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嘉术笑道:“那是自然。我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罢?”说着拉住了那绳子,慢慢攀了上去。祁蔚廷下意识地便抓住了垂下的那头,不使绳子摇晃。池嘉术虽不会武功,然而身手敏捷,居然也没费甚么周折便爬了上去。到了绳索上端,细封流索伸手将他拉了上去。祁蔚廷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自行爬上。
萧邯默直待池李两家的护卫都去了,才最后一个爬了上来,见那洞口所通之处,乃是又一个石洞。石洞中央的空地上凸起一块大石,方方正正,便如是一张八仙桌一般,桌上却无一物。细封流索将手中火把往那桌上细细照了一番,道:“这桌上原来该有东西,却是早被人取了去。”众人围拢过来观看,见那桌上有三处凹陷了下去,有如人家用来存物的格槽。其中之一,分明便是一把短剑的形状。
李道旻道:“池老伯,请你拿出那把剑来,比照一番。”池闳野不待他说,便将那把短剑取出,连鞘放入了桌上的剑槽,果然剑鞘剑柄与桌上的凹陷一一对应,嵌合得严丝密缝。池闳野叹道:“看来这把剑原来便在此处。”
众人见桌上另两处凹槽形状,一个似乎是个卷轴,另一处陷落得方正平整,便如是一本书的模样。萧邯默道:“难道这桌上另外两样东西,便是那武功秘笈和那……”旁边两个人同时道:“……藏宝图!”说话的正是池闳野和祁蔚廷。一众人中,只有他们两个见过原先的藏宝图。
池闳野道:“米擒德翼当日拿出来的藏宝图,确是一个羊皮卷轴,大小便如同这桌上凹陷一般。”李道旻向祁蔚廷看去,见他点了点头,心道:“难道细封家的藏宝图竟然便是这里拿出去的?”
众人再举火把探视周围。这石洞比先前的那洞要小得多,不多时便将角角落落都照了个遍,然而洞中便再无别物。众人心道藏宝洞虽然找到,然而武功秘笈既然被人拿走,倘或有甚么宝物,自然也早取了个分文不留。此来便是一无所获。则各人不免懊丧者有之,恼恨者有之。正在心思各异之际,忽听池嘉术道:“这桌下好像有字。”
众人见那石桌底部,刻了细细的一行字。辽国和西羌诸人大多能读写汉字,只是这行文字乃是篆书,却不识得。洞中原本黑暗一片,只凭火把照明,光线暗淡,这字又刻得极小且淡,非极目不能见。
池嘉术以手抚字,一字一句地读道:“于无我阴中,横生有我想。如彼见金影,徒劳无所得。”众人多为武人,于文字上不甚通达,但这几句话的意思却甚是浅白易解。萧浚头一个便忍不住着恼,道:“这人把宝藏搬空了,还来说这等风凉话。”
池嘉术抬起头来,道:“倘若当真只是要写几句话来气人,这人干么不写在桌面上,让人一目了然,却写在桌脚这等隐蔽之处?”萧浚一怔,喃喃道:“为甚么?”
