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拳。
「杀手们因我而死,他们的师长怎会放过我?」柳煜云很快恢复了他的镇定,他的冷和傲然,「所
以我想这嫁祸之计,也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内奸只需要告诉各派高手我们在这里,不出半个时
辰,我们就会被围攻而死了吧?」
「云儿!」韩剑一震,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寒意,他猛一跺脚,「那怎么办?!」
「……你走吧。」柳煜云淡淡地看了韩剑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的黑暗已经渐渐褪去颜色,显出如死一般的,黎明的白。黎明平静地夺取
黑夜的呼吸……一如他说的这句话,淡淡的,平静地。
然而一刹那韩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儿……你、你说什么……」震惊无法掩饰地出现在他脸上,那一刻韩剑全身无可遏制地
颤抖,「你在说笑吧,是不是?」声音发着颤。
「没有谁和你说笑。」白衣少年夷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可以冻结所有的热血,「我叫你走就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凛然气势!
韩剑一瞬间呆住。空气凝滞。
「……云儿,我不走……」片刻或是许久,一个微笑涌上嘴角,象风雨后的阳光,「我知道你的意
思,你是想把敌人的目标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
柳煜云转过头,避开那朵笑容……也避开,那温柔的气息……
「你总是这样的……三年前也是这样……」韩剑眸中闪过黯然,「总是这么要强,全不顾自己性命
。可是,我却不是三年前那个傻瓜啊,云儿,你就不能妥协吗?」
「我……我三年来辛苦练功,难道就是为了在一旁呆看着你去拼命?!」激动的情绪,终于上来了
,他不觉地加大了声音,「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
清冷的光芒伴着凌厉的气势乍然一闪!无情地,截断了他的话语。
韩剑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觉得手腕一凉,寒意刹地冲上心头!他低头一看手腕上,有一截细细的针
……晶莹剔透,寒气逼人,随着那一丝鲜血从伤口渗出,凄艳残酷……手腕上的伤不重,然而韩剑
只一看,脸上的血色就褪尽了。
「云儿,你……」捂着伤口,绝望似的抬起头,看见柳煜云单薄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立在窗前,无法
接近的孤独冷傲。接近了,难道就注定要遍体鳞伤?
「你还不明白么?」白衣少年的声音镇定冷漠,没有一丝颤动,他冷笑,「我告诉你,几根针都躲
不开的无能之辈,连给我当替死鬼的资格也没有!」一句话如一把利剑,断绝了最后的希望。
韩剑慢慢地低下了头。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许久不见的曙光正透过黎明苍白的容颜,一片一片
浮上来犹如杜鹃泣血的嫣红……需要多少血呢,染这一天的红?
韩剑不知道,只是在那一瞬间,他有着身化杜鹃的冲动:如果……云儿……我把这一腔的血都呕给
你看……眼泪不自觉地滑下脸庞。
韩剑缓缓站直了身子:「我走……你多保重……」咬着牙,拼出一句话,他只觉得心揪着疼,仿佛
……可以滴出那红艳红艳的杜鹃血来。
云儿,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会照做。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他推开门绝尘而去。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那一刻,窗外的红霞正拼出了如血的酡然,而风雨过后的小屋,只
留下白衣的少年。
韩剑不知道,就在他推门出去的那一刻,一声轻叹自少年唇角逸出,无人听见。
韩剑也不知道,就在他背影消失的时候,一道深深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如有千均。
那一刻柳煜云微微扬起了剑眉,眸光流转:「韩剑……若你不明白我的心意,那我就会死得毫无价
值……不过,我可以相信你。」何况,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不应该有后悔。
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静下心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劫难!
下定决心,少年傲然也凄然地,一笑。
第十一章 待晓时
雨后的黎明有着苍凉的瑰丽,尤其,是在连月的阴雨之后。道旁的梧桐树叶子大了,被阳光一照落
了一地的影子,荇藻凌乱;而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几日风雨吹落残花败叶无数,犹未扫尽。
初晴。这对于「天福楼」的老板张七而言,本该是个喜讯;然而此刻,他那张饱经世故的脸虽然还
堆着皱纹使劲笑,心里,却早是哭笑不得了--这也难怪,想他也是青天白日下的无辜良民一个,做
的是那小本生意赚的是那良心钱,也不指望要娶几房小老婆,只盼着能安安稳稳赚足了棺材底好过
日子--怎么就、怎么就遇上了这种命案呢!
