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车哥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平安又揪着贺轻车的衣角摇晃,脸上写满惶恐。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什么了吗?
贺轻车没好气地看着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平安身子其实很弱,有一年年后贺轻车因为有事晚了一天到平家,平安到日子没见到贺轻车赌气淋了点雨,结果就病倒了,发高烧说糊话,体质过敏静脉又细,打了一瓶点滴后半个胳膊都是乌青乌青的。贺轻车看了十分后悔。
贺家的屋子只有一楼,潮气很重,他见到平安大冬天地趴在地上,这要是寒邪入骨病了怎么办?
只是贺轻车的担心不肯说给平安知道,平安一整天都惴惴的,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火了他。
第6章
吃午饭的时候刘拓来了,帮佣阿姨给他添了副碗筷,他端着凳子堂而皇之地挤进平安和贺轻车之间。
平安恨得要命,又不能说出来,夹了一块猪蹄往他碗里一杵,愤愤地说,“你每天跑得很辛苦嘛,来,给你补补!”
刘拓知道他恨自己横插一脚,一笑置之。
平安想今天刘拓怎么这么恶趣味啊!
拉了会儿家常,栾雪梅冷不丁地问刘拓,“你奶奶还住凤怡苑那儿呢?”
话一出口,贺武就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栾雪梅知道说错话了,低下了头。
刘拓忙打圆场,“还住那儿呢,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贺武沉默了会儿,抿了口酒说,“你爷爷啊,也有大半年没来这儿了。”
刘拓心想他恐怕是觉得没脸见你吧,“嗯,他现在崇拜什么魏晋高士,整天就对着那‘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
贺武点点头,“风流慷慨都是过去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如今也只能靠这些谈笑过残年。”
贺轻车见贺武又要感叹壮士迟暮,连忙叉开话题,“爷爷,尝尝竹丝鸡。”平安也知趣地拿走贺武的酒杯,给他添了碗饭。
贺武扒了两口饭,忽然想到了什么,“刘拓,你哥哥还没消息?上次省厅李辅纲那小子过来我叫他一定留心的。”
刘拓脸色一变,低了头说,“谢谢贺爷爷关心,有消息一定告诉您。”
贺武看刘拓的表情也就不再言语。
吃完午饭,刘拓陪着贺武下棋,贺轻车年假休完去了公司,平安因为懊恼昨晚睡着了没吃到贺轻车豆腐怕今晚再睡着所以跑去补眠,一觉睡到三点多钟,起来转一圈没见着人,问警卫说王珍和栾雪梅出门了,刘拓没走,贺轻车也回来一小会儿了。
平安走到贺轻车的门外,刚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刘拓在说,“我哥还不知道呢,这要是知道了,依他那性子,哼,鱼死网破都是好结局!”
贺轻车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们家就打算这么关他一辈子?”
“他们有本事就关他一辈子!不管怎样,我得帮我哥!轻车,你说如果我跟你爷爷说了,他会站在哪一边?”
“不行!你就不要动这个念头了。怎么说也是你刘家的家务事,我爷爷就算再同情也没法插手。话又说回来,都是亲骨肉……”
刘拓打断了贺轻车的话,声音十分激动,“还亲骨肉呢!你没见到我哥,都成什么样了!”
“刘拓,你要想清楚了。”贺轻车冷淡的声音里多了点严肃,“刘延真要是被你弄出来了,那郁琰的事还能瞒几天?你看你倒是救命还是催命!”
刘拓不出声,一拳头砸在桌上,震得青瓷茶盘叮叮作响。
“我真的忍无可忍了!轻车!”
“你必须忍!‘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你真是的,这个时候还弄什么兵法!”
“你错了,这个时候更需要兵法,‘欲攻敌,必先谋’,目前就刘延的情况来看,让他静下心来才是上策。”
“唉!现在连我都不让见了。”
贺轻车话里带着埋怨,“谁让你不听我的!宋少峰的话能信吗?叫你别轻举妄动还自作主张,这下打草惊蛇了吧。”
“我真的不明白,轻车,你说喜欢男人就这么罪无可恕吗?”
刘拓低沉的提问恍若一个炸雷,炸得平安头脑一片空白。谁喜欢男人?是那个刘延还是刘拓?如果是刘拓?他难道是喜欢贺轻车?
平安想起之前刘拓的举动,气得浑身发抖。无耻鼠辈!居然敢肖想他的轻车哥哥!
贺轻车没有立即回答刘拓,而是沉默了会儿才说,“夫妇之道才是人间正伦吧。而且如果喜欢一个人的代价是伤害身边许多人,我更加不会赞同。”
刘拓继续问,“轻车,你有没有可能接受一个男人的爱?”
平安听到这里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也管不了许多了,上前一步重重地拍着门,大声喊,“轻车哥哥!轻车哥哥!你在不在里面?”
贺轻车心里一惊,转过身开了门,平安脸红红地站在门口。
贺轻车有些恼怒,“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什么事?”
“我刚睡醒,怎么家里人都哪去了?”,平安装作不知道刘拓在里面,“咦?刘拓你在这里啊,爷爷呢?”
