从身后环住。
“你忘了我的话?怎么都不带提的?”白禄鸥低低开口,“我以为你喜欢我。”
邵安拿着衣服的手一僵,随即平稳道:“我怕你是一时脑子发热,将来后悔。”
白禄鸥双臂一紧,却不羞恼:“你以为我是多大点的孩子啊?”
邵安放下衣物,抚开他的手臂,转身与他面对面,皱眉道:“想好了?”
白禄鸥看着他,不假思索地点头。
然后,邵安跑了。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瓶润滑剂。
白禄鸥傻愣愣地看着,一瞬间,天翻地覆。
白禄鸥甚至没有走路的过度,直接被压倒在凌乱的衣物上。
“你丫给点反应时间成不?别上来就——”
抛开被炙热双唇堵住的语言,按捺住心下的羞赧和紧张,白禄鸥不禁质疑,谁说邵安不心急?
而邵安也不再矜持,灼热的舌敲开微凉的嘴唇,几近癫狂地在白禄鸥口中汲取掠夺。
那是幻想过无数次的放纵,梦见过千百遍的追逐,是囚笼,亦是解脱。
从前的欣悦是虚幻,是紧闭双目,将稍纵即逝的销魂快乐装进脑袋。当下的欣悦是真实,是圆睁双目,将无时无刻的缠绵旖旎尽收眼底。
邵安灵活的双手游走于白禄鸥结实紧致的肌肤,缓慢却急切,放肆却温柔,明明沾了情 欲,却更似膜拜。
白禄鸥伸出双臂,环上邵安的脖颈。他咬着下唇的贝齿被邵安一根手指敲开,然后他释然一笑,不去在意流泻而出的轻吟。
白禄鸥舒舒服服地微弓起身子,懒洋洋地半阖了眼,漫不经心地低头,顺着红红点点的路标巡缉到肇事者的温柔目光。
虽然他们还没老,却早已过了冲动的年代,而直率承认爱的资格也不复存在。
但一刻,白禄鸥却有了两情相悦的错觉。
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口中细腻的呻吟,眸子里的氤氲雾气,一切都是那么煽情,那么不切实际。
不知道为什么,白禄鸥突然想起了廉三河。不难想象,如果是那厮的话,一定会说一些激怒自己的话,然后两个人为了体位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想着想着,白禄鸥便笑出了声。
邵安动作一僵,脸煞白,转开头,却什么也没有说。白禄鸥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难过和不甘,种种因他而起的负面情绪,竟然出乎意料地击中了他胸中的某个地方。
“你丫想哪去了?”白禄鸥掰正他的脸,皱了皱眉道,“我想想就算过去了,我可没拿你代替什么。”
邵安咧咧嘴角,笑得稍显僵硬:“那咱们现在怎么算?”
“算你有幸被小爷我赏识了。”白禄鸥拉近他的耳朵,用前所未有的邪肆声音说,“算小爷暂且是你的。”
邵安却突然咬住白禄鸥的锁骨,咬牙切齿道:“你本来就是!”
总之,白禄鸥主动得不像白禄鸥,邵安疯狂得不像邵安。最后白禄鸥体力不支,被邵安服侍着沐浴,然后抱回床上。邵安则是精神了一整天,到了次日一早还神采飞扬活蹦乱跳的。
那天,白禄鸥临睡前,模模糊糊听见邵安说:“不如,一起回去吧?”
他也没细想,便大咧咧应了。
邵安当然心花怒放,而且,白禄鸥自始至终都只叫着一个名字。
他说,邵安你丫轻点,邵安你丫慢点,邵安你丫别激动,邵安你妈的给我冷静,邵安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丫就是一禽兽,邵安咱们都认识那么久了,邵安你老让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邵安,邵安……
34
白禄鸥问过邵安:“你是不是有经验啊?”
邵安玩味一笑,道:“有理论基础,没实际操作过。”
于是白禄鸥就很纳闷:“那你怎么那么娴熟?”
邵安凝视着他的双眼,微微一笑,说:“爱是与生俱来的,是本能。”
第二天,白禄鸥醒来的时候已过晌午,他起了身,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儿,跟他妈扛了一夜麻袋似的。
他向邵安抱怨,却迎来邵安意味深长的一句:“第一次都这样,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白禄鸥禁不住羞恼地骂道:“都你妈赖你!干吗非地上做·”
“不是垫着好几层衣服了吗?”邵安悻悻一笑,端来碗皮蛋瘦肉粥,“来来来,吃点流质食物。”
看着白禄鸥不甘不愿地喝着粥,邵安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犯什么毛病?”白禄鸥凉凉道,“下伟哥也不必笑这么淫 荡吧?”
“哪能啊?不能够啊。”邵安嬉皮笑脸地贴到白禄鸥身边,问,“记得昨天晚上答应我什么了吗?”