池闳野道:“‘如彼见金影,徒劳无所得。’那个故事里的人却最终得到了金子。”说着俯身细看那石桌底部。
李道旻心中将那四句话念了一遍,忽地心念一动,向洞顶看去。萧邯默自进洞以来,目光一直便停在他身上,这时见他抬头上望,心道:“不错,那故事里的金子影在水中,实则却在树上。”见这洞窟较小,洞顶也不甚高,且洞壁凹凸不平,颇多借力之处。当下攀住了一处洞壁凸起,手足并用,爬到洞顶。
萧浚见他伏在洞顶,似乎在凝神看视什么,道:“可看见了甚么?”说着将手中火把掷了上去,萧邯默伸手抄住,照了一照,道:“这里有一个铁环。”池闳野道:“你且拉一下试试。”
萧邯默闻言,伸手去拉,第一下没能拉动,第二下便加了力道,重重一扯。但觉手中铁环一动,紧跟着与那铁环相连的一大块石头便掉了下来,他急忙缩身闪避,脚下一滑,几乎没掉了下去。只听下面人一片惊呼避让,砰然一声大响,那块足有磨盘大小的石头落在地下,碎了开来,一时宝光耀眼。原来那块石头并非当真是岩石,而是一口木箱,装满了珠宝。表面却不知抹了些甚么材料,弄得凹凹凸凸地便与石壁相似,附在洞顶,当真是天衣无缝。
池闳野叫道:“宝藏在这里了!”随手抄起一件,见是一串珠链,数十颗明珠均有小指头大小,颗颗精美浑圆,晶光流转,单只这一件首饰,便值得上千银子。他心喜之际,又向萧邯默道:“贤婿,你再看看洞顶还有别的铁环么?”萧邯默依言以火把照去,不久又发现了一个,伸手拉下。这次他早有防备,见那铁环连着的石头一有松动,便即松手避让。这次的箱子落下时却没发出半点声息,原来细封流索在一旁见箱子坠落,便伸手接住,轻轻放在地下。箱盖开处,又是满满的一箱金玉珠宝。
如此共在洞顶发现了五口这样的箱子,一时洞中地下堆满了珠宝,宝光浮动,耀人眼目。萧浚斜睨李道旻,心道:“宝藏是找到了,他要的秘笈却没有,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心中懊恼,出尔反尔。”却见李道旻神色自若,似乎浑不在意。
池闳野道:“既已得手,咱们这就可以走了。”正要令手下诸人扛起宝箱,从来的洞口出去,忽听得一阵吱吱嘎嘎之声,奇道:“这是甚么声音?”跟着便感到有物落在头上,抬头一看,从原先洞顶箱子掉落之处,簌簌落下砂石来,汇成一股细流,正好落在他头顶。跟着便见到另外几处,也同样正落下砂流。先前箱子掉落不久,顶上便落下些许砂石,只是极其细少,众人只道是箱子被拉下时连带掉的,也不在意,这时候却觉得仿佛有渐渐增多之势,同时头顶上吱吱嘎嘎声音不断。
细封流索叫道:“不好!这里有机关!”池闳野登时也省悟过来,原来这洞顶另有夹层,内藏流沙,箱子落下时沙子随之流出,阻力既去,机关便即发动。他叫道:“快拿了箱子出去!”伸手便去拿一口箱子,细封流索将他手臂一挡,道:“你是要财宝,还是要性命?”
只说了这两句话的工夫,头顶的砂石益发倾泻如注,愈来愈大,直如小瀑布一般。原先的五口箱子悬挂之处,如今便是五处沙瀑,顷刻间便在地下积了厚厚一层。众人头上身上落满了沙子,一时咳呛之声大作。跟着便觉洞中光线大暗,原来已经有几个火把被沙瀑打灭。这时候再顾不得拿甚么箱子珠宝,纷纷便往那连接两个上下石窟的洞道奔去。那洞孔窄可只容一人,离下面一层地又隔了十几丈距离,大多人都自忖没把握能一跃而下,落地而不致受伤,只得慢慢缘绳而下。方才上去的时候,众人唯恐绳子中断,都是一个一个地上,这会儿急于逃命,哪里还记得绳子吃得多少重?只听噗通一声,却是绳子从中断裂,下面的几个人都掉落在地,滚成一团。
细封流索抢上前去,推开仍在洞口挤作一堆的众人,纵身往洞中跳了下去,便如一片羽毛相似,轻飘飘地落在地下。他向上叫道:“阿旻,你跳下来,我接着你。”李道旻挤到洞口,笑道:“我来啦!”往下便跳。细封流索看得分明,待他身子离地尚有五六尺时,伸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揽,消去了下坠的力道,随即将他接在怀中。
余人见李道旻跳下无恙,争先恐后地便要往洞里跳落,偏那洞口窄小,众人你推我挤,拥作一堆。细封流索叫道:“慢慢来,一个一个地。”他内力充沛,便在一片吱吱嘎嘎声中,也令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此时沙瀑愈落愈急,上面诸人几乎觉得透气也困难,哪里又肯退后一步,让别人先跳了下去?
