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瑜“腾”地立起:“有办法吗?”
宣晓莲仔细地想着:“这个法子有些冒险……”记得父亲的手札中曾提过这种治疗方法,但是……
风鸣络纬,愁人难睡。萧怀瑜觉得今年的夏日来得实在是太晚,这样的天气,居然又起了狂风,一场暴雨,搅得他原本烦乱的心情更加抑郁。宣晓莲怕他情绪不稳诱发固疾,早早监督他喝了药,见他确实无碍方才放心离去。
萧怀瑜人是躺着,身上被子盖得也很暖和,怀中又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如此称意舒适,却偏偏怎麽也睡不着。
窗外“!!”二更敲响,凌文湖突然动了动,似乎被更声吵醒了一般,睫毛轻闪,眉头微蹙。
萧怀瑜心口一紧,伸手将他抱住:“小湖……”
凌文湖的眼皮子动了动,微微侧过头,缓缓睁开双眼,一张放大的脸顿时出现在面前,怔怔地竟没反应过来。
萧怀瑜喜出望外:“小湖,这可终於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忽地坐起:“来人!”
凌文湖眨眨眼,愣愣地望着一名身穿青衣、下仆打扮的年轻人急匆匆进房,不由有些疑惑。这是哪儿?四下里瞧瞧,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啊!这人怎麽不认识?小晏呢?
萧怀瑜将他抱进怀里,吩咐那年轻人:“去找小晏,就说公子醒了,让他熬碗粥来。这三日你都没能好好吃点儿东西,饿了吧?”最後一句问的是凌文湖。
年轻人行礼後转身离开,凌文湖忍不住拉拉萧怀瑜的衣袖:“你怎麽在这儿?那人是谁?”
萧怀瑜喜孜孜地亲亲他的脸,大惊小怪道:“这是你自己家呀!怎麽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至於我,你可是答应过让我留在这儿的!”假意摸摸凌文湖的额头:“没发烧啊!”
凌文湖不客气地推开那只不规矩的手:“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家,小晏呢?刚才那人是谁?”
萧怀瑜呵呵直笑,用被子将他裹紧:“小晏一个人照顾你原本就很辛苦,现在又多添了个我,累得不行!我便从外头招来一名仆役,平日帮着小晏打打下手,不是很好吗?”
凌文湖皱眉,招来一名陌生的仆役?萧怀瑛知道吗?回头闹将起来……萧怀瑛……萧怀瑾……梁殊……梁殊……他“啊”地惊叫,颤声道:“我……我杀了……”
萧怀瑜心里明白,适才他刚刚苏醒,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会儿终於想起来了。
凌文湖一只手在被子中紧紧扯住他的衣角:“杀……杀了……”
萧怀瑜将他抱得更紧,轻轻拍抚他的後背,柔声细语:“好小湖,那人是坏蛋,杀得好!早就该杀了。”心想到底不是狠人,杀的时候也没见他心慈手软,这会儿骇成这样。
凌文湖轻轻颤抖,低声问:“凌文俊呢?”
萧怀瑜笑道:“放心吧!我已派人将他关了起来,还给他配了个女人……嘿嘿……”语气温和,眼中却露出一丝狠戾,一闪即逝。
凌文湖并未察觉,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喃喃道:“关起来了……也好……女人麽?凌家总得留个後……”
萧怀瑜摇了摇他的身体:“小湖……”暗道幸好你没想过给自己留後,要不然我可生不出娃儿来,当然,你也没那本事。
凌文湖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自然是最好了,公子在天之灵见着了必定高兴。”
萧怀瑜没吱声,虽然觉得和个死人吃味实在丢脸,可眼见着凌文湖说出“公子”二字时那温柔的神情,心里总觉不爽。
房门吱呀一声,小晏扑了进来:“公子……公子,您终於醒了!”一边说,一边两行泪清凌凌的挂下两腮。在他身後,宣晓莲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托盘,盘子放了两个碗,一碗盛着白粥,一碗却是黑糊糊的汤药。
凌文湖摇摇头,轻声道:“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晏抽泣不已,却又咧嘴冲着凌文湖傻傻一笑:“公子醒了就好。”
萧怀瑜自己动手,穿好外袍,下床後小心地扶起凌文湖,用被子将他裹紧。探花郎见自己被包得象个粽子似的,不免失笑:“我有些饿了,你这麽裹着,我的手都伸不出来,怎麽吃饭?”