张七眯着眼,打量着十来具横陈堂前的黑衣尸首。几个衙役正在小心翼翼地检验尸体。捕快孙眼拿
了帐本对着阳光翻看,他本就生横肉瘤子,如今皱着眉头,看上去整张脸都凹凸不平……微微侧了
眼,发现门外挤着许多看热闹的……张七暗暗叹了口气,欲哭无泪的哀怨再次袭上心头:
十来个人哪,一个晚上全死光了!瞧那装束模样,准是江湖中人凶杀斗殴……这些个刀头舐血的亡
命之徒,官府见了也得避让三分。看这来的十几个衙役一个捕快,说是查案罢,其实也就是例行公
事的敷衍,倒不担心他们……
只不过……张七满腹辛酸地望向门外那些个围观者,瞧那一个个都是又害怕又新鲜的表情,哎呀呀
,发生了这等事情,这些闲人多半都会缠着问长问短,可是,这生意就……越想越苦,笑容变做了
苦笑,苦笑换成一脸苦相,连向官差解释也变成了倒苦水:
「大人啊,小人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今个儿早上一起来,看见各位大爷进来才知道出了事……
小人真的是无辜啊,您想,谁想自家的店子里出事呢?小人安分守己三十来年,从来就只想平平安
安过日子……这帮子亡命之徒要闹事,小人也苦在心里,制止不了啊……」
「够了够了!」捕快孙眼听得不耐烦,将脸一沉。
张七识得好歹,顿时乖乖住嘴,只斜着眼儿悄悄打量孙眼。
却听孙眼吩咐一声:「把尸体搬回衙门,听候发落。」几个衙役取来担架,将尸首安置好盖上白布
,便要抬走。
看见尸体要出来了,围观的民众顿时噤了声,自动散去。杭州人心目中一向有这样的准则:热闹是
不妨看看,话题也可以谈到海阔天空,至于麻烦的要代价的事情……那还是避之惟恐不及。
衙役按照惯例,两人一具,抬起担架。
还没走出大门,却听得一声呵斥:「把担架放下来!」冷冷的喝斥突如其来,众人不觉吓了一大跳
,只听声音清脆却犹带着几分霸气,竟是个女子!
抬着担架的衙役不知所措。孙眼见多识广,一看这状况就明白此事决不简单,立刻命令:「都放下
来!」几个衙役这才松了口气,将担架小心地放在地下。
孙眼见担架已经放下,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徐徐地吐出--他的目光,也在那一刻凝在了青石板路
上、长街尽头--
此刻,人潮已散尽。
阳光静静地照在古老的街巷,石板恍惚反射着亮光,映出飞檐下灯笼的影子,一动不动。
长街寂静。
没有一点声响,却有杀气,有质无形地弥漫在这古老的街巷中。
孙眼额头见了汗。他眯着眼,仍然觉得长街的尽头阳光强烈,几乎,可以把他整个熔化掉。几个衙
役在他身边,相顾茫然--以他们的功夫,自然感觉不到那浓烈惊人的杀气,不过看着孙捕头脸上的
表情,都不禁暗自惶恐。
不知道的倒也罢了,张七一看这情形,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准
是那黑衣尸体的同门师长前来寻晦气了……唉,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只希望能逃得性命,就是
祖上积德了!」
一阵风过。树阴轻轻晃动几下,几片樟树叶子,也便随之落地--
「沙……」一声轻响,叶子擦过青石板地。这本来是最平常不过的事,然而此刻,一叶坠地一声轻
响,竟将那密不透风的杀气连同寂天寞地的寂静都生生打出一个缺口来!
一叶坠,乾坤变色--
原本寂静得令人心悸的长街上,倏然出现了十几个人,服色各异,却都是江湖中人打扮!这十几人
刚一出现,那股杀气也消散于无形。
孙眼身为捕快,武功虽不如何,眼力却佳,只一瞅之下,远远地已认出了带头的两个人:长袍挂须
的中年人,是武林中赫有威名的正道大侠--苏冉,武功盖世,为人谦和;苏冉身边红衣俏丽的少妇
,应是他的妻子「霞影无极」--颜漠红,以一手长鞭与刚烈的性情震慑武林。
乖乖,光是这夫妻二人,打遍江南武林都未必有人能敌……
孙眼心中打鼓,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的惨烈--当然,好奇归好奇,他可不
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就在孙眼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的一刻,那十几个江湖人已到了他面前,迅捷如风。
苏冉看了孙眼等人一眼,淡淡一笑:「敢问阁下可是孙眼孙捕头?在下在此有要事要办,请问阁下
可否大家暂避?」
孙眼一听,马上明白,苏冉是不想伤及无辜,连忙点头道:「多谢苏大侠成全!」下一声令,与张
七、众衙役、店中其余客人一起乖乖离开。
众人一路不停,一直走出五里,才各自散去。
几个衙役自跟着孙眼回府去。有个衙役心中困惑,不解道:「捕头,刚才为什么苏大侠一说,您就
把我们带走了?这也未免太……太失身份……」到后来几个字,就说得吞吞吐吐。
孙眼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一沉:「说这什么孩子话?苏大侠是在保护我们!……要不是走得快
,此刻咱们已经死了!」
那衙役心中不信,但见孙眼脸色阴沉,也不敢再说什么,径自跟着回府去了。
