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皱眉,你笑起来很好看,来,笑给我看看!”
萧墨直接想咬舌自尽,噌地跳起来,厌恶瞪过去,“有病。”
说罢,往回走,贺兰玩味的看着他,待他一直回头似乎确定自己不会阻止的时候却突然发力,追上去把他拦腰扛上了肩。
萧墨石化片刻,气的哇哇大叫,贺兰被他闹的无奈,终于放下他,却不放开,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我是乌苏二王子,跟我回去,荣华享之不尽,有什么不好?”
对牛弹琴。
萧墨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和他多费口舌,只顾拉开那只手,贺兰见他气的两颊鼓鼓,觉得好玩,伸出一根指头戳他的脸,萧墨微楞,眼中燃烧两团小火苗,猛地一脚踩到他脚上,称他吃痛的时候,撒腿就跑。
贺兰像是面对撒赖的孩童,不紧不慢转身打算追,忽然瞥见渐渐进入视线的几骑,一声长哨招来踏雪云鬃骑上。
萧墨也已经看到尚轩,更加了把劲跑过去,拽住尚轩伸出的手翻身上了马。
再看那边,贺兰的踏雪云鬃也到了近处,显然他认得尚轩,手按上刀柄,“副将近来可好?”
“一切大好,只是二王子出现在此,莫不是又要干一些不得人的勾当?”尚轩的火气不小,这么明目的讽刺,像是只怕不够挑起对方的怒气。
贺兰却只是轻蔑一笑,视线越过尚轩落到萧墨身上,“你就是这次中原军的主将朱雀?”
对于贺兰的漠视,尚轩似乎也沉得住气,冷声代替回答,“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尚轩没有代答,回头看萧墨,萧墨厌恶贺兰落到自己身上品评的目光,小声对尚轩道,“我们回去吧。”
尚轩抿唇,提起缰绳策马往回走,其余士兵殿后戒备,身后响起马蹄声和风中飘来的挑衅,“你欠我的名字,我定会让你亲口说出来。”
萧墨回头看,踏雪云鬃已经跑远,松一口气对尚轩小声说对不起,脑中突然想起的却是国师楼无艳绝美的脸,和难得一见的笑。
从来都知道,国师包容着他的任性,也真正关心着他。就是这次出征,也不断飞鸽书信往来,虽然讲的都是朝中之事,也指点行军管理之道,可字里行间的关心,他看得出来、读得懂。
每次收到飞鸽传书,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或是让尚轩读,或是自己看,可那时心里却是极高兴的。有人关心,有人会牵挂,意识到时,心里暖暖的。
一整天在酷日下行军,他这个主将虽没什么本事,但也不能躲在马车中,尤其当尚轩拿不信任的眼光询问他时,他更是挺直了腰杆,打马跑在军队最前面。到了晚上扎营,浑身疼痛的难受,他就会不自觉地翻出楼无艳的书信来看,然后嘴角挂着笑沉沉睡去。
今日,贺兰让他教喜欢是什么感觉,那时,脑中闪过的竟然是当日南华死后,自己坐到秋千上望天发呆,楼无艳默默陪他坐到夜深,又牵他手送他回房的情景。
喜欢,是什么感觉?萧墨十七年的岁月中从未去想过,可是今天,在这草原上,却忍不住想要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喜欢,就是心里暖暖的么?
喜欢,就是忍不住牵挂,不停思念么?
喜欢,就是想到那人就不觉得疲惫么?
