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的力气,才问了出口。
「云儿在这里,我怎能丢下他?」韩剑得意地笑了,「何况,和他在一起都三年了,云儿在想什么
我还能不知道?我这么容易赶得走啊?」
「那,你是为了--」萧青史身子一震,望向柳煜云。
「没错,都是为了引你出来!」柳煜云傲然扬起了眉,这一刻他的气势如旧,然而自从韩剑出现,
他身上的寒意却消散无踪了。就好象,阳光永远能消融冰雪,而冰雪,却会追寻着逃避着温暖,在
孤独的千万年以后。
萧青史一怔,那种感触一闪而逝,他没有多去理会。柳煜云话音刚落,他便厉声一喝:「别过来!
」
「呃?」韩剑一时怔忪,他委实不明白。
柳煜云眼尖,却看见萧青史的手中,一颗小小的圆圆的--
「松子」!一瞬间造成一个人间地狱的火器!
「别过去!」他一把拉住韩剑,冷冷地望向萧青史,「你想怎样?」
「让我走,不要阻拦,否则就一起死在这里。」萧青史回复了平静,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柳五
公子是聪明人,知道我的意思。」
柳煜云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
他眼神乍然冷厉,宛如凝了一层冰霜,「如果让我再遇上你,决不轻饶。」
萧青史傲然一笑:「彼此彼此。」一笑之后,他傲然转身而去。
只留下一地干涸的血迹,一座风雨之后的天福楼,一窗子的阳光与树影。
这个人,这些话,这一天……
柳煜云望着他离去,只觉得疲劳如潮水般漫卷上来,很多很多,苦,累,阳光里的风雨,古老街巷
的血色……
他揉了揉额头,轻叹一声,靠在韩剑肩头。
「我跟你说啊,你师姐那里的狗真的是很凶,一追就是一大群……云儿?云儿!」韩剑眉飞色舞地
谈着他的故事,却忽然觉得肩头一沉,回头一看,柳煜云竟靠在自己肩上沉沉入睡。
「哎,哎--你怎么睡着了?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唉!」有些心疼,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宠溺,韩
剑看着全无血色的清丽容颜,不觉一笑,小心翼翼将他搂进怀中。低下头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
一吻,嘿嘿,没反应,乖乖躺着……韩剑偷偷笑起来。
「云儿,你还是这种时候最乖~」
一缕发丝垂在怀中人的脸闪,韩剑小心伸手拨开。望着柳煜云的睡颜,他忽然怔了怔,微微笑了,
用手指在柳煜云额头轻轻一点,埋怨道:
「云儿,你倒是好,睡得这么舒服!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的可是我嗳!」埋怨归埋怨,声音却轻得吵
不醒蚊子。
柳煜云「恩」了一声,把脸埋在韩剑胸膛里,更深更深。长长的黑发散下来,覆在韩剑手臂弯上,
痒痒的……却很舒服。
暖暖的阳光无声倾斜,窗子,树影,不成样子的屋子……繁华落尽,劫后余生,苍凉里竟是倦怠的
温柔。韩剑不觉打了个哈欠,也要沉沉睡去。
背后轻轻一声笑。
突如其来,韩剑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身上衣上洒满了阳光,正似笑非笑望
着两人。借着阳光,只见那女子三十余岁年纪,一身鹅黄衫子,容颜俏丽,一双眸子尤为灵动,顾
盼之间神采飞扬。
韩剑一见那女子,脸色就是一红,叫道:「习姑娘!」
那女子莞尔一笑:「韩兄弟,柳师弟。你们要休息的话,好歹也得换个地方吧?」说罢,俏俏地扬
起了眉毛。
这个女子,竟然就是柳煜云的师姐,江南王爷胡逸松的妻子--习淡霜!
韩剑听习淡霜这么一说,低头向怀中一看,不禁踌躇:「可是云儿睡着了,还是别吵醒他……咦!
」
说到一半忽然一怔,原来柳煜云已经挣开他的怀抱,长身站起。同时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若是连这点警觉性也没有,我可就麻烦啦。」
说罢,他向习淡霜举手为礼:「师姐。」
习淡霜爽朗地笑了起来:「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走,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说着一掸袖袍,
已领先下楼。
见习淡霜如此,韩剑却是一怔:方才上楼之时,他心悬柳煜云安危,对于楼下的大爆炸无暇顾及,
可是现在……熊熊的火光浓艳的血色瞬间的地狱……
--是谁干的?萧青史?或是……!?
突如其来的心悸。韩剑忍不住紧紧锁起了眉头。
种种思绪纷至沓来……他忽然觉得手上一软,然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想看就把眼睛蒙上
。」手中多了一条白巾。
韩剑一震抬头!
