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罗开
罗开  发于:2010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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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池嘉术轻轻地道:“李道旻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地记挂他?”

祁蔚廷渐渐从最初的一阵痛楚里回复过来,听了这话便怔了怔,道:“我不知道。我……便是舍不得他。”

池嘉术笑道:“我知道啦,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你固执得紧,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行。”将祁蔚廷的头抬了起来,道:“你起来罢。收拾一下,我陪你去找他去。”

祁蔚廷依言起身,向他腿上看了一眼,不禁踌躇起来,道:“你断腿还没好全 ……”

池嘉术道:“咱们去向西羌人借一部马车来,立刻便出发赶路罢。李道旻身上有伤,未必能走得快了。便赶不上,他要去江南,那里我识得的人不少,一定能帮你打听出来。”

祁蔚廷叹了口气,将细封流索那封信拿了过来,又看了一遍,道:“细封大哥说,我母亲的墓就在这里附近。我先去看过她,再动身罢。”说着便要起身。池嘉术拉住了他手,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祁蔚廷想了一想,道:“好。”将池嘉术抱了起来。

第十七章 冤家(3-4)

3

傍晚时分,细封流索同李道旻才找到了那间客栈。两人走上楼来,进得房间,李道旻道:“这客栈虽然地处偏僻,倒还洁净。”

细封流索道:“你早些睡罢,今天累了一天,明日还要赶路。”李道旻道:“不是要在这里等缇柯么?”细封流索道:“他今晚必然可以赶到了。”

李道旻道:“他到底去做甚么?这般鬼鬼祟祟的。”细封流索不答,却从怀中取了一本书册来,交在李道旻手中。

李道旻诧异道:“这是什么?”

细封流索道:“你要的,司徒氏的武功秘笈。”李道旻道:“你这是哪里来的?”翻了一翻,疑惑道:“这难道不是你父亲给你的细封家的图谱?”

细封流索道:“我父亲曾说,他早进过那洞,只是没找到藏宝。却没说他其实在那洞里取了短剑和秘笈出来。我早该想到,细封家的家传武功哪里有这等高明?他让米擒德翼转交三样东西,却隐瞒了短剑和图谱的来历,恐怕是故意的。倘若有人图谋宝藏,自然会向那藏宝图下手,却不会在意武功低微的细封家的家传图谱。”

李道旻想了一想,点头道:“不错。只是他又让米擒德翼迫你们发誓,不以这本书中的武功为他复仇,看来……他是当真不愿你们替他报仇。”

细封流索长叹了一声,黯然道:“是。他钟爱我们,不肯让我们冒险,把一辈子浪费在寻仇杀人上面。”李道旻鉴貌辨色,知他又想起了细封微达,忙道:“那你干么给我?你知我不喜欢武功,也练不好。”

细封流索道:“你同萧池两家结盟,为的不是要找这部秘笈?”

李道旻道:“那是从前的事情了。我原先有个计划,要用到这部秘笈。现在我既然打算放下一切到宋国去,自然这些都不需要了。”说着往床上躺了下来,意态慵懒。

细封流索凝目看着他,道:“你当真打算去了之后,再不回头?”李道旻笑道:“你看我是那等出尔反尔的人么?”

细封流索叹道:“你从来性子决毅,说过的话,做下的事,哪怕心中后悔,也不肯更改半分。我却怕你过刚易折,太过固执,反而失了一心想要的东西。”

李道旻笑道:“连西羌的一切我都可以放下,还有甚么一心想要的东西?”伸手握住了他手,道:“流索,在这世上,我只顾念你一个。其他的人和物事,我哪里会放在心上?”

细封流索道:“虽如此说,难道你心中便当真能忘记萧邯默?”

李道旻眼中水波不兴,道:“我自然不能。但是不忘他,和想要他,完全是两回事罢?”慢慢闭上了眼,道:“流索,你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细封流索拉过被子来给他盖上,温言道:“我在这里。你睡罢。”

4

细封流索等到李道旻睡着,才轻轻退了出来,走到隔壁自己房中,往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来慢慢喝着。一直等到三更时分,才听到楼梯声响,接着便有人敲门。

细封流索道:“进来罢,门没上闩。”房门应声而开,缇柯走了进来。细封流索道:“你怎么这时候才赶到?”一眼见到他脸上污秽,皱了皱眉,劈面抛过去一块布,道:“你先把脸上的泥擦干净了,再同我说话。”

缇柯嘻嘻一笑,将背上的一个大包裹往桌上一抛,当的一声大响,显得那包裹十分沉重,道:“总算不虚此行。”细封流索道:“你又回那洞里去了?”