瑜王笑眯眯地接过宣晓莲递来的粥碗:“我喂你。”小晏退到角落里站着。
凌文湖瞅了瞅小晏,摇头道:“怎好劳动王爷,我自己会吃。小晏,你把衣服递给我。”
萧怀瑜眼神一暗,决定采取不讲理的办法:“不行,你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今日我喂你吃。”说着,瞥了瞥宣晓莲:“你们都出去,半个时辰後进来取碗。”
女华陀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温和地招呼小晏离开。少年眼睁睁望着凌文湖,见主子渐渐露出无奈的神色,心头忽地一酸,咬牙转身,迅速出了房门。
萧怀瑜再聪明不过,小晏对凌文湖的那点儿心思他一早看在眼里,却没将之当回事儿。莫说凌文湖只是把小晏当作弟弟般看待,就算这两人之间确有别样感情,他也能把这份感情硬生生扼杀了。就象那个近些日子每晚都会试图进入探花府的四哥,没有他的允许,萧怀瑛休想踏进府内半步。
他本不是什麽宽容的性子,不提双亲,除去凌文湖,这世上再无其它人或事能入得了他的眼。在凌文湖面前,他可以任意做小伏低,但是别的人嘛,哼哼……
凌文湖没有再多费唇舌,柔顺地喝着稀粥。对於萧怀瑜,纵然抱着别种感情,他却从不敢当真。其实这麽长时间早已明了,萧怀瑜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到萧怀瑜若是在火里,他会毫不犹豫扑进火里,萧怀瑜如果在水中,他会奋不顾身跳进水中。可是,他自幼在醉君楼长大,识人无数,萧怀瑜对他再好,本性却摆在那儿,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萧怀瑜温和的皮骨下包着的是怎样的血与肉。
所以,他不敢放任自己加深感情,他尽量躲避萧怀瑜的柔情攻势,可惜,收效甚微……
萧怀瑜毕竟是龙子凤孙,与萧怀瑾、萧怀瑛流着同样的血,受的是同样的教育。
还记得当年萧怀瑛因为他私下里结交萧怀瑜,用软鞭抽得他浑身鲜血淋漓,当时躺在地上,看着那挥舞的长鞭,他莫名其妙觉得眼前对他用刑的不是瑛王,而是貌若嫡仙的九皇子。
凌文湖慢慢垂下眸子,大脑终於走上了正轨。三日没能好好吃点儿东西,看来自己已经昏睡三日了?报仇那晚萧怀瑜突然跑了出来,想必前因後果尽被其看在眼里,瑜王爷何等厉害,定会将梁凌二人失踪之事安排妥当,朝廷那边不必担心。苏清岚呢?小晏没有走……苏清岚是个重信之人,既然小晏还在,那麽他必然也未离京。
萧怀瑜见他一声不吭,倒有些奇怪了:“小湖,你在想什麽?怎麽不说话?”
凌文湖勉强一笑:“你都看到了?”
萧怀瑜明白他的意思:“看到了。你放心,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
凌文湖点点头:“苏清岚呢?”
萧怀瑜笑笑:“回他的榜眼府了。”
凌文湖皱皱眉:“当初与他约定,待我大仇得报,他便带小晏离开京城,怎又回榜眼府了?”
萧怀瑜淡淡道:“还没死心呢!舍不得离开罢了。”
凌文湖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起苏清岚这些年一直陪在身边,风里来雨里去充当自己的打手、密探,实是不易。
萧怀瑜将喝完的粥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又取来汤药,一勺一勺慢慢地喂:“你呀,心里藏着那麽多的事,为什麽都不和我说一声?那晚我见你神色不对,偷偷跟在你身後。幸亏如此,否则依苏清岚那大意的性子,你们几个早被人发现了。”
凌文湖讪讪一笑:“多谢王爷!”
