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侧峰会试图在食堂喂井秋吃饭,会抢过井秋咬了一口的苹果吃得很来劲,然后再给井秋一个新的苹果,会拿着热毛巾追着井秋非要给他擦脸,会挤到浴室里非要给井秋搓澡,会在别的同学起哄大王娘娘的时候炫耀似的拉起井秋的手,抬头挺胸,相当骄傲地招摇过市。
梅侧峰还会当着全班女同学的面,死不要脸地宣布:九九是我梅大王的人,会毁掉所有女生递给井秋的情书、零食还有手工,会安排人揍所有试图接近井秋的同学,甚至还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这种霸道倾向,被师长批评的时候蛮横地宣布:九九就是我的,然后继续在井秋和女生讨论问题的时候进行戏弄和恶作剧。
井秋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打开作业本给有那么点意思的女生看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裸女照片,或者是一个肌肉猛男的夸张某些部位的小卡片,再不然,就是井秋被梅侧峰抱住缩在怀里睡觉的香艳照片。
井秋也不记得梅侧峰多少次爬到树上,瞄准跟自己一起散步的人,拿树叶裹上新鲜弄来的鸟屎用弹弓射,或者是在路上设好“陷阱”,等到两个都要踩进去的时候飞快冲过去拉着井秋逃跑,留下一个花容失色痛哭流涕的女生。
丢人丢到极致,再优秀的玩伴也成了梦魇,井秋一向把梅侧峰定义为梦魇,深刻到对任何一个女生想表示下好感的时候,都怕梅侧峰随时会从身边冒出来,继续他的游戏。
这种影响如此深远,深远到分离十年后,井秋依然没敢尝试交女朋友,顶多停留在暧昧和心怀好感的层面上。
如果第一次重逢时,梅侧峰的行为还能解释为情不自禁。那么,在陈潮生别墅的竞标问题上,井秋就无法再为梅侧峰开脱什么,就两个字:幼稚。
可这样弱势的一个梅侧峰,可怜兮兮地小声求饶着,让井秋有些无措。
是的,井秋吃软不吃硬,从来都这样,只要梅侧峰示弱,道歉,就拉不下脸来发作,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梅大王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把设计委托合同撤销,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井秋叹口气,终于认了这个熟人,“就算你真怀念我这个十年前的同学,也不至于要这样委屈自己,从今往后,就别再出现在我眼前,省得我烦。”
梅侧峰没说话,还在拉井秋的手,试图塞盒子,不再出现在井秋面前,那是梅侧峰做不到的,梅侧峰有时候虽然很混账,可梅侧峰没有欺骗井秋的习惯。
井秋有些烦躁上来,嫌恶地一甩手,想甩脱梅侧峰那只不请自来的手,没想到梅侧峰也正松了手,两下没着落,啪嗒坠地,梅侧峰仿佛听到了玉碗碎裂的声音,明明比上次的沉闷,可总觉得割得人耳膜疼。
“阿秋,你真的不要我了?。”井秋从来不会这样迁怒,梅侧峰也从没这样委屈过,伤心、失望,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翻滚着戳空心脏,最后一只玉碗也碎裂了,连同那个和井秋亲密无间的年代。
井秋沉默,没有任何表情,梅侧峰渐渐控制不住那种悲伤的失落,颤抖着眼睫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好半天,才伸手抹了一把脸,明明只是稳定一下情绪,井秋却总觉得他抹去了什么不想被人看见的脆弱。
“我只是想送你玉碗,没别的意思。”梅侧峰说得很低,轻轻的,仿佛害怕惊动了谁。
井秋有些后悔失手打了玉碗,看梅侧峰捡的时候,心里也跟刀割似的,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像是比主人还心疼。
几片薄薄的碎玉片,被梅侧峰捡回盒子去,装好,捧在胸前。
“我知道我对你做过许多过分的事,不讨你喜欢,可我从来不后悔,如果我没有那样做过,我早就失去你了,那样我会更后悔。” 梅侧峰走之前这样说,没有等井秋的回答,就逃跑似的发动车子走了。
车子走得很快,直到看不见影了,井秋还在发愣:竟然把那只碗给打了……梅侧峰居然也有失意到弥漫着悲伤情绪的时候……竟然还是为了自己……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有爱情吗?就像……父亲和他嘴里的那个他?
