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千帆——风铃子
风铃子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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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苏冉只想叹息,他却苦笑,对众人:「各位,在下方才以声通名,不只是作为必要的礼节,

同时,也可算是投石问路罢。」

「投石问路?」这次开口的却不是简残子,而是铁塔似的熊烈天。

「正是,」苏冉坦然一笑,继而敛笑,神色转为凝重,「对方能将这许多兄弟一击毙命,论功力之

高出手之快,已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再加上刚才,阻挡我们的杀气冰冷彻骨--数遍了整个武林,

也找不出这般诡异的功夫。因此,在下觉得,我们不该贸然进攻--」

「且慢!」简残子猛地截断了苏冉的话,阴阴一笑,「苏大侠,您说找遍了整个武林,也找不出这

般诡异的功夫,说的,只怕是就您所知的范围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空气里弥漫起火药味:苏冉门下弟子无不怒目,暗想你这人好不识趣,无缘无故

一再挑衅,也难怪被江湖中人厌弃;颜漠红冷哼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苏冉阻住。

苏冉闻言只一笑:「苏某疏漏寡闻。不过,这种功夫确实少见。」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向那人

事先通名,一来是表示我们光明正大,二来,也可从他的回答中,推断一下对方虚实。」

「他没有回答。」一直闷声不响的颜漠红,忽然开了口,脸上满是疑虑。

「--所以罗,咱们是不是也得以和为贵?他不出来你不进去,大家一起干耗着,明哲保身,江湖上

还说是苏大侠带人围捕妖孽,岂不是妙事一桩?」苏冉还没回答,简残子忽然又插进来,口中啧啧

有声,只听得众弟子心中恼怒!

「你有够没够?!」颜漠红怒斥一声,脸色更沉,要不是苏冉拉着,只怕已一鞭打下!

「……啧,你做得我倒说不得?只管着自己人打,果然是……」简残子见她脸色不善,倒也真有些

害怕,声音不禁小了下去,不敢再说。

苏冉这次也不再理他,只望了望阳光下的「天福楼」,沉声一叹:「对方没有反应,虚实难测,事

情棘手。我看--」

「令侠和这许多人的仇,咱们不能不报。」颜漠红摇了摇头,说到「令侠」的名字时,声音已有些

发颤,却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不管怎样,血债血偿!」

这句话一出口,几个弟子已忍不住大声呼应。

「血债血偿!」

「请师父师母恩准弟子,手刃妖孽,为秋师兄报仇!」

「说的对,不可放过一个!」

刚开始只三两个声音,渐渐地,所有的人都加入进来,群情激愤。

苏冉借着阳光看去,年轻人个个脸涨得发红,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眼睛里满是未经世事的冲动,

喊到喉咙沙哑也不肯停……每一个都年轻得不知道生命的分量,这些孩子--

苏冉一阵恍惚。

街巷尽头,有阳光强烈而孤寂。

「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这个命令的,只觉得那一刻,喉咙象被堵住了,多说一个字也可

以耗尽全身的力气。

年轻人当然不知道这个字眼的分量。

「是!」响亮的答应声中,三个弟子向师父师母躬身一礼,互望一眼,看见对方都是满脸兴奋之色

「上啊--为师兄报仇,除魔卫道!」领头的四弟子樊严一声高呼,三道身影已腾空而起,如快箭直

射入「天福楼」!

除魔卫道,扬名立万,一代一代正道豪杰的梦想。

更何况还有年轻的浪漫热血的冲动?

眼看着这三人飞身而起,「天福楼」周围的众人都不觉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把几十

道目光一齐凝聚在三人身上,雪亮雪亮。

 

一声闷哼!