贺轻车回头看了看刘拓,刘拓随手将一本线装书扔到书桌上,对平安说,“爷爷困了也去休息了,怎么,无聊了?”
“是啊,”平安笑着偎到刘拓身边,扯着他的胳膊说,“刘拓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刘拓心里明白,平安八成是听到了而且误会了,于是笑笑,“好啊。”
贺家院子前面有一个不小的荷塘,夏天的时候一片碧绿粉红,清香不绝。只是冬天荒凉了点,垂柳萧然,凉亭的紫藤也枯了,塘水灰蒙蒙的,一波一波涌上来打湿碎石砌成的岸堤。
平安坐上老柳树下的麻石条凳,刘拓忙把他拉了起来,“太凉了,别坐。”
既然没外人,那也就不用装了。平安推开他的手,横眉怒眼地瞪着他,“刘拓!你这个小人!”
真的误会了,刘拓看着平安气呼呼的样子,心里有些顺不过去,故意凑到他耳朵跟前说,“我怎么小人了?”
“你……你喜欢男人!”
刘拓哼一声,“我喜欢男人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
平安惊讶地蹦开了,张着嘴看着刘拓,心里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平安除了慌张,又有点解脱的感觉。
刘拓看那粉粉的嘴唇在眼前开开合合,最终又抿成了一条线,清澈漂亮的眼睛先是躲闪,再是沉思,最后又像要看透什么似的直盯着自己。
平安犹豫着开口,“刘拓,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要跟我抢轻车哥哥好不好?”
刘拓叹了口气,从岸边拾了块石子,歪着身子向水面斜斜地扔过去。石子在水面蹦了三次才落入水中,溅起几朵水花。
“平安,”刘拓回过头,眼神又像以前一样温和,却又多了几分落寞的味道,“你放心吧,我喜欢的那个男人不是你轻车哥哥。”
刘拓的话让平安感到了安心,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不怀疑刘拓说的话。低头蹭着老柳树的树根,平安不敢看刘拓,“你喜欢谁啊,如果我认识我会帮你的。”
刘拓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喜欢的人问他喜欢谁,能说吗?算了吧,自己不是早就有自知之明了吗?在平安的世界里,既有贺轻车,断不会再有刘拓。
平安却从刘拓的笑里心有灵犀地读到一点苦涩,想不到刘拓也和他一样的为情所苦。
“唉!别想了。”平安把手搭上刘拓的肩膀,“我的事你不要告诉轻车哥哥好不好?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贺轻车什么样的个性刘拓当然清楚,如果冒冒然说出去,最大可能就是平安以后休想再来贺家了。
“平安啊,为什么放着通天大道不走,非要去选那荆棘丛生没有方向也看不到未来的山路?”
平安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说,“只因为宽敞大路的尽头,没有我想要的人啊。”
两个人默默地待了会儿,刘拓说,“回去吧。”
一前一后往回走,刘拓突然回头,笑了笑,“平安,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平安点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拓的笑让他觉得有些辛酸,像藏着许多故事似的。
第7章
还没到家就听到有欢笑声,原来贺武的小女儿贺千羽一家三口从国外回来了,刘拓是熟识的了,平安倒是第一次见,贺武拉着平安逐一介绍,“这是你小姑,这是你姑父,这是你妹妹。”
平安乖乖地挨个行礼,“小姑,姑父,妹妹,新年好。”
贺千羽一头波浪长发,身上裹着昂贵的皮草,眉目如画,对平安温柔地笑笑,“你就是平安吧,长得真可爱。来,姑姑给你红包祝你学习进步更上一层楼!”
“谢谢姑姑!”平安乐呵呵地接过红包。
贺千羽的丈夫是位儒雅男士,也从兜里掏了个红包给了平安。
平安一叠声地道谢,笑得眼都眯起来了。贺轻车看见摇了摇头,平安半点都不像大富之家的公子,抠门抠得要死,还喜欢像个老鼠聚粮般聚财。平生一大乐事就是收红包,所以平家长辈哄他吃饭都会封一个给他。
贺千羽一家有好几年没回来了,贺武着实高兴,叫贺轻车打电话把他大姑一家也喊来。贺轻车的大姑贺千城平安之前见过,风风火火很泼辣的一个女人,就是和栾雪梅关系不太好,每回来只是看看父母,从不多留。
贺武叫刘拓也留下来,于是晚饭的时候餐厅里一大桌子人挤得满满的,贺家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每个人都非常开心。贺轻车要坐在末席敬酒,平安被安排坐在刘拓和贺千城的儿子中间。贺千羽的千金今年才9岁,骄蛮得很,贺轻车坐在她身旁,低眉顺眼地小心伺候着。平安看了,心里酸得冒泡。刘拓看到,故意轻轻地拐了他一下,平安立即报复性地踢了他一脚。
酒过三巡,贺武有些醉了,说起了贺千军,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栾雪梅的眼泪叭嗒叭嗒直掉,贺千城白了她一眼,“大过年的哭什么,晦气!”
栾雪梅抹了抹眼泪,压着嗓子说,“对不起……”
贺千城嘴里嘟囔着,“假惺惺做给谁看!”