只听有人大叫:“我是往利都统,让我先下!”正是往利伏鹊。西羌几个侍卫听了这话,忙向旁退让,然而萧池两家诸人却不理会什么都统不都统,见了空隙便一拥而上。一名西羌侍卫伸手便在另一人头上一击,那人吃痛,刚要还手,忽然间眼前一暗,上一层最后一个火把也被沙瀑打灭。
众人目不见物,更增惊惶,耳中又听得吱嘎之声大作,不晓得还有甚么厉害的机关要发动。这时只那洞孔处有下一层的微光透入,人人见状,益发奋起全力往那边挤去。本来三家人士间彼此便无情谊,这时候性命攸关,更是下手毫不客气。却听砰地一声,不知是谁打了谁一掌。呛啷一声,似是兵刃出鞘,然后便有人长声惨叫。
细封流索接住了期间跳下来的两个人,往下却不见再有人跳落,只有许多砂石透过那洞孔落了下来,愈落愈多。细封流索环目四顾,见祁蔚廷不在身边,向李道旻道:“你先出去。”李道旻嗯了一声,却不动身。细封流索道:“你在这里,徒然教我分心。”
李道旻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小心。”手持火把,慢慢向甬道走去。
第十五章 寻宝 (4-5)
4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从空中坠下,细封流索伸手接住,却是池闳野。
池闳野两脚落地,惊魂甫定,便想到上面见而不得的无数珠宝,不禁心痛如绞。一转眼看见萧浚站在一边,道:“萧大王,咱们赶紧出去罢。”
萧浚是最初缘绳下来的几个人之一,然而挂念儿子,却不肯自己先走。这时心中忧急,向上高叫道:“邯默,你在哪里,快下来!”上面似乎便有人应了一声,然而一片嘈杂中,也分不清是不是萧邯默的声音。
池闳野见萧浚站着不动,心道:“你要留在这般险地,则我恕不奉陪。”见前面有两人已向那甬道走去,这时也不及辨清是辽国还是西羌的侍卫,发足便追了过去。刚奔出两步,忽地眼前一点亮光,旁边有人点燃了火折子。池闳野转头看去,见地下坐了一人,正是池嘉术。
池闳野喜道:“好孩子,快起来跟我出去。”伸手相扶。池嘉术勉力站起,然而只走了一步,便又倒了下去。池闳野道:“你怎么啦?”
池嘉术低声道:“好像是腿断了。”原来他性子机伶,一见情势不妙,头一个便沿着绳子爬下。然而他不会武功,爬得便慢,绳子断裂时身子仍在半空,同半根绳子上的萧浚等人一同摔落。落地时右腿磕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上面的几个人都摔在他身上,竟尔将他右腿压断。
池闳野皱起眉头,心下好生犹豫,心想池嘉术虽是他亲子,然而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彼此也没多少情分在,这时候要他带了一个受伤的人逃命,却是大大不便。一时委决不下。
正当此时,忽听得一声巨响,上面一层石窟的人齐声惨叫,不知发生了甚么可怕的变故。池闳野心中狂跳,又觉这间石窟顶上扑簌簌地砂石坠落,似乎也有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大惊失色下,再顾不得池嘉术怎样,拔步向那甬道飞奔而去。
萧浚听得上面人惨呼之声,心中惶急万状,只叫:“邯默!邯默!”忽地见人影一闪,一个人从洞道中直落下来,萧浚一见他身上衣服,便知是萧邯默,大叫一声,便欲扑过去相接。细封流索抢上一步,轻轻将萧邯默接了在手,放在地下,但见他身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萧浚见到他身上血迹,一腔喜悦登时变作担忧,道:“你受伤了?”萧邯默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道:“这些血都不是我的。”萧浚问道:“上面发生了什么?”萧邯默道:“洞顶的石头掉了下来,砸死了好些人。”细封流索问道:“你见到祁蔚廷没有?”