身在半空、已经快要进入「天福楼」的三人猛地一顿,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头,片刻间竟如折断

的箭一般从半空狠狠坠下--这一刻众人还来不及惊愕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啪!」「啪!」「啪!」

和那个梦想一起,他们重重摔在石板地上。呼吸已经断绝,双眼却不曾闭上,刺眼的阳光里直直地

望向他们飞不到的地方。

这一刻众人还在震惊中,整个世界寂静,只有几片樟树叶子,无声,坠地。

「严儿--!」震惊之后悲哀愤怒乍然袭上心头,颜漠红凄厉的一声喊,苏门弟子顿时从震惊转为了

悲愤:

「师兄!」

「报仇啊--」

「和那妖孽拼了!」

愤怒的狂喊声中,几个弟子按捺不住,便要冲上去拼命。

「不许去!」苏冉猛喝出口,震撼当场。所有人都觉得耳膜轰然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怔怔地

看着苏冉--

苏冉神情肃然,早已不复平时的谦和冲淡,如电目光扫过众人。被他目光一扫,几个年轻弟子心里

一震,竟不由自主低下头去,耳边却听见师父厉声呵斥:

「不得命令,贸然进攻!为师平时又是如何教你们来着?关键时候,只知道逞匹夫之勇,不过去白

白送死!」

苏门弟子很少看到师父发怒,至于这般声色俱厉的训斥,则是做梦也想不到。几个弟子只听得流下

泪来:「可是师父,师兄他们,他们……」

苏冉黯然了一下,怒气也平复了些许,却冷冷道:「他们的仇,自然要报。不过这不是你们的事…

…」说到这里他话语一顿,竟觉无以措辞,难道要他对这些孩子们说,是因为你们实力不够么?「

舍身卫道不论其余」的观念,不正是自己告诉他们的么?

英雄壮举与匹夫枉死,本不过一线之隔。

苏冉一时犹豫。

「--那总该是我的事!」一个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苏冉的话,苏冉一惊回头,

颜漠红已取出长鞭,分众而出。

「漠红,你--」苏冉知道妻子性情刚烈,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话,只急道,「你怎的--你也不看看

对方是何等人物?」

「他是人是鬼我管不着!」颜漠红冷冷看了丈夫一眼,「我只知道他杀了我们四个弟子,每个人都

是我们亲手带大的。」说到这里,双眸死死地盯着「天福楼」,好象要在上面熔出两个窟窿。

她眼中的狠色,只看得在场所有人心里发寒。简残子更是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苏冉却

发现爱妻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

「现在,就轮到我这个做师母的,为他们报仇了!」说罢,颜漠红猛地一摔袖子,拂落苏冉想要拉

她的手,整个人似一头浴火凤凰直射「天福楼」!

「漠红!」苏冉心中焦急,却只叫得一声,颜漠红的身影已没在窗子里。

 

颜漠红刚没入窗子,就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碟子瓶子桌子凳子噼里啪啦砸了,帐头枕头被子褥

子淅沥哗啦碎了;又是唰唰唰唰几声,打得窗棂碎裂木屑纷飞,可怜窗户上雕着那无数仙禽瑞兽祥

云彩霞奇花异草--一时竟灰飞烟灭!

鞭风厉啸,上头的人还不知如何,下头的人早已胆战心惊。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故意要嘲讽苏冉

,简残子强笑道:

「……苏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河东狮吼惊天动地--如此看来,苏大侠想必是对夫人……」他本来

想讽刺苏冉「惧内」,然而,在感受到长鞭的威力之后,这句话听在众人耳朵里,竟觉得理所当

然--有如此一个妻子,丈夫焉能不对她百依百顺?

仿佛为了回应简残子,「呼--」一声长啸中长鞭急电迅雷般闪过!