贺武沉下脸,“千城!”
贺千城的老公赶忙站起来,“爸,嫂子,今天难得千羽他们回来,别难过了,吃菜吃菜。爸,我最喜欢张嫂子这酸菜鱼,真的,在外面都没吃过这么地道的!”
刘拓和平安起身跟着一阵附和,敬酒敬菜,总算把这小风波平了下去。
晚饭后刘拓就告辞回去了,贺千城两姐妹窝在王珍的内室里说话,客厅里大姑父和小姑父陪着贺武聊天,贺千城的儿子在一边站着。栾雪梅坐在对面给贺千羽的女儿讲故事。
贺轻车帮着帮佣阿姨给每个人都上了茶,这才发现平安不见了,出了屋子发现这小子正靠在回廊的柱上子拿袖子揩眼睛。可能是想家了。
贺轻车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一同望向茫茫夜色。像起了雾一样,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得不真不明。花坛里梅花苍劲的枝丫虬曲盘旋,疏影横斜,很像草书字迹。
平安站了会儿后出乎意料地没有粘着贺轻车,而是打了声招呼就要回屋,贺轻车忙叫住了他,“平安!”
平安回头,眼神有些黯淡,“什么事?”
他这个样子,贺轻车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走到他身边说,“今天晚上一个人睡还怕不怕?”
天哪!他在邀请啊!平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上下打量了一番贺轻车,发现他竟然脸带笑意。平安难掩激动,只能拼命地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样子好像一只期待主人带它回家的小狗。
“怕啊!好怕!轻车哥哥!今晚再让我挤一挤吧。”
贺轻车忍着笑说,“哦,以后你不用怕了,我跟警卫说了,每晚都会派个人过去跟你睡,怎么样?”
平安飞扬的心瞬间从天空落回大地,满心欢喜摔得七零八落。
原来他只是在戏弄自己啊。心好难受,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头似的,疼得说不出话来。平安忍住眼泪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慢慢走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贺轻车看着平安失望地离去,心里突然也不好受起来,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想把他叫回来,又一想叫回来做什么呢?终究没有开口。
平安爬上床就哭了,眼泪哗哗地流。想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真是欠了他贺轻车的吗?他招招手自己就撒欢儿跑过去,他拉下脸自己就只能麻溜地滚蛋。高兴或者伤心,都被他捏在手掌心里啊。
伤心地一塌糊涂,警卫小李来敲门平安也不开,只说自己一个人睡便再不理人。小李去问贺轻车,贺轻车皱起眉头,“算了,让他一个人睡吧。”伸手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朱子语类》,翻了几页,又扔了下来。
脑海里回想着贺千城今天对母亲栾雪梅说的话,“假惺惺做给谁看!”。印象里大姑对母亲一直不待见,爸爸走之后更是反目成仇了,原因不外是栾雪松栾雪桦的六亲不认,这事和母亲又有什么相关吗?大姑性子刚直,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这么说的。
想起母亲,贺轻车倒觉得母子之间从来没有感情交流,始终像隔着什么似的,不知道是她躲着自己,还是自己躲着她。
栾雪梅的性子其实有些古怪,大多数时候她是谨言慎行的,好像旧社会大家庭里的小童养媳似的,对爷爷奶奶的态度总是太过恭敬。可是偶尔却又会很突然地说一些不适合的话让人难堪。贺武和王珍对她这点真的是很有微词。
贺轻车叹气,想到刘拓,又忍不住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贺轻车起身披了件大衣又回到书桌前拿起了书。书看不进去,脑海里只有平安伤心离去时的背影。十七岁的男孩身形纤弱,单薄地好像风一吹便能吹走一样。
寒夜清冷,贺轻车房里的灯光亮到夜里一点,也没有等到平安敲门。
第二天平安起得很迟,拿热水捂了好久,眼睛也没法消掉红肿,只好认命。躲躲闪闪地跑到厨房想要点吃的,却在门口遇到了贺轻车,慌里慌张地低下了头。
贺轻车昨晚发神经等那么晚却没有等到平安,本来是有些火的,却在见到平安哭得肿肿的眼睛时一下子消散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心,端了碗热粥递给了他。
平安讶异地接过来,两人一起到了餐厅。贺千羽的女儿一个人坐在那里正往面包上涂果酱,看见贺轻车,立刻跑过来,“表哥,帮我弄早点。”
贺轻车答应着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自然卷的蓬松头发,笑着说,“囡囡小懒猪也才起来啊,爸爸妈妈呢?”
“到大姨家去了。”
“囡囡怎么没去啊?”
“外公说一会儿带我去天文台玩儿。”
平安闷声不吭地听着兄妹俩对话,一口接一口地喝粥。贺轻车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他,甚至连个灿烂的笑容都没见到过,他还真是失败啊!
平安正郁闷着,手机响了,是平易。
“安安宝贝,过得怎么样?”平安离家久一点,平易就会叫他安安宝贝,知道他纵然反对也无力厮杀。
怎么样?难道他能说不好吗?贺家除了贺轻车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平安拿勺子拨拉着咸菜,懒懒得答,“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