如果,这些就是喜欢……
第十一章
回到驻地,尚轩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怒气,直接下马布置防御,完全无视萧墨。
萧墨默默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才下马走回自己的营帐,胡乱吃了些干粮,提桶到帐外打水擦洗。
乌苏二王子出现,整个军队自是严正以待,只有他一人,提了水走来走去,军队中无论品级,见了他都是鄙夷,萧墨目不斜视,眼睛只盯着地面,直到回了营帐一人独处,仍是长久的低头。
擦洗完毕换过干净的衣服,忽然听到外面飞禽扑翅的声音,萧墨眼睛一亮往外跑,刚撩开门帘,一抹白色停到肩头,小脑袋直往萧墨脸上蹭。
萧墨摘下信纸,拿了鸽食撒到桌上,白鸽跳下去啄食,自己到一旁展阅。
细长的纸条很认真地卷成小卷,萧墨也很认真地一点点展开,然而--一白到底。
萧墨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将纸卷翻了一面,还是一白到底。又大又亮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皱眉拿纸卷靠近烛火,仍旧一白到底,想了想把纸卷浸到水中,依然一白到底。
萧墨有些疑惑,手捏纸卷,望着白鸽发呆。
烛火乘着微风跳跃,烛泪串串滴落,烛芯点点化烟。
国师的信鸽,与众不同,喙子上有一粒小红点,体形也比普通的信鸽大,看起来更像海鸥,尤其是那一点海鸥之伤,红的像血。
鸽食不知何时已尽,白鸽跳到萧墨手上寻觅,尖锐的喙子一下一点头地啄到他手上,茫然看过去,纸卷末端已成碎裂。萧墨好笑,轻拍白鸽头,白鸽显然不高兴了,歪了头看他,萧墨心中突然一凛,哇地喊出声来,吓得白鸽扑腾到一旁。
萧墨跳到床上,没能忍住翻滚几次,一双眼睛闪亮闪亮,将已经不完整的纸卷看了又看,折叠整齐放到胸口内襟,憋不住唇角笑意越来越大,拉一个枕头抱到怀中,闭上了眼。
那个人,要来这里,纸卷上无字的意思,就是--有话当面说。
不过,干什么搞神秘,害他只能偷偷乐,但,真的很乐。
忍不住,抱胸又翻滚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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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不管冬天再大的狂风暴雪,只要春天到来,又是风吹草长,草原,大概是生命循环滋长最浓烈的地方,草原草足有半人高,风吹草摆,满眼看到都是碧绿的波浪。
可是,有些事依然要继续。
凌晨时分,战事拉开。尚轩猜的不错,或者说是对贺兰太了解,速战速决一向是草原人的作风,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但仍有些招架不住乌苏国骑兵的铁蹄。
很快,绿草被鲜血染红,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浓烈的血腥味呛人欲呕,萧墨手中提剑,望着远处踏雪云鬃上的贺兰,唯一能看清的是他嘴角轻蔑的笑。
贺兰说,如果交出朱雀,乌苏便退兵。那时候,尚轩回头看了萧墨一眼,萧墨很清楚自己对这个军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可是尚轩毕竟是军人,哪有军人临阵时双手奉上主将以求敌军退兵,那不是对萧墨的侮辱,那是对他这个军人的侮辱,军人的尊严绝不允许他那么做,哪怕这个朱雀真的只是一个符号。
尚轩觉得贺兰的要求是侮辱,萧墨更觉得是侮辱,尤其是看到贺兰嘴角那一抹暧昧的笑。
所以,萧墨这个在众将士眼中不中用的主将,第一次看似豪迈地拔剑趋马冲了上去。一开始,萧墨冲上去的时候,几乎是三军寂静,大概所有的人都没想过他会如此,可是虽然平日里对这个主将充满了不屑,但他毕竟是朱雀,忠国之心顿时点燃,众将士尤其狠极贺兰侮辱的挑衅,一刹倒是士气大振地也跟着冲了上去。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朱雀军已经倒毙大半。
薛青临行前的交代,尚轩记得很清楚,这些不过是新兵,加上行军半月他的刻意营造,军心不齐,主将号令不达,战败是必然。朝堂中的利害,他们不过是棋子,可是大概薛大将军也算不到贺兰对萧墨的欲望。不错,尚轩看的很清楚,从乌苏二王子看萧墨的眼中只有欲望。他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么会在只见了一面后就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可是却因为这份欲望,他看着一个个朱雀的子民血溅草原,心中有了不忍。只为除掉一个朱雀,需要这么多血铺就吗?在他奉为信仰的大将军眼里,他们这些士兵算什么?