紧跟着哗啦啦啦一阵巨响,「天福楼」二楼的护栏竟塌了一半,砖石瓦砾被打下许多来,混着断碎

的木头往楼下直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谁料到会遭受这等「飞来横祸」?一时场上大乱,身手较好的慌忙施展轻功,往外急蹿,身手差的

可惨了,只抱着脑袋没命跑。于是:人堆人,人撞人,人挤人--

「快闪--」

「呜哇,好痛……」

「哎哟,我的背!」

「木屑进眼睛,好难受,啥都看不清……水!快给我水!」

原本井然有序的苏门弟子,此刻一片混乱。

砖瓦碎木中,颜漠红火凤凰般从天而降!但见她衣袂飘举,长鞭旋舞作一片云霞缭绕盘旋--刹那,有

种错觉,仿佛看见落霞与孤鹜齐飞,仰空而笑,傲然掠过秋水长天。一时,众人于害怕之中,竟凭

空多出一种「惊艳」的感觉。

苏冉猛地一震:「漠红!」在旁人惊艳的刹那,他却看见:妻子眼中,恐惧愤怒的神色一掠而过。

苏冉心中一颤!这一刻,他发觉颜漠红的身边,有一缕细细的银索--纤细,灵巧,仿佛可以随风飞

舞。然而,只要这银索微微一动,就对准了颜漠红招数里的破绽!

于是颜漠红只能变招,在银索取她性命之前舞鞭护住破绽;而银索却在那一刻,转而攻向一个新的

破绽!

于是颜漠红不得不舞,就如一个傀儡,不停舞,不能停。因为停止的时候,则意味着死亡。

一声轻响,颜漠红的身子落了地,手中的鞭子却更加凌厉--狠狠地抽向混乱的弟子们,青石板地上

顿时多了无数裂痕!

尘土飞扬,长鞭过处,众人没命地躲闪、奔跑。

简残子勉强闪开一记,怒声喊道:「颜女侠,苏夫人!你吃里扒外做什么--」话音未了却见一道狠

辣辣的鞭影向自己袭来!

顿时心胆俱裂,大叫一声「妈呀」,白眼一翻竟昏倒在一边。也幸亏他倒了,居然就这么避开了鞭

子。

「漠红!」苏冉匆忙抵挡着颜漠红,震惊到无以复加:被银索操纵的颜漠红,相当于在对方的控制

下出招,照理来说,武功应当不及从前,然而……他惊骇地发觉,颜漠红此刻所展现的武功,竟远

胜从前!

一边照顾弟子,一边对妻子手下留情,苏冉抵挡得很吃力,不多时,身上已多了几道伤口,渗出丝

丝红血来。

见了血,颜漠红眼神一痛,攻势却更加猛烈!

--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一缕游丝如魂魄般痴缠,竟是至死,方休。

颜漠红眼中流过绝望。

苏冉顿时惊觉,知道妻子不堪如此生存,竟要自行了断!想到此他心中一悸,猛抬头沉声喝道:「

漠红,别放弃!」

眼神刹那交会,分开。

后一刻,苏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瞬间,竟似一驾青龙破云而出,深山古剑终逢开闸!一声长吟,寒光流转里道尽千古;一声之后,

全场皆被震住。就连那幽魂似的银索,也为之一顿。

就是此刻!

苏冉一咬牙,一把抓住银索,力沉双臂拼命一扯--他要把操纵银索的人拉出来!

银索那端传来一股真气遥遥相抗,清冷绵密--双方胶着!

这是毫无花巧的内力比拼,稍有差池就是生死之别。

一时所有人都震住,谁也不敢上前一步或是多说一句。几个弟子远远躲着,只担心地往这边看,还

有几个受了伤的,悄悄取出伤药包扎,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怕惊扰了师父。

简残子被颜漠红吓昏,这时才悠悠转醒,一抬头猛看见颜漠红正在身边盘坐调息,只吓得说不出话

来,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以策安全--当然,声音他是一点也不敢发出的。颜漠红好不容易脱离敌

手,却也元气大伤,只坐在当地,担忧地看着丈夫。

渐近正午,阳光灼人,青石板地上蒸腾起热气,只有樟树的影子送来一点阴凉。

僵持的时间并不长。苏冉奋力拉扯,而对方似乎内力薄弱,只是步步退让。苏冉不觉一喜,猛得一

提真气借着银索直直传了过去,想要将对手震死震伤!眼看着对方已然无法抵挡,银索蓦然一动,

原本笔直的索子忽生变化--

银光一闪,竟凭空起浪,抖出三个圆圈来!

