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看出症结,扭头看旁边的楼无艳,国师神情凝重,萧墨靠了过去,“擒贼先擒王。”
只有如此了,这一帮人原就是薛青刻意安排的乌合之众,前些日子的追击胜利早让他们忘乎所以,而且他们并无士兵该有的心理素质,所以要想止战,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
楼无艳会意点头,突然提内力从马上跃起,足尖轻点马头飘向那高坐指挥的两人。
贺兰和苏雷对视一眼,立即明白楼无艳意图,迅速分开。
楼无艳于半空一迟疑,拧身追贺兰。
贺兰武功远高过苏雷,楼无艳的选择原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却错料了苏雷。大王子见国师被贺兰缠住,策马迎上萧墨,手中弯刀当头劈下。旁边士兵抢过去救,可苏雷杀气大胜,萧墨一惊之下跌落马身,墨椎马扬蹄就要踩下,有士兵长矛一伸挑起萧墨到一边,险险躲过。
萧墨抹了一把冷汗,捡起缇弋剑也不管自己是否有那个能耐,瞅着苏雷得意的笑怒火冲天,胡乱就劈了过去。
苏雷毕竟是乌苏大王子,虽然武功不善,可也算得上一个马上英雄,对付萧墨如孩童般的乱打乱撞,如同玩闹,口中还不时发出嘲讽的笑,更是激的萧墨两眼通红,目赤欲裂。
身边的朱雀士兵早被苏雷指挥乌苏士兵围圈到别处,只剩萧墨一人像是被猎物一样被玩弄。
草原的风一旦刮起,便吹的人睁不开眼,萧墨正凌乱不堪之时,一阵狂风来,身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前面苏雷忽然眯眼,萧墨的缇弋剑便直直刺入同样避风的墨椎马腹中,一声长嘶划破草原,苏雷惊觉,手中弯刀毫不迟疑砍下去,缇弋剑已没入马腹,马儿痛极跳跃,萧墨拔不出,竟忘了撒手,生生挨了苏雷一刀。
肩胛之处传来剧烈的痛,萧墨哇地一声痛呼出口,不肯松的手却在这时不得已放开,苏雷收刀又要砍下,忽然一抹白影急速飘来,揽起萧墨向后疾退,凌空却是一掌挥过来,苏雷应声坠马,一口气不济也是血从口出。
楼无艳放下萧墨,又飘飞上前,眼中浓厚的杀意看的人心惊,就连苏雷也是呆了,心中哀叹大概这次就死在这里了。
可他毕竟是乌苏大王子,乌苏人极崇拜王权,见他这般早拼了命地护过去,就连贺兰也立即赶了过来。
楼无艳武功再强,却又哪有那么多手应付无数的刀剑长矛,且心中担心萧墨,似乎耳中总听到他的哀呼,分了心神与贺兰这样的高手交手,险象环生。
贺兰看出楼无艳顾虑,权衡再三,突然出口止战,虽然说辞勉强,可双方都明白拖下去实在无益,于是同意各后退三十里,十日后再决胜负。
楼无艳担心萧墨伤势,先一步抱起他往营帐飞去,朱雀士兵终于得以喘息,也是急急回转,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渐行渐远的乌苏军中,有一个人似乎颇为担忧地回头数次。
第十四章
乌苏人所用刀,刀刃极弯,由高处砍下,当时墨椎马受伤跃动,那一刀砍下其实只是伤着萧墨些许,简单的包扎后并无大碍。
亲兵刚收拾妥当离开,萧墨便立刻跑到了操练场,知道左肩受伤他也不勉强,只是在一旁看得认真。
这一批乌苏士兵虽都是新参军,但血性儿郎自是喜欢血性之人。战场上萧墨的不顾生死,他们不明白其中缘由,只以为这个平日里看似柔弱的朱雀主将实则是个好男儿。如今又看他挂伤仍然督促操练,忍不住一阵感动,冲刺的竟是更加用力。
萧墨也不明白这些人心中所想,只是经过战场一役,他觉悟没有武功许多时候只能无能为力,学武在短时间内难以见成效,所以他倒是想先学战场上的冲刺防御之道。
虽然只有十七岁,萧墨却是个极好学之人,如果是一心喜欢想学的东西,更是容易上手。一天之后,萧墨起的比谁都早,单手拿了长矛在操练场上勉强比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草原的碧绿时,萧墨停了下来,独自跑到河边擦洗。
汗水似乎浸透了衣衫,左肩一阵刺痛,解开白纱,果然伤口处泛着黄色,萧墨沾了清水擦洗干净,拆下的白纱却没那么容易单手就裹上,试了几次痛的呲牙咧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小的来帮将军吧!”