事实已经超过计划,尚轩看着被击下马却仍然死命握剑乱砍的萧墨,有了些迟疑。
显然,贺兰的命令是不能伤他,所以即使没有武功,即使不曾上战场,萧墨仍然能够砍伤不少的乌苏士兵。
十七岁,如果记得不错,他只有十七岁。尚轩机械地挥动手中剑防御,眼睛却是看着萧墨,心中犹豫,要不要乘乱上前由自己给他一剑。
更多的血洒出,更多的残肢断臂在眼前飞舞。红色的血混着白色的残破肢体,让人一阵阵反胃。
终于,尚轩下定决心,慢慢靠上去。
剑是怎么刺进去的,尚轩不记得,他唯一记得的是,萧墨缓缓回头,又大又亮的眼睛黯淡无光,没有不可置信,而是了然,仿佛在说,你还是出手了。
尚轩愣了,真的愣了,不是愧疚,而是惊讶,因为他看到萧墨居然笑了,而且双手握上剑身,不让他拔剑,接着是一声大喊。
有士兵闻声看向这边,惊的张大了嘴,“尚副将--”
“原来我们都低估了你?”
“不,是你给了我机会。”
萧墨倒下了,不过他说的是实话,对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战场上的行军布略,他几乎完全没有概念,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当日为何答应带这次兵,是尚轩给了他机会,就算是死,他也不能白死。
南华的死,无为的话,他知道自己该长大,只是仍会习惯性地想要过回,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毕竟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但,好痛,真的好痛。
铁器穿过身体,不知是正好从脏器间穿过,还是直接刺穿,他觉得已经不是伤口在疼,而是浑身都疼,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太多的血流出来,他呆呆看着,只有一个念头--还是不要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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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风是乌苏二王子的第二侍妾,尤其得宠,二王子就连上战场也会带着她。朝风性格外向,而且极善骑马,武功也在二王子的指点下略有小成,乌苏人尚武,对于这样的女子是极敬佩的,所以朝风自从服侍二王子之后,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这几日的朝风却有些不大高兴,二王子从战场上捡回来一个受伤的少年,居然抱回自己营帐,且日夜守着,把所有军医都叫到了跟前,命令他们一定要救活他,救不活就陪葬。
朝风从未见二王子这么在乎过一个人,第一天,朝风借送粥的理由进了营帐看清楚那个少年,可看来看去不过是一张小脸煞白,腰间血染一片,并无特别。朝风看众人忙来忙去,不屑地撅嘴嘀咕,却换来二王子狠狠一个瞪眼,然而,当二王子的眼光转向昏迷的少年时,又变成了温柔,朝风侍奉二王子多年,怎么会看不明白那种温柔的含义,顿时目光如刀,恨不得剜下一块肉般,瞪了床上那人一眼就跑了出去。
朝风对二王子的性格太了解,那个男人是天,绝容不得争风吃醋,她很明白什么时候该收起自己的情绪。可是朝风也不是一般的女人,自那日之后,便开始亲自照顾昏迷的少年。有时,离敌人是需要比朋友更近。
其实,尚轩那一剑并不能致人与死地,而且经过前一次,无为拿一堆人生灵芝将他补得直流鼻血,又有乌苏最好的军医全力救治,萧墨并没有昏迷太多天就醒了过来。
“你真让我好奇”,睁开眼第一句就听到贺兰这么说,萧墨知道,他看见了,也看明白了。
贺兰见萧墨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有想扶,只是看他痛的皱眉,心中竟是说不出的舒畅,这个小东西,真真好玩。一开始见他,映着夕阳弄水,美好的如同晶莹的女娃娃。后来居然自作聪明装哑,性子拗的像小孩,被他踩在脚下,却说我打不过你你想杀就杀,其实他看出了,他怕死怕得要命,难道那时的他没发现自己在微微发抖。再后来,见到尚轩,居然唯诺的像做错事。可是贺兰却怎么也想不到,战场上,他居然能那般笑着不让尚轩拔剑。聪明如贺兰,怎看不出其中缘由,但令贺兰好奇的是,这么个小东西,怎么就像天边的云,捉摸不定。