缇柯笑道:“是啊,我发现了那秘道,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下?萧浚和池闳野的人还在那里挖呢,我赶在他们前头,把能拿的都拿了,剩下的在砂石堆里埋得太深,就留给他们罢。”将那包裹解开,露出满满一囊珠宝来,得意之极,笑道:“当日是谁说要养活我来着?”

细封流索看着他微笑不语。缇柯吹着口哨取过一旁架子上的铜盆,倒了些水洗脸。半天道:“这里有镜子么?让我瞧瞧恢复了本色没有。”

细封流索走过来,往他脸上看了一看,微笑道:“这就差不多了。”

缇柯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一语未了,忽地身上一紧,已然被人抱住了。跟着便支支吾吾,再说不成话。

半天,细封流索从缇柯嘴唇上移开,道:“你刚刚要问我甚么?”手指却在解他的衣服。

缇柯苦笑道:“你这样子,我怎么还想得起来?……为甚么你一亲我,我就浑身发麻?”

细封流索一面吻他,一面含含糊糊地道:“……说明我工夫好?”

缇柯怔了一下,道:“流索,你不但是近墨者黑,而且青出于蓝,连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细封流索道:“嗯,你意思说其实我手段不怎么样?”

缇柯叹道:“只好说马马虎虎,过得去罢。——所以我才奇怪,怎么偏偏我还能有这么大反应?”

细封流索将他按倒在床上,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道:“告诉我,你喜欢我怎么做。”这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入耳,于缇柯却不啻最强烈的春药,一时把什么都忘记了。

过了许久,细封流索道:“现在想起来了么?”

缇柯躺在他臂弯里,正自懒洋洋地将睡未睡,听到这一问,睁开眼睛道:“什么?”

细封流索轻轻拨弄他颈间的头发,道:“你先前要跟我说的话。”

缇柯想了半天,方道:“我是想问你,你那天说你若是跟人上了床,便要两人间从此一心一意,你明知我做不到,岂不是故意为难我么?好不好咱们彼此通融一下,把这条去了?”

细封流索道:“不好。”

缇柯恼道:“你这人怎地这般牛心固执,不知变通?”

细封流索笑道:“我很知变通。——你喜欢换个甚么姿势?”

这一番变通下来,缇柯果然不再提更改条款的事,却是身子酸软得一丝力气也无,任凭细封流索将他抱在怀里。忽地又想起一事,问道:“既然睡过一次便要一心一意,难道你五年前同我睡的时候,便打了这等主意?”

细封流索瞪着他道:“怎么可能?”

缇柯奇道:“那你怎么还同我……”

细封流索笑道:“五年前那次不算。你说过,太长时间清心寡欲会让人行止失常,因此不可以常理度之。”

缇柯道:“你这人本来就不可以常理度之。”转念一想,道:“你那时至少是喜欢我的罢?”

细封流索道:“当然,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见谁都可以凑合?”

缇柯吁了口气,道:“总算还听到一句像样的。”

细封流索道:“就算是凑合,也要找多少合意的罢。虽然知道你这人人品太滥,但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缇柯对“人品太滥”这四字考语腹诽了一阵,又问道:“那后来是甚么让你改了主意?”

细封流索道:“自你上回离了我那里之后,我又想了一下,觉得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缇柯把这话字字句句往心里过了一遍,掏了掏耳朵,道:“为甚么我听不出这和先前有甚么不同?”

细封流索悠然道:“因为你不是我。”

缇柯心道:“这算甚么狗屁回答。” 却听得细封流索又道:“况且我又想出了法子,可以杜绝你这滥交的毛病。”登时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道:“甚么法子?”

细封流索微笑道:“把你做得下不了床,你就没力气再去找别人了。”

第十八章 归去

江南的九月,虽是入秋,然而天气和暖,阳光明熙。湖上波光粼粼,岸边金桂飘香,正是游人踏青寻芳的好日子。

祁蔚廷坐在迎客厅里,心里七上八下,手里的一盅茶端了半天,始终想不起去喝一口。从北疆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为得就是要见上那人一面。可当真到了这里,又说不出的心虚胆怯,几乎便想一走了之。

忽听脚步细碎,有人自内堂出来。祁蔚廷忙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却见一个少年身着藕色长衫,含笑迎上前来,眼如秋水,秀若芝兰,正是李道旻。

祁蔚廷一时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呆呆地看着他,听到他含着戏谑的声音道:“小孩,还是被你找到了啊。”

祁蔚廷脸上一红,道:“我不是小孩。”

李道旻微笑道:“我知道。只是我喜欢这样叫你。”

祁蔚廷见他容颜润泽,双颊隐隐透出红晕,不复是当日苍白消瘦的模样,心下喜慰,道:“你身体好了?”