萧怀瑜手一顿:“还叫王爷呢?嗯?叫大哥!”
凌文湖记起报仇那晚自己呕血不止,被他抱在怀里,当时神智糊涂,确实连声呼唤大哥,不由有些赧然。
萧怀瑜还在喋喋不休:“叫大哥,叫呀!诺,小湖,你可不能过河拆桥,我替你善後,却连声大哥都得不到吗?”
凌文湖知道这人脸皮厚,如今与他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层,何必逆他的意,让他不高兴呢?轻轻道:“大哥!”
萧怀瑜向前凑了凑,不无抱怨:“声音太轻了,听不见。”
凌文湖瞪他一眼:“大哥!”这一声加重了语气,显然极为不满。
怎知萧怀瑜还有个惫懒的性子,将空药碗往旁边一放,继续提要求:“哎哟,还是听不见,再叫高点儿。”
凌文湖终於怒了:“你有完没完?”萧怀瑜“噗嗤”一声,哈哈大笑。
屋外,风歇雨霁,宣晓莲摸了摸小晏的头:“已经十六岁了,怎麽都长不高?”
小晏垂眸不语,宣晓莲指指屋内:“傻孩子,你家公子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何必去求那明明求不到的?”
小晏抬头看她一眼,仍旧没有吱声,只听屋中萧怀瑜兴高采烈地喊道:“好小湖……”小晏微微发抖,宣晓莲轻轻叹了口气:“走吧!今晚怕是不需要我们进去收碗了。”
小晏咬住嘴唇,抬腿便跑,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宣晓莲轻摇螓首,往另一间屋子走去。
两人都没发现,三声鸟叫後,一个黑影从院子里最高的一株梧桐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卧房的窗前。
为君沈醉又何妨 微虐 第十六章
凌文湖喝过药,精神渐渐萎靡,萧怀瑜心知那药里混了安神散,照顾他躺下,见他很快睡着,不觉满意地一笑。
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果见一名黑衣人等在窗外,单膝跪地:“王爷!”
萧怀瑜皱皱眉:“什麽事?”
那名黑羽士压低声音:“瑛王爷又来了!”
萧怀瑜悠然扬眉:“四哥还不死心麽?”回头瞅瞅床上的凌文湖:“罢罢,派人在这儿守着。领他去前厅,今日也该与他讲清楚了。”
黑羽士答应一声,几个起落翻出院墙,不一会儿,又有两名黑衣人赶来,冲瑜王行礼後纵身跃上屋顶。
萧怀瑜正要离去,却见新招募的仆人拎着个热水壶急匆匆进屋,遂道:“把壶搁桌上,你去休息吧!”
那仆人很懂礼数,很快退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萧怀瑜这才慢腾腾地离开了卧房,将门重又关紧後,往前厅而去。
或许,萧怀瑜这辈子是头一次见着萧怀瑛如此狼狈的模样。束发的玉簪断成两截,一半头发湿漉漉地散开;身上穿的是轻便的夜行衣,却有大片衣襟被利刃割裂,露出一大块胸脯;脚蹬一双小鹿皮靴,偏偏右脚的靴头破了个洞,套着布袜的大指若隐若现。更要命的是他一向冷峻的脸上添了一道血口子,看上去倒有些凄惨。
他在打量萧怀瑛,萧怀瑛也在默默地打量他,半晌,瑛王轻轻叹了口气:“居然是你!”
萧怀瑜大大咧咧地坐下,指了指另一张椅子:“四哥请坐。这府里人少,连个倒茶的都没有,怠慢四哥了。”
萧怀瑛站着不动:“为什麽?”
瑜王歪着脑袋看他:“什麽为什麽?”
