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哪……」

提尔塔森截断语，对青黎所提的状况早料及，青黎不禁更为困惑，彷佛众人全知晓着某事，唯有他被蒙着。

「不过……」或许看出了青黎的慌惶，提尔塔森牵强的给予一安慰。「我想她们不会害你。」倘若他猜测的无误，两姊妹守护他都未及了。

青黎摸不透，他清楚提尔塔森在好言劝慰，却无从理解缘由。

诡异的男人……究竟是排挤他还是想帮助他？这忍不住脱口。「你到底是讨厌我还是想帮我？」

此言一出，提尔塔森愣了，「欸？」面对像小犬般质询的青黎，他一时间难以应对。「这……」

青黎这细看才发觉，提尔塔森的双眼相当深邃，他与青雨的双眸是属于海洋的碧蓝，提尔塔森的却如深海的苍蓝。

双方难能认真的对视，晌久之后回避眼神的依旧是提尔塔森，青黎纯然的碧眸之中满是迷团。

「其实……不算是针对你……」提尔塔森无奈下只得答覆。

饶了他吧！凡面对纯粹的双瞳，他最无法撒谎，今日哪跟筋不对的竟然上前攀谈，自找麻烦……

「因为我是学城来的？」青黎先行接话，他并非蠢蛋，即使迷糊亦能辨是非。

团内有些人以异样眼神看待他，恐怕也是因为青黎外型明明该与他们同族，却来自不符常规的学城。

倘若孩童时并未被莉莉所抚养，他与青雨会否也是团里的一名……？

「提尔的缺点就是不够诚实。」

刹那间，嘻笑无声息趋近屏息相望的两人，突窜出的身影将温热的掌放于青黎的头顶轻抚着，更朝对面的提尔塔森微笑。「青黎你放心吧，提尔不讨厌你。」

「菲尔你闭嘴，不准乱发言！」提尔塔森一斥声，起身就要阻拦，可惜措手不及，菲尔德一个闪身，绕到了提尔塔森背后，如同方才抚拍青黎的动作般，换拍提尔塔森。

「他如果真讨厌你，早就赶走你了……哪还会跟你谈话。」玩笑之中，暗谕出提尔塔森遮掩的真意，提尔塔森一个扭眉，对菲尔德窜入的发言感到不满。

「你错了，那是因为还没搞清楚身分。」提尔塔森闷声道，再也无心享受美食，这一甩头的连人带盘离去。

菲尔德淡笑之中逸出一息，边替代提尔塔森的入了空位。「……他还是这么爱钻牛角尖……」随即恢复平日的温和笑霭，朝青黎亲切的聊谈。「今日菜色合胃口吗？」

这对表兄弟的话语彼此冲突，然而……青黎从方才默自一旁观察到的提尔塔森变化的情绪，莫名的相信对方并非刻意排挤。

……身分是什么意思？是担心他是刺客之类？抑或是……？

青黎咬着匙的思索，前方菲尔德说着如何，并未流泄入耳，放空的傻愣可爱样笨眼前的菲尔德一览无遗。

人鱼迹（08）

说到青黎对提尔塔森的印象，初次会面看是人口贩子，再次相遇是个唐突的无礼之人，几日相处下来却又开始怀疑那份反感会否是自己误会一场。

据方才对话之后，青黎对他的印象不减反增。

左思右想下，青黎仅能寻求菲尔德提供意见，对方淡定微笑的神采依旧，左右言他的功力更高，青黎话才没问几句，主导权却反被对方掌握。

明明是他要询问提尔塔森话语的意思，明明发问的人是他，怎料却是自己把身家资料全抖料出了！？

等到一时辰后青黎察觉不对劲，菲尔德已然获得满足资料的歇了嘴，朝他温霭一笑的结束用餐，就这么带他离去。

青黎开始怀疑，或概是自己太不懂得拒绝了，不仅是学城内吃亏，现下连菲尔德、葛莱斯姊妹等都掌握了这致命的缺点，被人吃得死死的……