李道旻笑道:“嗯,在这里不闻外事,成天便是吃饭睡觉,我胖了许多。”说着便在椅中坐下。

祁蔚廷跟着坐了下来,道:“你这样……好看得很。”觉得李道旻穿了宋国人的衣服,实在是别有一番风致。

李道旻道:“你过得怎样?”

祁蔚廷道:“我很好。谢谢你给我留了这许多银子,我根本花不了。”

李道旻支颐微笑道:“可惜除了银子,我也没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小小茶几,相距不过尺许,祁蔚廷见到他手上那个淡淡的伤疤,正是自己从前留下的齿印,一时心中惘然,竟起了恍如隔世之感。

室内静了片刻,祁蔚廷便问道:“咱们刚才经过细封大哥的医馆,他不在里面,却是到哪里去了?”

李道旻道:“他去桃香居了。”祁蔚廷道:“桃香居是甚么地方?”

李道旻笑道:“那是一处妓院。”祁蔚廷颇感诧异,心道细封流索怎地会去那等地方?却听李道旻道:“起先是缇柯到了这里不久,老毛病发作,往烟花勾栏里去了几次。流索便说,他这等爱去,那地方必然有甚么有趣之处。现在便换成了他时不时去作客,桃香居的烟湄姑娘,碧水苑的盈盈姑娘,都是他的相好知己,还有甚么侍琴公子,常家小哥……我也记不得那许多。”

祁蔚廷越听越奇,道:“那缇柯呢?”李道旻忍笑道:“嗯,缇柯不放心他,说怕他给人骗了,总跟着他去,在那里干坐着不肯走。恨得那些人牙痒痒的,都说从没见过这等没眼色不知趣的家伙。”祁蔚廷忍俊不禁。

两人又坐得一会儿,李道旻道:“我陪你到院子走走罢。”

祁蔚廷跟着他走进后院,但见满地姹紫嫣红,空气中暗香浮动,连墙头房壁都攀满了玫瑰,由不得赞道:“好漂亮的院子。”

李道旻微笑道:“都是我种的。流索白日里在医馆坐诊,我待在家里着实无聊,便种了这些花。”祁蔚廷心中感觉却十分怪异,总觉得种花这件事,同他记忆中的李道旻似乎怎么也扯不到一处去。

他看看那些花,又看看李道旻,忍不住问道:“你当真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再不回西羌去了?”

李道旻道:“一辈子长得很,哪里就能这么说定了?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或许有一天,我厌烦了这里,便回西羌去,或者到吐蕃,大理去,也未可知。”停了一停,道:“只是舒王府,还有西羌皇宫这两个地方,我大约是再不会去了。”

祁蔚廷默然。过了一刻,才道:“你看起来比从前快活许多。”

李道旻点了点头,却道:“你回去罢,别让你的同伴等久了。”祁蔚廷一怔,道:“你怎知我有同伴?”李道旻笑道:“你刚刚不是说‘咱们’么?那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了。”

祁蔚廷穿过那布满鲜花的院子,走出门外,向李道旻挥手作别。等到那藕色的人影消失在门后,他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走上通往湖边的路。

柳树下白衣的少年闻声回过头来,诧异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祁蔚廷道:“说完了话,自然就回来了。”池嘉术道:“那你甚么时候再去?”

祁蔚廷道:“我不知道。多半不会再去了罢。”

池嘉术拧起了纤秀的眉,道:“祁蔚廷,你存心消遣我是怎地?巴巴地从辽宋边境赶到这里,帮你打听了好几个月,欠了无数人情,就为了你跟他讲半个时辰的话?”

祁蔚廷道:“我见到了他,跟他说过了话,知道他现下过得很好,这就很够了。”停了一停,道:“况且……他也并不想要我陪着他。”

池嘉术瞪着他,道:“他不要你,你不是从前就知道了么?怎地你不打算接着死缠烂打,等他回心转意?”

祁蔚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实话跟你说罢,我直到今天去见他之前,心里还多少有这样的念头。可是,当真见了他以后,不知怎么地,就不想了。”

池嘉术不解,道:“为甚么?他样子变了么?还是他待你更凶了?”祁蔚廷摇头道:“没有。他比从前更好看了,待我也和气得多。”

池嘉术看了他半晌,道:“我当真不懂你。”

祁蔚廷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懂。——咱们回客栈去罢。”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池嘉术道:“你接下来打算到那里去?”

祁蔚廷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是想回我原先的村子里去,那是在普涅曲的一处支流上。这里……也不是不好。可是,那里的树林真的很美,很安静。而且,村子里的人都很和善,虽然见识少些,可不会骗人。”

池嘉术撇了撇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在计较我从前骗你的事。”祁蔚廷一愣,道:“没有啊,我只是随口一说。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哪里还会记在心里?况且你后来一直待我那么好。”拉起了他的手,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的村子里来,我带你去捉香獐子,看蓝山雀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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