萧墨微微一愣,明白将军喊的正是他,转头见一人站在身后,一身普通士兵打扮,点头道,“那有劳了。”
那人一边帮萧墨包扎一边笑着说,“将军何必跟小人客气,什么有劳不有劳,将军留小人一条命,小人感激不尽。”
虽然是感激的话,萧墨却听出了一丝异样,就像被赐死的臣子对皇帝山呼万岁谢恩,而且萧墨肯定并不认识此人,又何来留他一命,“你是……”
“小人尚宜。”
“尚宜……难道你是……”
“尚轩正是家兄”,说着,尚宜冲萧墨笑,眉宇之间有恭敬,却又有着一抹坦然。
萧墨这才想到不知尚轩如今怎样,回营之后楼无艳并没有和他提过此事,然而听尚宜刚才的话,难道尚轩竟然……
心念一起,惊的问出口,“尚轩他难道……”
“已经押送回凤凰城,按照军法该是车裂而死,家兄犯下此等罪行,将军没有株连家人,尚宜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吗?那为什么你是那种表情。
想说自己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处罚,可是如今才说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当天他拉着尚轩的刀不让他拔,当天他那一声大喊,哪一样不是将尚轩推向万劫不复。
“将军不必难过,家兄与我自投入军队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全身而退,只是家兄必定遗憾没有血溅沙场”,尚宜说着时,眼睛一直望着水天一线的地方,初升的朝阳在他眼底留下殷红的光影。
萧墨站了起来,默默穿好衣服,转身离去。
为什么要心软,尚轩那一剑刺下难道还想留自己半条命,既然选择了那样的路,就该想到失败的后果,难道只自己合该丢命。
萧墨愤愤地想着快步往前走,身后阳光跟随,新日缓缓跃出水面。
就在萧墨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尚宜突然站起来喊,“将军,伤口发炎,过两日再操练吧。”
萧墨没回头,也没回答,紧抿了唇,脚步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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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强行操练之后,伤口果然恢复的快,每次一看到自己身上两道长长的疤,萧墨就觉得仿佛到这个时空不止一年,而是很久很久,久到他似乎觉得许多关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实则是来自前世。
明天就是约定的再战之日,萧墨让士兵早早吃饭早早休息。
等有人都安睡下后,萧墨却异常的精神,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索性起来拿了火把巡视军营。
已经是入秋的季节,草原的草长的胜,败的也快,这时候的草原,绿色和枯黄交杂,两种颜色分也分不开,仿佛为大地织上了一块地毯。
萧墨巡视营帐一圈并无异样,最后一个要查看的是马厩。虽然是深夜,可是夜空繁星尚算明亮,所以还没到达,萧墨就见到几道黑影闪过。
下意识地跑过去,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但萧墨的眉却紧皱了,因为他闻到一股不同的味道。皱皱鼻尖深嗅,一路寻过去,气味来自马槽,萧墨抓起一把闻闻,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欲叫人,刚张开的嘴却被人从后捂上,同时有一只手缠到了腰上。
“宝贝,我们又见面了”,充满挑逗的声音,萧墨立刻认出正是贺兰。
“我还打算处理完这里去看你呢,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来了,宝贝,你就这么想我么?”贺兰的唇吻上萧墨后颈,引得他一阵轻颤,贺兰轻笑,“还是这么容易就有反映,我就喜欢你这样。”