垮了脸的青黎随着菲尔德的步伐来到排演的现场，菲尔德带他自布帘后窥看，像个工作人员般的凝视着团员们辛劳的练习。

而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提尔塔森与堤丝莉。

倘若远古传说的人鱼公主真存在，那么肯定如堤丝莉这般轻盈优美，跳脱世俗的精灵，青黎被她的柔美所震慑，但很快的目光又被与他旋绕舞蹈的提尔塔森带离。

提尔塔森看似叛逆的外表下，认真的神情更添染了光采。

堤丝莉让青黎吃惊，但提尔塔森让他目不转睛，不仅是外型夺目，更是常人所难达成的动作令他惊叹。

「好漂亮……」青黎钦叹着提尔塔森表演的精湛，眼底闪烁的光芒是赞同亦是向往。

菲尔德莞尔，瞧着眼瞳里只有提尔身影的青黎一道。「提尔的表演因为最惊险，总是一波高潮。」

着实让青黎对提尔塔森的印象转了道，「没想到这么厉害……」青黎回声，目光却始终未偏离那赤发的身影。

刹地，一个回身接抱堤丝莉的下墬，迟疑个一两秒，青黎眨眼间似察觉了异状，端视得更仔细。

青黎见不到提尔塔森的面容，但堤丝莉怜美的眸瞳参了不解，随后，提尔塔森一跃身，仍是俐落脆美的动作，那一刹那的空白众人并未放置心上，只当是遗忘了步骤。

菲尔德亦未留意，只是含笑邀了把身旁愣住的少年。「今晚有表演，来看看吧？」

然而青黎并未答腔，堤丝莉先前微妙的困眉令他的揣测更有着点，疑道。「他是不是受伤了？」

谁？

菲尔德随着目光侧望，正是提尔塔森的特写，他思量一阵，问道。「你说提尔？难道有什么异状吗？」

「有点怪……」青黎应声，浑然之间菲尔德柔和的微笑令他心虚，急声。「不是啦……问问而已！」

「是吗……」菲尔德摆了一副乍看了然的神情，不拆穿的轻笑。「提尔从没有在练习时受伤过呢，如果真有……也是奇事了。」

从没？

青黎诧疑，无论再完美的人，肯定都是踩着失败的经验往上爬，他牢记着母亲给予他的座右铭。

青黎生性对舞艺特技也熟练，私下练习之间也曾受过大小伤，怎可能始终体敷完璧？

排练的动作尽管看上去抓不到端倪，青黎仍是觉得提尔塔森的动作不如刚开始的顺畅。「喔……」他抓回视线，不打算辩论，细思几秒之后，他无声的抓了条毛巾转身离去。

菲尔德摸不清缘由，但并未阻止他行动。

随后不久，练习结束的提尔塔森与堤丝莉私密几句，便独自来到帐幕之后，堤丝莉则与同僚的女性友人讨论服装事宜。

她的眼神不觉间飘向提尔塔森，俄臾后，堤丝莉视线内多了另一身影。「咦……」那名陌生的青黎正接近提尔塔森，堤丝莉抿了抿唇角，在意却因生性害羞未敢上前，这无声息的远一边的观望着。

提尔塔森埋着首正拆解练习用鞋，忽地，一手递出了冰毛巾，他抬起赤发的颅，伫立眼前的竟是青黎，二话不说的道了句『快敷吧！』便不再出言。

「怎么？」提尔塔森问，面对对方的接近感到不解。

青黎眼神飘忽着，复杂的情绪布满容颜，像是尴尬却又假若洒脱。「我想你应该需要……以前我姊都是这样帮我的。」

提尔塔森沉默，不可能是体恤他的汗流浃背而递上的毛巾，青黎握着毛巾的手甚至因为冰度而些微粉色，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方才脚踝受伤的瞬间被这人瞧出了？