萧邯默摇头道:“上面漆黑一片,甚么人也见不到。”萧浚听他说话中气不足,过去抓住他手,一搭腕脉,便知他受了内伤,幸喜并不甚重,心道:“这孩子还嘴硬,不肯承认。”向细封流索一揖到地,道:“多谢阁下救了小儿性命。” 拉起萧邯默便往外走。旁边尚有一名辽国侍卫,这人颇为忠心,虽然先下了来,却不自顾逃命,一直守候在侧,这时见萧家父子无恙,忙跟了上来。
细封流索将火把插在地下,纵身上跃,抓住了半截绳子,飞快地爬了上去。那洞道中不住落下砂石,却没阻得他半分,顷刻间便又回到了上一层洞窟。他摸出火折子打着了,微光之下,但见四下里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又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人,俱是一动不动,身子已有一半被落下来的沙土所埋。
他正要张口呼叫,却听一个人的声音道:“细封大哥,是你么?”细封流索将手中火折转了个向,见祁蔚廷便在几步之外,正奋力搬开压在另一人身上的大石。细封流索抢上前去,伸手托起石头,祁蔚廷便将那人从沙堆中拉出来。那人喘了口气,道:“多谢两位援手大德,冯某没齿不忘。”祁蔚廷和细封流索都觉这人声音有些耳熟,一转念间,便想起这人乃是池闳野手下鹞子队的统领冯翼,当日曾在林中会过一面。
细封流索道:“你伤在何处?可还能走动?”冯翼苦笑道:“大概断了两根肋骨,走路还不妨事。”祁蔚廷道:“我看了一圈下来,好像没甚么别的活人了。”细封流索点了点头,道:“下去罢。”
5
萧浚父子和那名辽国侍卫进了甬道,快步而行,走了一会儿,地势渐渐由低到高。前方隐隐约约,似乎便透出一点微亮。萧浚大喜,道:“剩下的路不多了。”说着情不自禁向前急奔数步,那点亮光益发明显起来。萧浚回过头来,正要说话,突然脚下一震,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几步。萧浚大叫:“不好,快走!”霎时间地动山摇,头上砂石如雨点般打了下来,一时连眼都睁不开来。萧浚一面张臂护住头脸,一面向身后摸索,一抓抓住了萧邯默的手,立时提气向外飞奔。
刚刚奔出十几步,忽然之间撞上了前面一人,那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声音清脆,似乎是个少年。萧浚这时哪里还有心思分辨对方是谁,用力将他推在一旁,自己便拉着萧邯默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萧浚手中的火把早被打灭,前方的那一点微光也不知去向,这时也想不到先前看到的那点微光并非洞口,却是走在前面那人手中的火把。甬道中一片黑暗,只得用手摸着道壁前进。但觉脚下道路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若不是他武功不差,几度便差点跌倒。纵然如此,身体擦撞到甬道壁上凸起的石头,却是难免,只是惶急之下,也不觉得疼痛。
又走出数十丈,忽然间眼前一亮,这次却当真是甬道出口透进来的光。萧浚喜不自胜,发步疾奔,一口气奔出洞去,收足不住,又奔了十几步方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当真有重出生天之感。他心中一定,往身后看去,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他手中拉着的人并非萧邯默,却是那个辽国侍卫,头上撞破了一处,正自汩汩流血。萧浚叫道:“邯默呢?”那侍卫按着头上伤口,忍痛道:“我不知道啊,他好像……还在后面。”说了这话,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萧浚顾不上看他死活,反身又向甬道口奔去,刚刚奔出两步,忽听得甬道里传来仿佛天崩地裂般一般巨响。
萧浚奔到甬道口,一望之下,由不得呆了,无数碎石将整条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却哪里再进得去?
第十六章 心意 (1-2)
1
甬道中萧浚急于逃命,将原走在前面的李道旻推在一边。其时众人手中的火把均被倾泻的砂石打灭,李道旻目不见物,冷不防被他一推,脚下踉跄,便摔倒在地,头撞上了一块岩石,只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痛楚难当。他伏在地下,但听脚步声凌乱,萧浚等人已去得远了。
李道旻伸手撑住地下,正试图站起身来,便听黑暗中一个声音道:“道旻?”跟着一双手臂摸索着伸了过来,碰到他身子,便将他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