萧怀瑛皱眉:“你不用和我打马虎眼,这府里的人都是你布下的吧?凌文湖何在?他已有三天不曾早朝了。”
萧怀瑜紧紧盯着这个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四哥:“怎麽?四皇兄这是在担心小湖吗?既如此……”他慢腾腾地问:“小湖身上的鞭伤是打哪儿来的?”瞟瞟那人腰间系着的软鞭:“我记得四哥鞭法高超,为了方便,索性以软鞭充作腰带,朝中众将争相效仿。”
萧怀瑛突然觉得说不出话来:“你……”
瑜王慢慢站起,走到他身边:“四哥,我知道你对小湖并非无情,否则不会替他赎身,替他洗白身家,更不会将你母妃留给你的龙眼夜明珠转送给他,又为了他,三番五次强闯探花府。但是,小湖经历坎坷,你如此不懂怜惜,不仅不可能得到他的真心,甚至会把他逼上绝路。”
萧怀瑛不耐道:“你又知道什麽?他这种人,对谁会用真心?巴结我,讨好我,不过就是为了摆脱贱籍,利用我罢了,何尝有心?”
萧怀瑜摇摇头:“四哥与他相交多年,竟对他没有半分了解,可叹啊可叹!像他这样的人,你敬他一尺,他便会敬你一丈,你若好好待他,今日哪有我的份?”心道难怪小湖从不对这人说实话,连苏清岚都不如。
萧怀瑛一愣:“你……”
萧怀瑜拍拍手,一名黑羽士跳进厅中:“王爷!”
瑜王指着黑衣人:“四哥与他们多次交手,可知道他们是什麽人?”
萧怀瑛眼瞳收缩:“黑羽士。”
身为皇子,他自然明白黑羽士意味着什麽。萧朝从建国之初,每一届皇帝都有一队不为人知的死士,这些死士专为保护皇帝所培养,练的都是不传之秘技。前段日子,他几番试图潜进探花府,却总被黑羽士拦在门外,心下惊愕万状,不明白父皇为什麽会插手凌文湖之事,却不料皇帝竟然将黑羽士派给了萧怀瑜。若非这九弟的身体不适合做一名一国之君,他这会儿几乎要以为父皇暗中已经决定将皇位传给萧怀瑜了。
瑜王点头微笑,挥手令那黑衣人离开:“四哥连父皇的黑羽士都毫不畏惧,看来小湖对四哥来说实是非比寻常。”
萧怀瑛愣了愣,表情竟有些茫然:“非比寻常……”
萧怀瑜同情地望着他:“大皇兄倒罢,我一直不明白四哥为什麽如此关爱我。照理,我与大皇兄也算同母,四哥难道不曾疑心过我会与大皇兄同流合污?”以至於凌文湖因他之故被打得遍体鳞伤,重创五内。
瑛王怔怔出神,好一会儿突然走到椅子边慢慢坐下:“是因为……皇姑姑……”看那架势,颇有今晚将话说明之意。
萧怀瑜脸色一变:“皇姑姑过世很多年了。”
萧怀瑛怪异地望着他:“你也称她皇姑姑?”
瑜王眼中闪过一抹戾色:“四哥竟是个明白人,不怕父皇下辣手?”
萧怀瑛语气迟缓:“我十六岁时便查出了这件事,一直深埋心底。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连我的母妃我都没有告诉她。”
萧怀瑜淡淡道:“那倒是多谢四皇兄了。”
瑛王似乎有些伤感:“你不用谢我,我……我只是报答皇姑姑幼时对我的好罢了。”他的眼神悠远,仿佛陷入了绵长的回忆中:“我的母妃为人刻薄,行事狠毒,小时候,我发现周围的人都不喜欢我,众嫔妃见着我便避开,兄弟们没有一个愿意和我玩的,直到有一日……”他说得很慢,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直到有一日我遇见了皇姑姑,她与一名两三岁的孩子在御水池边玩耍。我走过去,本以为她是哪宫的妃嫔,定不会理睬我,谁知她却主动唤住我,问了我的名字,还让我和那孩子一起吃点心,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