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刚一进门,见他醒了,一下冲到床前,抓起他的手,“你醒了?胸口疼吗?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从来没有想过,万年冰山也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萧墨略微一愣,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感动,回握他的手,“胸口还很疼,刚才喝了水,现在有些饿了。”
“饿了?好,我去拿粥来”,说着,国师就要出去,无为却站了起来,手中折扇不停挥动,动作小而迅速,“还是我去吧,你再帮他把把脉,要是必要,我这次还带了一些千年灵芝和雪莲。”
无为离开后,很快若水端了清粥进来,楼无艳坐到床边,把萧墨抱起来靠到自己怀中,接过碗一勺一勺舀起来,吹凉了喂到他口中。
虽然被一个男子这样抱着喂东西很是奇怪,但胸口实在疼得厉害,萧墨挣动了一下,接触到楼无艳坚持的眼神,便不再拒绝。
楼无艳的长发一向不系,垂到萧墨脸上,冰凉柔滑,萧墨轻轻拨开,帮他别到了耳后,楼无艳手一歪,勺子就碰到了萧墨脸上,萧墨瑟缩一下,楼无艳急忙拿手擦,细长微凉的手指碰上苍白的脸颊,像是神来之笔,点出一片红晕。
手指簌地收回,两人垂眼不看对方,继续一个喂,一个喝。
正喝着,离玉跑了进来,冲到床前拉着萧墨的手,眼中泪水滚滚,抽抽搭搭就要往他怀中扑,楼无艳急忙挥臂挡,冷冷道,“白虎君还是随若水先出去吧,我要为他疗伤。”
“我也可以帮他疗伤”,离玉瞪过去。
“你确定,那天……”
“不准你说”,离玉大吼,含着泪水看萧墨,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半晌之后十分不情愿地一跺脚跑了出去。
离玉的缠人功夫,萧墨是知道的,所以见楼无艳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乖乖离开,很是好奇,扬脸问,“你那话什么意思,他怎么这么听话?”
楼无艳放下碗,拿娟帕一边为他擦嘴角一边说,“那天你中剑,他先跑到你身边,疯了一样把人群赶开,然后就在河边替你运功疗伤,你胸口插着剑,又经他内力一催,血跟喷泉一样喷出,剑也随着他的内力离开了你的胸口,然后你又栽倒回水中,是无为将你捞出来的,无为大概是急了,冲他吼,是不是想你早点死,然后他就呆坐在河边一直流泪,后来是荣靖将他带回来的。我现在终于相信他的智力确实停留在孩童阶段了。”
听了楼无艳的话,萧墨笑笑,不说话。离玉是真心待他好的,怕他知道,怕他嫌他笨,呵呵,他又怎么会与他计较,他还是个孩子啊!
“你的脉象已经平稳,不会有大碍,只是伤口太深,失血过多,要好好养一些时日。”
“无为是谁?”千年人参、灵芝、雪莲,这些都是极珍贵的药材,千年的岁月,连朝代都会更替,更何况这天地的精髓,要保留下来极是不易,萧墨不认为自己有幸认识此等富贵之人。
“他就是我一直查不到的青楼幕后老板。”
这话一出,萧墨释然,心道难怪他那么有钱,然而楼无艳又接着道,“他说自己是南华的朋友。”
南华的朋友?萧墨一惊,瞪大眼睛看国师。
楼无艳知道,他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确认,然而天地浩大,也有他力不能及的地方,这无为就是其中之一。
无为的生意遍布四国,涉猎多个行业,这就是唯一所知--少之又少。然而,无所知便无所掌控,国师的脸恢复惯常的冰冷,“无为,需防。”
无为,需防。
四个字,心中发冷,萧墨想起南华的脸,然而他也知道,这句话他需要记在心中。
轻轻点头,扯出一个笑,萧墨想躺下,拉动伤口,白纱就快被渗透。
国师蹙眉,转过身子让他的头搁到自己肩上,动手解去白纱,伤口暴露出来,短而深,差点穿透身体。
萧墨的身体,少年独有的清瘦,皮肤细腻莹白,骨骼均匀,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也略显苍白。楼无艳拿起干净毛巾,擦去伤口渗出的血迹,然后很认真小心地撒上创伤药,再拿白纱布一层层裹上,伤在胸口,纱布要缠过身体然后在绕上肩头。楼无艳的手指,一圈圈地滑过皮肤,也像刚才一样,染过一片粉红。
萧墨不自在地紧张,直到纱布裹好,打上结,他浑身像被抽干了一样,软的一塌糊涂。国师好心,帮他穿上亵衣,又扶他躺回去,还想说什么,萧墨却死闭着眼不睁开,于是国师帮他掖好被子离开。
关门声一闭,萧墨噌地坐了起来,大口喘气,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抖呀抖地指着楼无艳离开的方向,“妖孽……妖孽……祸水……祸水……”
本来失血就过多,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补回来的血,全都浪费到了脸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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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萧墨已经能够坐起来自己进食。
国师事忙,荣靖突然有兴致和离玉切磋武功,众官员前来探望都是若水陪着应付,然而每到吃饭的时候,无为却总能及时出现。
第一眼见无为,萧墨已经觉得人不可貌相,自从和他同餐以来,更是大大吃惊,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叫无为。
“你看你,都说了好几次,吃饭的时候碗不能离开桌面”,无为屈指敲桌面。
萧墨撇嘴,不说话,放下碗。
“又错了,筷子不能握的太长也不能太短。”
萧墨咬牙,握住筷子的手往上挪了挪,想了想又放下,盛汤喝。
“汤不能盛满,真是不懂优雅。”
啪--
萧墨重重将碗放到床前的小桌上,倒回床上闭上眼。
“哼,真没礼貌,客人还没吃完,主人倒先下桌……”
萧墨嘴角抽搐,噌地坐了起来,“你有完没完啊,大厅不是备了饭,你干什么非要到这里来吃,呃……”
若水见萧墨蹙眉,知他牵动了伤口,急忙上前,“无为公子,你就不要气君上了,他伤没好,要是再裂开,若水没办法跟国师交代。”
无为狡黠一笑,绕过桌子到了床边,拿手指戳萧墨没受伤那一边的肩头,“怎么样?没事吧?”