阳光洒满的窗台边,柳煜云正淡淡的望着他,眸子清亮得出奇,仿佛只要一眼就可以看穿他整个人
。
那一刻阳光静静的。
韩剑只觉得喉咙很堵,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他嘴唇动了几下,艰难的吐出三个字:「云儿,我……
」
「系上,我引你出去。」阳光里的少年淡淡一笑,眼神里尽是了然,「走吧。」没有多说一个字。
韩剑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只依言把白布系好。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轻轻挽住他,他蓦然一寒
:那手指,冷得没有一点活气。
第十三章 何能系得青丝住
习淡霜走在前面,柳煜云挽着韩剑,跟着下了「天福楼」。
少了居高临下的地势,残留的战局便肆无忌惮铺天盖地地显现在眼前:干涸的血迹,焦黑的尸首,
没有丰碑的牺牲。
半焦的古树凄然而立,风过,瑟瑟有声。
习淡霜走了几步,忽然一叹:「柳师弟,这里……」说到此,只觉难以措辞。
「不是我下的手。」猜到她的心事,柳煜云淡淡扫了一眼战场,「是本教一个叛徒,我借他的手铲
除一些人。只是……给师姐添麻烦了。」
「那倒没什么。」习淡霜洒然而笑,「你师姐也是半个江湖人,这种事情哪有不明白的?这江湖啊
,和朝廷是两个世界--江湖上的事情,官府哪能管得了这许多呢!」
说罢,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韩剑,轻笑道:「所以么,韩兄弟急着要我带侍卫来解救师弟,我还真是
办不到呢!」她向来俏皮爽朗,见韩剑憨厚可爱,就忍不住要开开他玩笑。
「习姑娘!」韩剑一听脸就红了,只争辩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那时也是急死了才闯进去,我
只想着你能救云儿!」
「是是是,」习淡霜「噗嗤」笑了,「我知道韩兄弟你急,急到翻墙头踩伤一条狗,结果被追得满
院子跑,到我面前时气喘得象牛一样,还一个劲儿说救救云儿……哎,可惜你花这么大劲把我带来
,结果却是自己冲进去救的人。我这个师姐一点用处也派上。」
她这一连串说了出来,连比带划,还咯咯笑个不停,只听得韩剑整张脸都红了,却是张口结舌,半
句反驳不出。
「师姐!」眼看韩剑窘迫非常,柳煜云也有些看不下去,唤了一声。
「怎么?」习淡霜笑吟吟地回过头来,明眸流转,看了他一眼,「柳师弟,韩兄弟待你实在很好,
你若是个女孩子,恐怕要嫁给他才报答得了呢。」说着嫣然一笑,很是狡狯。
「习姑娘!」韩剑急得跺脚,江南王妃的本领,他可真是见识到了。
「……师姐……」柳煜云一时哭笑不得,这……其实师姐这脾气,也是自己一直不愿去找她的原因
。可是,他又怎么能想到,韩剑居然会跑去请她来呢?
这个韩剑哪……
想到这里,柳煜云不觉微笑,然而唇角泛起的,竟是淡淡的苦。
苦笑转瞬即逝。
他敛容,沉声问道:「师姐,师弟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习淡霜早已笑得红了脸,听他这么一说,只把秀眉一抬:「但说无妨。」
「好」,柳煜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想问师姐的是,当初师姐那支金钗,是如何遗失在本教分舵
之中?」他的眼神很宁定,很认真。
韩剑刚把蒙眼布取下,闻言一震,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柳师弟,」习淡霜微微笑了,不同于刚才的活泼俏皮,她此刻的笑容温柔而端庄,阳光下看来,
自有一般高贵气质。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身处王府,看似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其实明争暗斗无日无之。」她微微仰
起了脸,「今日有人盗我金钗,明日也许就轮到我打入冷宫。朝廷的人素来畏惧江湖中人,我嫁给
王爷,本身已能招人诟病,再加上金钗一事,确实让人为难……」
「不只是为难。」柳煜云摇了摇头,皱起了眉,「这事情本来是冲着我的,然而师姐身份特殊--那
叛徒知道我们的关系,又富有智计,只怕他利用此事……我看,师姐这次出来太久,还是早点回府
为好。」
「是啊是啊,习姑娘,云儿说的对。」韩剑虽然听不大懂,但眼见柳煜云锁了眉头,也就知道此事
不简单,便在一旁附和。
「唉,可是……难得昊儿和王爷都不在……」习淡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都是锁着眉头看
着她……哎呀呀,好严肃的两张脸!