「你怎么知道的？」若非青黎知晓他状况有异，这莫名的符合他正盘算的冰敷念头也太过凑巧。

但提尔塔森向来对演技颇有自信，竟然被一外人看出纰漏？

「……感觉你的动作不太顺……虽然分秒间看不太出来。」青黎含糊道，提尔塔森边听着，边将他手上的毛巾取下，青黎再急促解释。「阿、不过！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啦……」

但眼前提尔塔森既然接受了他的好意，看来他并未判断错误。

堤尔塔森望看因为接纳他而松口气的青黎，边侧过身以防让团内的人发觉异状。「我很意外……竟然会被你看出。」

「也许你不会相信，不过其实……我还挺擅长技艺类的！所以……就是觉得不对劲。」青黎朗开微笑，并非自负，仅是自信。

堤尔塔森思绪飘离一阵，晌久后他吐一气攸声。「『我相信』。」不再罗唆的将毛巾敷上伤处，随即整顿了神貌，对青黎浅一笑。「谢了……这对我晚上的表演有帮到。」

霎那间，方才被提尔塔森练习的姿势所震撼的情绪又猛地如浪潮涌上，青黎不自然的撇过头，强装镇定。

「劝、劝你最好不要……我看伤口已经开始……」脑海里顿时回荡的记忆窜出了那高难度的接拥动作，青黎正起色知晓了主因，细声问道。「……这伤……会不会是刚才……」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需要大惊小怪。」截断了青离的疑问，提尔塔森冷淡的不留与探测的机会，将话题带到结果。

硬性结束话题的那容貌，与先前浅笑的模样相比，极度不讨人喜欢，彷佛那日的惹人厌。

「可是……」

青黎皱眉，自身也不清楚为何要反驳，可能伤患在前却不阻止，良心会过意不去……？

「我不可能临时替换我的项目。」提尔塔森严起色的回应，双眼炯炯有神，那一刹那间让青黎见到了身为团长的架式。「应该说……不能。」身为团长便失去任意休假的自由，遑论观众有三分之一是朝着他精湛的技艺与外型魅力而来，堤尔塔森在这一带也渐有名声。

——提尔的表演因为最惊险，总是一波高潮——

——从没有在练习时受伤过呢，如果真有……也是奇事了——

是了，菲尔德是这么说过的，原来……

「不过……」

片刻后，提尔塔森降缓了冷硬的语气，朝青黎再坦露了接纳的笑颜。「还是谢谢你了，青黎。」

人鱼迹（09）

青黎大略明白提尔塔森所谓的『责任』，但有必要不顾状况的去冒险吗……？

青黎自然是无法体会身为团长所要牺牲的多寡，但不爱惜自己，又如何能长久的领导团队？

青黎有印象乔曾说过的，『鱼影』是提尔塔森的父亲打拼出来，随着季节时地的迁徙，以打造剧团的名声来增加知名度，目的在集结各地曾是人鱼族的同伴们……

王国被灭的悲痛感，青黎并未体会过，但见两姊妹伤悲如此，他也不再多问。

他有生最早的记忆是那一场墬谷的意外，其馀便是与莉莉的生活片段，顶多还有忏家……也就是柳奕生长的大家族，他与青雨不曾接触过同类，以至于头次见到提尔塔森等人时错愕得难以适应。