萧墨翻翻白眼,摇头,“没事。”
若水刚要放心,无为啪地打开折扇摇晃,语带轻蔑,“当然没事,就这么点小伤,你也真会装,躺了这么久,被别人服侍很好玩么?总是麻烦别人。”
若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无为,萧墨气的双手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微微敞开的衣衫中,白纱层层叠叠。
“平静,平静,否则伤口又裂了,有人没法交代喔!”折扇摇的更快速,无为笑的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萧墨闪亮的眼睛瞪的溜圆,推开若水,一口气跑了出去。
离玉正和荣靖,在大厅前的空地上切磋,见萧墨脸涨的通红,飞跑而过,正跃起的身子突然改变方向追过去,大喊,“小墨……”
萧墨的脑中不停回响无为的话,确实如此,他,总是麻烦别人。
跑过空地,跑过回廊,跑过草地,脚下一绊,萧墨直直扑向池塘,离玉见状脚尖点地,猛地跃起,终于在萧墨快要落下之时拦腰抱住他,滚落草地。
离玉翻身坐起,检查萧墨的伤口,荣靖和若水也赶到,当然还有那个扇不离手的无为。无为拨开荣靖和若水冲过去,一扇敲到萧墨头上,“没出息的小孩,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当朱雀,还怎么给南华报仇?亏他把你当作弟弟。”
萧墨抬头,不解地看无为。
无为眨眨眼,啪地打开折扇轻摇,诱惑地挑眉,“要不要听故事?”
故事?
萧墨直觉地知道,那是南华的故事。
“你们先下去吧!”
“我要陪你”,离玉好不容易缠上他,怎肯轻易放手。
“小玉乖,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可是……”,离玉也许是看出了萧墨眼中的不耐和疲惫,虽然十分不情愿,仍是点了点头离开。
无为眼中露出赞许,萧墨浅笑回应。
那人,已不在,只是,不想分享。
“南华……”
夕阳逐渐西下,池塘上蜻蜓点水,虽然只是那么弱小的一点力量,却还是荡开小小涟漪,青草在微风的轻拂下摇动身姿,迎着落霞起舞,每舞动一下,就像是劈开夕阳的余晖,把光亮一分为二,想要让它变的更亮。
其实,故事并不完整,无为也有不知道的部分。南华展示给人的,总是平淡若水。无为不知道紫颜,也不知道薛青,却坚定地说,“他这样选择,必定是觉得幸福的选择。”
幸福吗?萧墨不知道,帮他挡那一匕首,南华真的觉得幸福吗?
无为也不知道那个叫昊的男人,却还是能懂的,“他是爱你们的啊!”
萧墨还是没有流泪,双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夕阳。
无为轻摇折扇,也学他那样抬头,“你知道么?他不希望你这样,他只想看到你开心活着,像希望他弟弟能够的那样。”
萧墨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无为又敲他脑袋,“傻小子,夕阳无限好的下一句是什么?”