一转之下,形势剧变:苏冉那股排山倒海的真气,居然就此转向,顺着银索转回他身上!

阳光下,三个圆环宛转如波,眩目的亮,一下子刺进苏冉还来不及喜悦就已震惊绝望的心里!

那一刻苏冉天旋地转,震骇中只来得及奋余力一挡--

一声轻响,如中败絮。

银索一闪飞回「天福楼」,活象条被惊退的蛇!

 

苏冉依然立在场中,衣袂飞扬,身形凝稳如山。

「你怎样了--」颜漠红关心情切,伸手搭上丈夫的肩头,却不想苏冉身子一震,竟「哇」地吐出一

大口血来,摇晃几下就要摔倒!场中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颜漠红脸色刹地苍白,只慌得用手去捂苏冉的嘴,连声问道:「你怎样了?怎样了?」

「咳咳咳……咳!」苏冉咳出几口血,向妻子虚弱地一笑,「没事……被对方借劲伤了,咳……」

说到此,又吐了一口血。

「还说没事,你瞧你--」颜漠红心疼地扶着丈夫,在他背上轻拍几下。

「没关系,这伤养养就好。」苏冉勉强一笑,神色又转为凝重,「只是……刚才那一震荡,对手内

力比较薄弱,大概也免不了受伤……咳,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大家都要小心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场上众人无不苦笑:眼看着苏冉夫妇受伤,苏门弟子死于非命……对方却连脸也

没露一下--这样,谁还会嫌命长,小看对方?!

只是……师母出手失利,师父身受重伤……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觉退得远远的,竟是再无一人愿意

靠近「天福楼」,哪怕半步。

几死还生,现实的残酷早已深深印在心里。

眼看弟子犹豫的样子,苏冉的眼神不觉一黯。他悠悠抬头,正午的阳光下,「天福楼」散发着令人

心惊的寒意,仿佛,有一缕不愿屈服在阳光下的魂魄,执着地盘踞在其中,始终是,不懂放弃。

没来由地,苏冉对着高楼,一声长叹。

 

第十二章 痴心曾与子规同

激斗后的「天福楼」满目创痍:柱断梁残,屋瓦四散,罗帐破损……江南水乡那一分淡淡的清雅,

转眼竟成了断瓦残垣的凄艳。

柳煜云靠在一根断柱上,眸光扫过一片劫后余生的惨状,不觉喟然一叹:「霞影无极颜漠红的外门

功夫,果然是不可小觑。」不过,外门功夫特别厉害的人,往往在内息运转上诸多难处,只要找到

他们的破绽,也就不难击败了……如果这次苏冉没来,他是有信心能将在场所有人灭口。只可惜,

苏冉的内力委实太过惊人……

轻轻的咳嗽声自唇角逸出,柳煜云一手扶柱,一手掩住口中即将流出的鲜血。

疼痛……他微微皱眉,太难了,这样的身子要抵挡这许多人的进攻,毕竟有心无力……不过……

苍白的手抹去嘴边的血,柳煜云淡淡而笑,对天,对己,他总是不懂放弃的那一个,痴心不悔,执

迷不悟。

但是这一次若要成功,除了这份执着之外,恐怕还要赌一赌运气了。如果自己推测的没错,那么…

清冷的眸光扫过窗户,瞥见一个黑影闪过,柳煜云无声地扬了扬嘴角,笑得竟有点狡狯--

如我所愿。

 

正道众人依然围着「天福楼」,却早已不复先前的凶悍,仅仅是围着。大多数人脸上还满是不知所

措,看向身边的人却从对方眼中读到一样的茫然。

阳光下,樟树与楼台的影子,张牙舞爪、乱糟糟一片。炎热与心头的焦躁交相呼应。

几个弟子忍不住挥动衣袖,试图扇去心中越来越深的迷茫--没想到刚一举手,就听见「扑」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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