幸而几天下来，尽管排斥他的仍旧存在，但天生开朗性格的影响，逐渐有两三位会主动与他攀谈。

提尔塔森与他的关系也逐渐像个朋友，彷佛所有事都在渐渐好转。

菲尔德甚至邀约他晚上一同入场看戏，并非棚后的幕后人员，而是以正式观众的身分，但想来……他哪好意思滥用特权，这于是婉拒。

可心头些些微的挂念提尔塔森的脚伤会否在表演中出纰漏，矛盾阿矛盾……

「小少爷……」

见他心事重重，梅早一步的接过了青黎捧着的水盆，并含笑示意。

「要换冰水吗？小少爷。」

纵然青黎一再要求两姊妹称呼他名即可，但退却不去对方坚持的礼仪。

「啊……」青黎这才回神，他纳了笑。「……我想不需要了……谢谢你，梅女士……」

毕竟提尔塔森的态度都坚决如此了……横竖不是踢铁板的被拒绝，就是会拆了台的让提尔塔森刻意掩饰的事曝光。

罢……本人都执意如此了，他何需招惹不必要麻烦？转了念头，青离放松了凝聚的神色，前去帮忙擦拭碗盘的工作。

望着乖巧贴心的青黎，梅眸中藏有复杂情感，几天的按耐观察后，终于出口。「我一直想请问……」青黎的身分不容置疑，那么青黎之外，是否还有她们寻找的……？「小少爷有兄弟姊妹吗？」

青黎的情绪一下再被带到思念的青雨，提到青雨，青黎总会不自觉振作，他划开微笑。「嗯！有一个姊姊，青雨。」

姊姊？「是哪一个？发色呢？」一下出口过急，见青黎不解的模样，梅赶紧改口。「阿……我是想问，你们姊弟像吗？」直恨自己无法表现得更为自然。

「像是还……好……」青黎眼珠溜转会，话题无意间带入了几日来所烦忧的。「那个……我一直都很想说却不敢说，我再不回去的话会很困扰的……我很担心我姊……」

那位青黎不在身边就常耍脾气或禁食的青雨，青黎真担忧这几日下来会否又不照顾自己了，虽然有枝蕾能帮忙照顾，但青雨脾气一来，谁也无可奈何，青黎无意中叹了一气。

「可是……」梅了然地收了音，她记忆犹新，青黎的身分她俩姊妹一致确认未误，那么青雨是哪一位小公主她也有了底，然而……

究竟是谁将他俩姊弟抚养去了？这一放青黎离去，恐怕……

「其实……小少爷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个小侄子……」莫可奈何下，梅编起了故事，希望藉由青黎的善良来牵制行动……至少，缓和几些天……「因为战乱，年纪轻轻就离开了，我们一直把他当孩子，所以……」

「原来……是这样……」青黎回应着，所幸生性纯然，不至于当场对她的话有所揣测，这点也像极了那位年纪轻轻就殒命的皇子……梅想着，悄地收起了哀愁，回首倩笑。「既然小少爷这么巧的跟我们侄儿这么相像，小少爷的姊姊搞不好……也很像我们的亲戚呢！」

这让热情的青黎入了瓮的顺应接上话题。

「那……我去带我姊来如何？」葛莱斯姊妹待他甚好，青黎也想让青雨与她两相识，且……正好解决担心青雨的问题！

「我怕你这一回去就回不来了。」

倘若青雨也是皇族，梅自是希望早日将她拉拢于身边，然而却淡笑着诉说青黎接轨不上的言语，青黎一股的热情还在胸口燃烧，这当下摸不着边际。「咦？」

「……来来回回的累人又耗钱，不如我们用别的方式传递讯息如何？」梅收回目光，装做忙碌的带过了话题。

虽说对青黎撤谎是不得以，仍饱满了罪恶感。

「也好呢……！」青黎笑了开，只要能解决青雨状况的顾虑，他一概也不担忧了。「那就麻烦你了，梅女士！」豁然开朗的微笑间，看来已然遗忘了他在学园内尚有欠债未还……

砰地——轰隆几声，瞬间是炫丽的烟火在晚霞的空中散出夺目的花火，华丽得截断了心事重重的交谈。

听闻外头表示序幕的烟火声，让梅原先紧绷的情绪也惬意开来，这转笑问。「小少爷等下会跟菲尔少爷去看表演是吧？」

由于菲尔德向来人品挂有保障，见菲尔德对青黎额外照料，梅也额外安心。

「……呃……」

这一问，青黎刻意遗忘的问题点，又如回潮的袭逆，他皱眉……「不一定……」又赶紧澄清。「阿、因为我也没有必要……特地去……」浑然不晓自己绯红的脸颊出卖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