她不觉苦笑,却也知道自己是留不得了,只无奈道,「好吧好吧,我走便是。真可惜呢……」说罢
,转身而去。
她走出几步,蓦地回过头来,明眸在两人之间一转:「韩兄弟,你对我师弟还真是好得让人嫉妒。
这样吧……」
她掩口一笑,贼兮兮地看了看两人,「师弟若是肯下嫁,我便为你们做媒吧?」
「习姑娘!!!」
--哎呀呀,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习淡霜施展平生最高明的轻功,偷笑着冲回王府,还是觉得
耳朵发麻。
--而据说那时,杭州城里凭空起了个响雷,整个城抖了一抖,把所有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吓呆了。
送走了习淡霜,韩剑便嚷着要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上一觉补充体力,柳煜云见他满脸「不到黄河心
不死,不吃不睡不罢休」的表情,暗自好笑,却也知道再推辞不得。
于是,两人便离开了「天福楼」,来到吴山脚下市集之中。
钱塘自古富庶,连小小一个市集也不同漠北:那上面,没有马匹、干粮、水,却多的是丝绢、胭脂
、油纸伞、檀香扇,还有那文房四宝、水墨山水……钗子玲珑小巧,发簪雕饰秀雅,那扇子画卷上
描的,也多是山光水色君子佳人相约黄昏后。
韩剑一进集子,两眼就开始放光。几个机灵的摊主一看他表情,立刻围上来,争相要韩剑「买支簪
子送给相好的姑娘」,只把韩剑吓了一跳,两手摇得象拨浪鼓,急着争辩:
「你们搞错了,我没有喜欢的姑娘,还有还有,我不是想买簪子,我只是想……」
话音未了,已有人递上一柄竹骨香扇:「那就买把扇子吧!小人这扇子做工精良,上有梅兰竹菊四
时花卉雕饰,还洒了香粉--」
说到此,那人神秘兮兮地凑过脸来,小声道:「你若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嘿嘿,用不着什么甜言
蜜语,只消把这勾魂香扇朝她这么一扇……」说着,还挤眉弄眼了一阵子。
韩剑哪在听他说什么,只把递过来的那些扇子、簪子、镜子、耳饰推开,手忙脚乱,心中更是哀怨
不已:三年前在大漠巴扎,被人挤被人推还被人暗算;现在到了江南的集市,还不是一进去就被围
在中央--为什么每次自己去逛集就麻烦不断?
而且……韩剑咬牙推开十七八双手,在人堆里撞来撞去,却始终见不着柳煜云的影子,肚子还偏偏
就不识时务地「咕咕」叫起来,只恨得他差点没把一口牙齿咬碎!
心中那个恼怒啊……他实实在在就是想不通啊!为什么那些个人就专围着自己转,柳煜云却悠哉悠
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恶……!
恼火啊恼火,可是肚子一叫,再大的愤怒也全变成了哀怨……韩剑看看前面,瞅瞅后面……人山人
海!这样子怎么能填饱肚子?真是无语问苍天啊~~~~~~~~~~欲哭无泪。
蓦然,他眼前一亮!
一个小巧的竹篮子,里面衬着大大的荷叶,碧绿的颜色被水一煮,褪成了青褐,可清新的气息却越
发明朗,还带着浓浓的肉香……
柳煜云一手提着篮子,淡淡笑着,笑容却带着几分得意:「饿了吧?看来我这粉蒸肉是没买错了。
」
「云儿!」韩剑大叫一声猛扑上去将柳煜云抱了个满怀,连珠炮和怒气哀怨等等情绪一并发作:「
你跑哪里去了,怎么就只会把我丢在那里!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是饿死了啊!你每次都这样啊!自做
主张,独断专行,就一点也不顾着我担心!」
原本只是想发泄一下挨饿的怨恨……然而说到这里,韩剑心中就是一痛:真的,云儿从来都是这样
的性子,从来就只依着自己的想法做事,对自己这么残忍,却从来就没想到,他会怎样……
就如这次的事情,韩剑实在是无法想象若是自己晚到一步柳煜云会怎样!
可是,若不是这样,就不是云儿了。
「云儿,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狠狠的控诉,渐渐地却转为不断的重复埋怨,韩剑的话早已
成了不明意义的念叨,唯一能感觉到是他的双手,紧紧的发着颤的,温暖的……
柳煜云本想推开他的手,在空中一滞,终于有些无奈地垂落。
「不要这样子,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本教的事情……需要你,我也……也不希望你有事的!云儿
,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值得你拿性命去赔!」人潮渐渐围拢,韩剑全然不管,只一个劲儿地说着
,把心里憋了很久很久的话都一股脑倒出来。
「答应我,以后别这样好不好?好不好?」他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很抱歉。」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如一把尖刀刺了过去。
然后,一双冰冷的手忽然推开了温暖的怀抱。并不用力的一推,韩剑却象被重重打了一拳,脸色刹
那苍白!
云儿你--
他开口欲喊,声音却哑在喉咙里,眼前望出去的尽是茫茫人海。
柳煜云白衣如雪,冷冷而立,苍白的脸上不带一丝血色,只平静地看着他。
那眸光,很深,很深。
韩剑心里一震,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很抱歉,我不能作出这种保证,但是--」柳煜云看了他一眼,忽然间,唇角勾起一个傲然的弧度
,他笑了,笑容也是淡淡的,「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轻易死去,一定!」
由绝望而震惊,由震惊而狂喜,韩剑的下巴快要撞到地。
「好个云儿!你吓死我!」爽朗的笑声骤然发出,韩剑猛地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他一拳
重重地捶在柳煜云肩头,「我还以为我这么声泪俱下、声情并茂、感天动地的请求都打动不了你呢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
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和着笑声,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先把脸擦一擦,这么大年纪还哭鼻子呢!」柳煜云递过一条手巾,微微一笑,「咱们到前头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