萧墨皱眉,双手捏拳,手臂下意识地用上了力,贺兰感觉到,突然收紧手臂,萧墨立刻感觉到一个硬挺抵到了下身,更是恨的咬牙,用力挣扎。
马儿似乎感觉到了这空气中的躁动,开始踢蹄子晃脑袋低叫。
贺兰斜睨一眼,打横扛起萧墨飞跃而去。虽然贺兰动作也算得上快,可萧墨却也乘隙大叫一声,并把手上火把扔到了马槽中。
干草经火一燎立刻燃了起来,马儿受惊大叫,总算惊醒了熟睡的士兵。
身后是追上来的朱雀士兵,身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贺兰扛着萧墨运足了内力飞跃。朱雀士兵在国师的指挥下,很有目的地将贺兰逼到了一处峡谷。
草原上多有这种峡谷,峡谷深且窄,两边杂草与他处并无不同,草原上许多动物在奔跑的时候常陷落峡谷,摔个粉身碎骨。
朱雀士兵把贺兰逼到的峡谷不算太窄,楼无艳算他扛着萧墨无法跃过,所以命令士兵慢慢收紧包围圈,倒是怕他一时情急伤了萧墨。
朱雀士兵早搭箭弓上,只等一声命令,数十只铁箭全都将飞向贺兰。
然而贺兰知道,有萧墨在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楼无艳东拉西扯。楼无艳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兵,萧墨也知道,默契地对视之后萧墨猛地弯身,楼无艳抽出一支箭徒手掷了过去。
楼无艳的武功早已达到飞花摘叶皆成兵器的地步,萧墨弯身,贺兰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然而箭矢来的凶猛,如果不放开贺兰注定躲不过,离得那么近,贺兰身体本能的反映就是后跃,可是后面是峡谷,一跃之下身体落空,就连纵横草原的乌苏二王子脸上也露出了惊愕。
箭矢落空,身体陷落,嘴角扬起冷笑,贺兰抓住萧墨的手更用力握紧。
楼无艳疾飞上前救,贺兰眼中闪过得意,弯刀出手砍入峡谷石壁,借力往上飞起,却发现手握的人更加极速地往下掉,忍不住一惊,身子落到实地,只来得及看见白影如鸿,跟着坠入峡谷。
贺兰的眼越睁越大,盈满不可置信,趴到峡谷边大喊,“萧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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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腐臭熏人作呕,白骨累累,腐败的血肉上爬满各种食腐虫子,萧墨尽量不去看,拖着楼无艳一步步往前走。
不知道是多久前--
坠落、坠落,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坠落。
掉下峡谷一直坠落的时候,萧墨的心却奇异地没有慌乱,看着追下来的那人,黑亮的长发夹杂着白衣在空中飞舞,只觉得美的令人心醉。
临落到谷底的那一刻,楼无艳突然猛地下坠,手揽过萧墨的腰,护到了下面。
物理知识告诉萧墨,那一个动作实是超越自然,心中一凛想要喊他的名字,然而强烈的冲击由后背袭来,然后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两人晕了过去。
再醒来,虽然太阳当空,谷底却阴寒阵阵。
萧墨爬起来,发现除了浑身疼痛之外并无其他伤,再看楼无艳,胸口微红,脸色苍白的不自然,萧墨急忙把他扶起来,果然,一根动物的断骨从后几乎刺穿他的胸膛。
萧墨喊他,不醒,试图拔出断骨,虽然是在昏迷中,楼无艳好看的眉还是打结一般皱起。萧墨怕突然拔出,血止不住,只好拖着他往峡谷一端走去,希望能找到一块干净之地再想办法。
峡谷很长,萧墨一直走着,却只是看到白骨堆堆。有时一脚踩下,踏碎白骨数根,激起一阵烟尘,萧墨伸手往脸上抹,摸到微微湿润,狠狠皱眉咬牙,把楼无艳抱的更紧。