孙眼回头望了望「天福楼」的方向,暗自寻思:「苏大侠夫妻武功高强,照理来说是罕逢敌手,然
而……方才那股阻拦他们的杀气,也是冰冷彻骨,从所未见……这次……」他摇了摇头,不再想下
去,转头离开。
毕竟,那些江湖人的世界,离他很远。就象飞鸟和游鱼,谁也进不去谁的世界。
不相干的人刚刚离去。
苏冉的神情依然凝重,并且带上了一丝黯然:这次被杀害的黑衣人中,就有他一手带大的弟子--秋
令侠,资质很高却过于轻佻了些……因此,平时的自己并不太喜欢这孩子,然而……一旦失去,回
忆带给自己的,永远是伤心的美丽。
苏冉轻叹一声。
古巷长街上,阳光碎了一地,明晃晃的刺眼。阳光里他看见,颜漠红已经下令让十几个弟子包围「
天福楼」,弟子们纷纷应命,转身而去的刹那,眼里有兴奋有伤心有愤怒还有害怕--他们,初出江
湖就负上了同门的血债……
苏冉忍不住又要生出些感慨,也许真是江湖子弟江湖老。
这些想法只是一刹那的事情,用了一片叶子坠地的时间。第二片叶子落地的时间,苏冉已经抬了头
,朗然道:
「在下苏冉,协同拙荆漠红与众弟子,向苍圣教各位朋友问安。」话声不高但字字清晰,远远地自
长街上传了出去。
几个弟子脸上掠过又羡慕又自豪的神情。
他话音刚落,天福楼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凝滞了,只有阳光如旧,淡淡倦倦洒下了沉重。
颜漠红站在丈夫身边,眼见如此情况,不觉皱了皱眉:「这魔教妖孽好大架子!」她本来就疾恶如
仇,这次更兼爱徒殒命,愤怒伤心自不待言。奈何大局为重,也只有暂时发发牢骚。
却不想一个声音忽然应道:「不错不错!」
颜漠红一惊,回头一看,只见远远的树阴底下,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正在对身边一个铁塔似的汉
子说些什么。颜漠红哼了一声,知道此人名叫「简残子」,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好挖人墙脚搬弄是
非,实是江湖上第一等不受欢迎之人。他身边那汉子叫做「熊烈天」,闯荡江湖倒也有些年头,性
格虽然愚鲁,却还算得刚正,比那酸秀才可爱许多。
不知是简残子耳力太好,还是颜漠红哼声太响,简残子忽然回过头来,向颜漠红讥讽似的一笑:「
苏夫人,您说苏大侠的武功还真是了不得啊。叫得震天价响,对方理也不理,呵呵……」
颜漠红一听此言,心中怒火陡生,冷冷道:「那请教简先生,我们该如何做?!」
简残子脸色一沉,嘴一撇,鼻中哼哼有声:「我怎晓得?姓简的是什么人,敢指教贤伉俪?不过,
姓简的本事是没有,倒还不至于要对魔教中人低声下气!」
「你--」颜漠红顿时气到脸色发白,猛地一翻手,一道红影闪过--
简残子只觉得一股凌厉已极的气劲向自己袭来!大惊之下闪避接招都不可行,一时魂飞魄散,竟连
动也动不得!只看着长鞭落下--
「啪!」一声厉啸中尘土飞扬!烟尘散去,青石板地上赫然多了一条伤痕,其深逾寸。
简残子惊魂未定,只见颜漠红娥眉倒竖,秀丽的脸上宛若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瞪着自己,手里的
长鞭却已被人夺下--能在一招间夺下「霞影无极」的长鞭,此人自然就是她的丈夫,苏冉。
苏冉皱了眉头:「漠红!大家都是一路的朋友,怎可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一番话说得颜漠红
低头不语,只偶然向简残子瞪上一两眼,显然,她是为了顾及丈夫的声望,才隐忍不发。
苏冉见状,心中暗叹,转头向简残子一笑,谦然道:「适才是拙荆冒昧,多有得罪,请简兄海涵…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众人心中无不赞叹,苏冉一代大侠,语言间气度果非常人可比。
简残子本来伶牙利齿,最喜欢讽刺一些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想苏冉几句话一说,竟让他无可反驳
,只狠狠地将衣袖一摔,冷然道:「简某人谢过苏大侠啦!只是,还不知道苏大侠打算怎么处置那
妖孽,为这些牺牲的人报仇?」
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心下明白,他只不过是一时语绌,想要借机转移话题。
--然而,这个话题,却正好是众人心中的疑虑。
于是--简残子话音刚落,熊烈天就上前几步;颜漠红也转过头来,只是在看到简残子时,眼中愤恨
不减;其余的弟子虽不敢离开「岗位」,却也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停止了窃窃私语,尽力去听--
苏冉一看这情况,就明白自己是该解释一下,不过……
他遥遥望向「天福楼」,一天前那还是高朋满座,转眼之间,灯笼锦旗一如往日,却是人去楼空。
只多了许久不见的阳光,淡淡地滑落在窗纸上,犹似有声。
整个世界,静寂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