白禄鸥想了想,摇摇头,然后突然“啊”一声,又深思熟虑一番,还是摇摇头。
邵安一挑眉毛,下巴搁到白禄鸥肩膀上,颇有些哀怨道:“‘丑’媳妇见公婆。”
白禄鸥恍然大悟:“你要见我爸妈?他们在青岛出差呢。”
邵安怔了怔,哭笑不得地说:“去我们家过年吧?”
“你家?”白禄鸥有些犹豫,“不太合适吧?”
“我妈可欢迎了,我跟她说你家过年没家长。再说你小时候又不是没来过。”邵安一脸胜券在握地揽过白禄鸥的肩,轻笑道,“况且你昨天都答应了。”
白禄鸥点点头,虽然他一直也没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年前,白禄鸥跟邵安回了家。
邵妈妈保养很好,一点也没变老,而且对待白禄鸥倍儿亲切,使得他在这个冬天又暖了一些。
大年三十的上午,白禄鸥收到廉三河一条短信,里边说的那叫一言辞恳切,可惜白禄鸥正忙着帮邵妈妈收衣服,一时没顾得回,后来搁着搁着也就忘了。下午他又跟邵安去买了好多生肉生菜,这茬儿就算彻底忘了。
邵妈妈烧的年夜饭实在美味,虽不算美不胜收,却是绝对好吃。那做菜水平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馋得邵安和白禄鸥四只眼直冒着莹莹绿光。
一方木桌,几个可口家常菜,一侧是邵安父母,一侧是邵安和白禄鸥。虽不尽是血亲,却和和睦睦,圆圆满满,竟有了家的感觉。
吃饭间,邵安的爸妈时不时问些两人在学校的境况。至此,白禄鸥才知道,邵安是瞒着家里被开除的。看到邵安嘻嘻哈哈地圆谎,心中莫名酸涩,收回了目光。
“爸,妈。有件事……”
白禄鸥有些惊讶,因为在看不到的桌子下面,邵安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似乎意识到什么,白禄鸥不由地心里一紧,低了头。
邵安刚要开口,却被一串手机铃打断。看着邵安去了客厅,白禄鸥这才松口气。
明明是不愿放任一切偏离下去,却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并没有站出来打断。白禄鸥不禁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陷入了误区?是不是对某个不可能的可能竟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凌晨,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渐渐零散下来,白禄鸥躺在床上,眯起眼,迎着夜幕中突兀却斑斓的闪光,喃喃低语:“我们还能停得下来吗……”
“咔。”
门把手被转开,邵安摸黑进了来,也没开灯,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床头。
白禄鸥想着不知这厮发得什么春,色字头上一把刀,总不至于猖狂到在父母家里做那种事吧?
良久,却听邵安轻声道:“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白禄鸥差点没憋住笑出来,敢情这厮大晚上是来碰瓷儿的?疑问句问的那么理直气壮,跟感叹句似的。
白禄鸥脑袋中正天马行空,却又听见一声叹息,然后面上迎来一瞬间的激烈白光。
睫毛轻微颤动,缝隙里隐约见得邵安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压低声音戏谑开口:“看见了吧?信了吗?……他现在睡在我家,前几天就睡在我怀里。”
白禄鸥强迫自己闭上眼,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随即平复下来。
“廉三河,以前什么都是你的,现在,你最想要的却在我这里……特不甘心吧?嗯?”邵安关上手机,轻轻笑着,任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白禄鸥依旧合着眼帘,什么也看不见。听觉变得异常灵敏,有毫无规则的炸响,有乱了阵脚的心跳,还有第一瓣雪坠落的轻响。
邵安离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又过了很久,白禄鸥试着张开眼睛,却睁不开,像是被什么黏住。摸一摸才知道,竟是凝固了的眼泪。
他摸索着去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泼。
“呦?这么早起了?”