没等萧墨回答,无为接着道,“知道他弟弟是怎么回答的吗?摇头?笨,人家七岁就会答了,夕阳无限好,何惧近黄昏!”说完,别有用意地笑了一下,摇着折扇离去,留下一个儒雅背影,和被夕阳拉长的淡淡倒影。
夕阳无限好,何惧近黄昏。
细细默念每一个字,萧墨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娃娃,眼睛又大又亮,拉着兄长的手,在金色的夕阳下,撒欢地跑着。
第九章
伤好了,萧墨搬回未庆宫,国师指派另一手下帛天跟随。
帛天同样也是样貌不凡,但没有若水那般冷,没有荣靖那般孤高,给人的感觉就是国师府中最有人味的一个。
回到未庆宫的第一天,帛天抱来一堆奏折,都是请求朱雀能早日迎回殿下。
理由滔滔,上可惊天地,下可泣鬼神。
萧墨当然是顺应民意,立刻让帛天代替修书青龙。然后又开始重复日复一日的看奏折,不错,只是看,而不是批阅。
对于奏折上所述,他还是很难弄得明白哪是真、哪是假,上呈官员的用意何在、所求为何,他更是一头雾水,常常是看完国师的批复,还要花一番心思才能真正明白。
于是,萧墨一次比一次的,更加佩服那个名叫无艳,实则绝艳的男人。
有样貌,有家世,有银子,有能力,极品男人,不过可惜,是个男人。
“呀--”,伸了一个大懒腰,萧墨睁大眼睛四处瞄,瞥见水杯抓起来猛灌。
帛天在一旁好笑,这个主子一做起事来就什么都忘了,等做完,第一件做的就是牛饮一整杯的水。难怪国师让他跟随过来的时候,嘱咐要随时保证离他一尺远有杯水。
笃笃--
敲门声闭,门口出现一张好看的脸,唇红齿白,工笔画一般的人,探头探脑小声问,“小墨,好了么?”
萧墨一听这声音,两眼发亮,一直点头,不过还是偷偷看一旁的帛天,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讨喜一笑,跑了出去。
身后,帛天无奈摇头,走到桌边动手收拾起来。
萧墨一溜烟跑到人工河边,脱了鞋坐在岸边泡水,双手撑在身后,一脸的舒畅,不长不短的头发被河风吹的轻轻飘荡。
萧墨其实很不喜欢长发,但在这个时空,短发男子是另类,他一向不愿意当另类,不过还是不习惯像个女人一样束起来。
这个时空没有空调,夏天待在屋中实在难受,还好这河中水引自地下,沁凉舒爽。
脸上几点凉,萧墨睁眼看,离玉正站在河中,朝他泼水。由于背光,萧墨看不清离玉的脸,太阳的金光洒落在水面,从后面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辉,一瞬间,恍惚看到一个金光灿烂的天使。
更多的水泼过来,萧墨跳起来反击,河水从手中飞出去,散成一粒粒珍珠大小,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溅到两人的头上、脸上、身上……
一时间,泼水声、笑声、叫声,响彻未庆宫。
天使,下到凡尘,大概也只能玩的这么开怀。
“呼……呼……”,浑身湿透的两人躺在草地上大喘气,水珠在脸上辉映太阳的光芒,头发湿成细缕,贴到脸上,算不上出水芙蓉,也算得上露珠下的喇叭花。
“小墨!”
“嗯!”
“我要回去白虎国了!”
“啊?”声音上扬,惊讶不小。
“王上催了多次,不能再拖。”
“喔……”,要离开,会失望。
相处时间虽短,但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的缠人,似乎忘了他也是白虎君,他终会离开。
“小墨,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你放心,我回去就修书青龙,联络玄武,只要那个人回来做了王上,你就不用勉强自己再做什么朱雀,到时候,你来白虎国,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么?”
萧墨望着说话的离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他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正思索时又听他说道,“国师,不能信,右相虽然厉害,可毕竟是国难时通过金钱铺平的仕途之路,怎么比得过他的坚实背景,这么多年他容忍右相势力坐大,但又让他不能独揽朝政,我想……”
“右相有大将军的兵权,国师有国师的难处!”现在的离玉让萧墨觉得陌生,那样的话,是一个智力停留在孩童阶段的人能说的出?可是,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却明明充满稚气。
离玉好看的眼睛眨又眨,慢慢靠近萧墨,嘴角渐渐上扬,捧起他的脸,朝着红唇吻了下去。
柔软的触觉渐渐压下,缓缓厮磨,湿滑的舌头灵巧挑开双唇,蛇一般探入,逗、挑、弯、转。
萧墨的眼睛越睁越大,忘了呼吸,一口气将要到尽头,才明白过来正发生的事,猛地推开离玉跳起来,伸出手不停发抖,“你……你……”
离玉的眼越来越弯,唇角带笑,“小墨,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说罢,第一次,他先跑开了。
萧墨跌坐到地上,呆呆望着身下青草摇摆……
那个……是吻!
这个……他们都是男人!
很长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靠近,蹲下身子歪头看他,“你怎么了?”
“啊……”,下意识地躲开,看清来人又安静下来,“没什么!”
“离玉要走了,你难过?”
“啊?没有……没有……”,急急摆手,忽然想到刚才的事,萧墨的脸噌地又红了。
国师好奇,凑近看他,绝美的脸近在眼前,唇如花瓣,眉如细描,凤目盈盈,肤若凝脂。
萧墨顿时心跳如雷,条件反射跳起来,连连后退。
国师更惊讶,蹙着眉拉他,“你究竟怎么了?”
萧墨死死盯着抓自己的手,心中升起一股排斥感,几乎是厌恶地喊,“放开我!”
国师错愕,但仍是放开了那只手,眼神回复冰冷,“你讨厌我?”
一句话问出,两个人同时惊讶。
凝滞在空气中流动,两人低头不语,只听见河风刮过青草地的簌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