萧墨原以为等他醒来,国师大人已到,有无数士兵作证,尚轩弑杀主将,必会立刻被撤职,押回凤凰城待审,无论结局如何,薛青这只右臂将无力抬起。
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醒来竟是在乌苏军营中,而且一睁眼就看到让他讨厌的人。
不过,既然能醒来,看来贺兰并不想杀他,目前重要的是想办法回去。
贺兰见萧墨努力好几次也够不着水,拿起水杯戏谑道,“想喝水,告诉我名字。”
萧墨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无聊,轻蔑一笑,又躺了回去。贺兰也不恼,不徐不慢将水杯靠到唇边,动作是轻缓的,声音却极大。
萧墨厌恶地皱眉,贺兰笑意更大,索性倾泻茶水,由半空落到萧墨唇角。萧墨噌地坐起来,忍住伤口扯开的疼痛,一把打落水杯。
水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朝风冲了进来,问怎么回事。
贺兰玩味地看着萧墨脸色越来越难看,额上渗出冷汗,渐渐笑出声来,而且越笑越大声,却就在朝风无限诧异的时候,突然侵身上前捏住萧墨下巴,眼神阴郁,“你只是个战俘,别以为这是你朱雀的未庆宫。”
说罢,一个挥手将萧墨狠狠摔下床,历喝,“来人。”
亲兵应声进帐,贺兰眼光指向萧墨,“把他带下去,好好教一教朱雀,战俘该怎么做。”
朝风两眼一亮,看着亲兵将萧墨连拖带拽拉出去,贴到贺兰身上,轻抚他坚毅的下巴,爽声道,“干什么生这么大气,你不就是看上他的倔强么?”
贺兰放柔脸部线条,轻笑,“你鬼主意这么多,若是想办法让他从了我,就娶你做王妃。”
朝风身体略微一震,笑容僵硬,王妃,这是个不小的诱惑,可这一生的荣耀却需要用一个少年的一晚换得,是不是太过廉价。
注意到贺兰在看她,等着答应,朝风立刻堆笑,眼角却有弯出三分醋意,“你不会得了他忘了我和姐姐吧。”
贺兰满意盯着朝风眼角,伸手捏她脸,“我怎么舍得你,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说罢,搁在腰上的手一用力,两人滚上床榻,在一阵阵汤药味弥漫中,痴笑淫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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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最直接的待遇不过就是虐打,战友、兄弟的血洒到了战场上,好不容易捉回来的俘虏,怎么会轻易放过。死,没那么容易,活,也没那么容易,死去活来,就是标准状态。
先是鞭抽,双手被高高吊起的人,随着皮鞭抽下,像是风铃在空中摇摆,只是随着每一声响动,有红色液体落下。萧墨自幼哪受过这份痛,眼泪止不住地哗哗落下,却非要拼了命咬住呜咽,时间长了下唇一片稀烂,红色细流顺着下巴流到颈上。
然后是泼盐水,特意将水弄冰了再掺盐,一瓢瓢泼到身上,不会立即感受到疼痛,待热血暖透了冰水,灼烧一般的疼痛随着血液汹涌流遍全身,被吊着的人忍不住浑身抽动,更是用力的咬唇。
接下来是什么,萧墨不知道,因为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可是意识模糊不就不好玩了,所以当朝风走进来后,先是叫人弄醒了他。
朝风的脸上,早没有了面对贺兰时的笑意,连带眼角那三分醋意也消失不见,他想要她就给他,只是不知到时他还愿不愿要。
搬了个凳子站上去,朝风看到那双大大的眼睛依然闪亮,忍不住怒火,一巴掌甩过去,“这样的眼神真真让人心疼,你放心,我会让很多人来疼你。”
说罢,朝风用力捏开萧墨双唇,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用力往里一塞,再一倾泻,一股清香立刻弥漫唇齿间,萧墨下意识地认为这美好的味道是疼痛的救赎,然而几乎是立刻的,萧墨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热流从下腹开始涌动,心上仿佛有万千蚂蚁一起啃噬,体温一点点升高,鞭痕处是蚀骨的痛,然而萧墨却好似很欢喜那神经末梢的强烈刺激,甚至有渴望想要更多,可是他隐约觉得自己想要的并不是那种血肉中的痛,而是别的什么,仿佛这个身子只剩空壳,急需有人来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