白禄鸥手头动作一僵,却仍旧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邵安提起镜子边悬挂的毛巾,递了过去,道:“鞭炮太他妈吵了,睡不着啊。”
白禄鸥有些不自然地接过毛巾,不着痕迹地侧开一步,离得邵安稍远了些,才挂上一副笑脸说:“也还好吧。反正我是倒头睡到现在。”
邵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说:“你是因为昨儿个累了。”
白禄鸥怔怔地站在他旁边,突然夺走他手中的漱口杯,见他愕然着转过来,便灿然一笑道:“趁现在没什么声去睡睡吧,你也累了一整天。”
邵安了然地抹把脸,拍拍白禄鸥的肩膀,然后打着哈欠晃了出去。
白禄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恍惚。
真的不明白,他们三个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真的不知道,是谁输的一败涂地。
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要毁了友情,毁了爱情,然后落得个倾家荡产。
35
过完了年,白禄鸥身子骨也调养过来。邵安和他似乎再没了非自然的纠葛,白禄鸥按捺住胸中一丝微妙的不舍,婉拒了邵安送他的请求。邵安见他拒绝,也不坚持,只是淡淡一笑,招了辆出租车,替他开了车门。
白禄鸥上了车,跟师傅说了声去处。却听耳旁玻璃被轻轻敲响,便摇下车窗,不明所以地看着邵安。
“咱还是哥们儿。其他的你也不用多想。”邵安说完,便撤回了探出的半截身子,后退两步,冲他招了招手。
白禄鸥也挥挥手,然后对司机说:“师傅,走吧。”
白禄鸥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反光镜里邵安的目光始终追随,不曾偏离。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邵安从来没喜欢过你。”廉三河这样问过白禄鸥。
白禄鸥低垂着眼,不疾不徐道:“那他未免对我太好。”
“表面现象啊。我追郭子琳的时候也对她好着呢,但是我其实也没多喜欢她。”廉三河双手撑在白禄鸥两侧,似是不经意地吹了口气在他耳郭里,“没准丫就是争强好胜,为了把我比下去。”
白禄鸥缄默着推开廉三河一边手臂,继而看着他的双眼,皱眉道:“那又怎么样?”
廉三河维持着一边手扶着墙的姿势,微微僵硬,过了很久,才忍住胸口暗潮翻涌,勉强一笑,说:“看来你还真的把他摆到我前面了。”
白禄鸥对廉三河的话不以为意,因为他很忙。他已经通过了一家公司的应聘考试,最近又忙着毕业典礼。学校边租的房子已经退了,因为父母没在北京,所以他还是一个人住回了家。也因此,他实在没工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何况……邵安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
正式工作的那一天,白禄鸥竟然在公司里见到了梁桥康。那厮顶着“鸟巢”,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像一阵迷你风暴,无比阴郁地游荡过来。
“嗨。”白禄鸥有些尴尬地冲迎面而来的人晃晃手。
“呀……你啊。”梁桥康微微抬头,无精打采地问,“你怎么在这?上班?”
“嗯。刚来的。”白禄鸥有些疑惑地将他打量一番,问,“你呢?”
“这家公司跟我们家有一合作项目。”梁桥康答得有气无力。
白禄鸥看他一脸疲惫,便问:“工作很累啊?”
梁桥康一怔,干笑两声:“小菜啦小菜。”
白禄鸥刚要调侃,却听后面传来急促脚步声。然后有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身材高挑的俊雅男子出现在玻璃大门边,站定,凉凉道:“还不赶紧出来上车?敢情我们等你半天,你跟这唠嗑呢?”
白禄鸥似乎感觉到梁桥康呼吸一窒,然后便见他面目阴沉地盯着梁天,道:“我又没让你接。”
梁天也不恼,只是眼带轻蔑地一笑,说:“我也懒得管。你要不是梁家的孩子,你躺二环主路上我都不拦着。”
梁桥康别过脸,嘴唇发白,却什么也没说。
不爱管还来接?真是贱骨头。白禄鸥心下对梁天的行为不耻。
这厢白禄鸥正纳闷这哥俩闹的什么别扭,那厢梁天就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以半个头的优势俯视着他,说:“别来勾引我弟弟,要不后果自负。”
迎面梁桥康听了却像捉到什么把柄,忽然就大肆搂起白禄鸥的肩,一脸痞笑地看向梁天,说:“这几天忙得都没时间左拥右抱,还真是不习惯。哥,你别费力气了,这玩意杜绝不了的。”
梁天的视线在梁桥康搂着白禄鸥的手上滞留片刻,便又挂上一副笑脸,道:“你这样说我倒放心了,他不是廉三河的吗?你敢动?”
白禄鸥推开梁桥康,一脸的莫名其妙,心说你俩吵架可别把无辜的小爷卷进去。
梁桥康脸上的阴云突然散去,他斜视着梁天,戏谑道:“你要是不想让我到外面找那些不干不净的,也可以。自己脱光了去床上等着,正好自家的干净,还比外面的顺眼。”
白禄鸥直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一脸风雨欲来的梁天。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梁天会抡起巴掌扇梁桥康。
梁桥康看着梁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想要补救,却又希望逼梁天承认什么。
可梁天什么也没做,甚至急也没有急,他只是冷淡一笑,凝视着梁桥康,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我知道了。以后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跟我汇报,我也不会再插手。梁家有我一个就够了。”
梁天就这么走了。白禄鸥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回过神来再看梁桥康,见他懊悔、自责、失落溢于言表。于是白禄鸥便明白了,梁桥康一身的疲惫并非因为工作。
“你不是爱他吗?”白禄鸥问。
“他不知道。”梁桥康自嘲一笑,“可他发现我是同性恋了。”
白禄鸥明了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