秋天的草原,风紧日烈,可这峡谷之中,下宽上窄,除了些许的天光漏下,仿佛凝固的哀伤,只有偶尔动物骸骨被踏碎的声音响起,才像钟摆鸣叫一般提醒着时间没有遗落这个地方。
从影子的倾斜判断,太阳似乎正在西下,拖着的人突然一阵抖动,萧墨激动放下轻唤,“无艳……无艳……”
脸色依旧苍白,长睫依旧紧闭--原来不过是磕上一块石头。
萧墨翻出石块用力扔的远远,继续拖着昏迷的人前行。
时光伴着碎裂的声音流逝。
太阳终于下山,峡谷陷入墨一样的黑暗。
萧墨搬开幽幽泛着绿光的骸骨,空出一块地方,然后扶楼无艳趴在自己怀里靠到峡谷壁上。
睡不着,东一处西一处的磷火闪耀,因为白天黑夜温差形成的谷内风一阵又一阵,萧墨怎么也睡不着,轻轻抚着楼无艳的长发,想说些什么,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许久,只是一句,“无艳,你一定要醒过来。”
将头搁到楼无艳颈窝,呼吸着熟悉的味道,曾经那么肌肤相亲,如今虽然冰冷一片,却给了萧墨心底灭不了的温暖。
“冷……”
几不可闻的一声,萧墨却是大惊,不惜用力拍打楼无艳脸颊也要将他弄醒。
这个时候,醒着痛更好。
终于,在萧墨快把楼无艳一张脸拍的通红时,他醒了过来。
“无艳,你醒了”,萧墨笑着将自己的额头碰上楼无艳的,长吁一口气。
楼无艳想撑起身子,却一声闷哼出口。
“不要动,你受伤了。”
楼无艳闻言,缓缓摸上后背,仍是单手撑地坐了起来,“墨儿,拔出来。”
萧墨摇头,“这里什么都没有。”
楼无艳勉强一笑,拉萧墨的手握上断骨,然后是毫不迟疑的用力,楼无艳的手落下,萧墨的手却一直坚持到最后,断骨拔了出来。
极压抑的一声闷哼,楼无艳唇角渗血,趴到了萧墨身上。萧墨扔掉手中断骨,慌忙抱上那个下坠的身体,“怎么样?”
血,染透白衣,萧墨急忙撕碎衣衫裹了上去,裹了一圈又一圈,血还是流不停,萧墨有些慌了,但不敢喊出声,只得紧了下唇,动作越来越快。
楼无艳轻抚萧墨头发,虚弱笑道,“墨儿,没关系,只要撑到天亮,他们会来救我们。”
他知道,所以刚才一直还算镇定,可是现在看到血越流越多,不知怎么就慌了,经那软软的声音一哄,双手更是颤抖,突然抱紧虚弱的人,死死咬牙不说话。
楼无艳回抱萧墨,只是无法用力,只能轻轻环着。
远处磷火幽幽,像是不会飞动的萤火虫。
良久,萧墨放开楼无艳,又埋头继续包扎。
把两人的衣衫都撕碎了,只捡干净的包上,才勉强止住血。萧墨又拔了许多峡谷石壁上的青草厚厚铺了一层,让楼无艳趴了上去,最后把两人仅剩的碎烈衣衫都盖到了他身上,做完这一切,跑到一旁坐下,双臂抱双腿,下巴搁到膝上愣愣看着那人。
“你休息一下,天亮了,我叫你。”
楼无艳好笑看萧墨,分明冷的发抖,还强作守护者,勉强撑起身子要去拉他。萧墨见状急忙跑过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伤口很疼?还是草不够厚?”
楼无艳轻皱眉,心内嘟囔,今天的墨儿怎么这么啰嗦,手腕一用力就把他拉到草堆上躺下,“你也需要休息。”
萧墨欲反抗,楼无艳却已经半压到了他身上,“我怕冷。”
万年冰山怕冷,鬼都不会信,然而,萧墨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抱住了他。
峡谷的夜果然冷,然而,还好可以互相取暖。
天还没亮,萧墨就醒了过来,感觉到脸上身上有什么在缓缓蠕动,撑着困顿的眼去看,不禁升起一股恶心,噌地跳了起来,又是跳脚又是拍打,抖落一身的虫子,再回头看楼无艳,居然还能睡得那么沉,跑上去一边拨弄一边想要喊醒他。
等到把所有虫子扔的扔,踩死的踩死,萧墨才发觉了不对劲,扶起楼无艳一摸,烫的吓人,难怪被他抱着不觉得冷呢。
如果叫他等下去,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的救援,萧墨宁愿乘着还有力气继续前进。
楼无艳原就比萧墨高些,如今陷入昏迷,身体无法自持,萧墨颇费了一些劲才将他背到背上,艰难的一步一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