井秋似乎被震动了。
井秋忽视了梅侧峰历来就有的死皮赖脸功夫,说得好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难听点就是死缠烂打没皮没脸。
井秋第二天才出门,就看见了憋在一边的梅侧峰,坐在那个加长的车头上,有些无聊地低头拨弄着树上掉落下来的叶子,一听到门响,立刻打了鸡血似的,闪亮着眼睛,一看到井秋黑下来的脸,终于有所觉悟,停顿了下脚步,站在三米外陪着小心。
“我来接你去上班。”梅侧峰说得有些吞吐,可还是按捺不住把心里的奢望说出来,手里不断地转着车钥匙,仿佛不拨弄一下就会浑身难受。
其实秦见天的新跑车已经到了,就是小区昨天开来接自己的那辆蓝色C6,钥匙、驾驶证都一并交给了井秋,井秋也明白那其实是送给自己的,可井秋还是不愿意开。
站在那里,井秋想了半天,最后竟一点头:“好。”
梅侧峰欢喜得有些懵了,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抱一下,才踏出两步,就猛然警醒,讪讪地狗腿着:“有没有东西?要不要我提?”
其实梅侧峰平时没那么傻,可一见到井秋,梅侧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愚蠢,明明想说点好话,可一激动,就蹦出这么没脑子的话,井秋手里空空,哪里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忙提的?再说了,就算井秋手里有东西,那不也从来不需要人提吗?上学的时候为了提个书包,还没吃够闭门羹吗?
梅侧峰有些尴尬地地笑,搓了搓手,有些盼望井秋没听到自己那句有损形象的傻话,井秋却站在那里,忍不住想笑,硬生生憋成了胸膛里的一个小震动,向前走了一步。
梅侧峰赶紧殷勤地退了一步:“嘿嘿,我的意思是你需不需要我帮你……也不是,是……你要不要我……”越想解释越丢人,梅侧峰干脆闭嘴,看着井秋,又舍不得转身,就那样一步步退到车旁,打开车门,看井秋还没有过来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绕到另外一边,似乎是想解释:“我不碰你。”
梅侧峰其实对感情相当迟钝,从来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什么不要,更不知道如何去要,一切遵循的都是本能。
而梅侧峰的本能显然很强大,在井秋身边没人虎视眈眈的时候遵照本能先吃再说,一旦发现秦见天这个强大存在,立刻本能地用井秋最能接受的可怜相接近,本能地示弱,本能地讨好,本能到一切都很自然,本能到让井秋不得不哼笑一声,走过来,丢个不大好的脸色:“去锦思。”
梅侧峰很聪明,没问井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已经把锦思的地址摸清楚了,梅侧峰在除了恋爱这档子事上犯傻,其余地方还是相当聪明的。
你看,知道准备着井秋未必喝的热牛奶,从车里的保温箱里拿出来,竟然还有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看井秋不反对,又掏出个煎荷包蛋来,一脸期盼地看着井秋,就等着赏脸啃一口。
还知道在副驾位上准备着一套按摩坐垫,小心翼翼地开到最低档,试探着看井秋的脸色,不反对就欢天喜地地开了音响,播的正是井秋那只IPOD里存的乐曲。
井秋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梅侧峰,明明是他占尽便宜把自己给上了,又仗势欺人侮辱了自己的设计,可为什么现在看上去受委屈的竟然还是这个二世祖呢!
喝了一口粥,井秋终于认识到,这个混蛋,还偏偏就有哄自己的本事,总能在自己觉得要跟他彻底绝交的时候,在最能讨好的地方挠上一挠,用最老实巴交的举动证明:梅侧峰,那是最无害最忠心最容易满足最喜欢撒娇打滚的井氏小狗。
梅侧峰看井秋喝着粥,心里一片舒坦,舒服得像是被熨烫过一遍,平坦温暖。
“好好开车。”井秋瞄了梅侧峰一眼,也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这样轻易地想要原谅他。
明明就是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
哦,梅侧峰的恶都是些恶作剧为主的小手段,梅侧峰作恶的对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都是欺负井秋或者对井秋有意思的人,可这些是可以原谅的理由吗!
“是!”梅侧峰对于井秋主动开口说话显然很兴奋,就差伸出个尾巴来摇着扇风,一脸可笑又可恨的谄媚样,看了就是让人来气!
井秋盘算着梅侧峰做过可恶的事:第一就是侮辱了夜刀别墅的设计,第二,哼,不说也罢,第三,哼,要不是被他那扑上来的一下,能扇了一耳光之后回家就拔了电话线吗!父亲临死前曾用手机拨打过家里电话,要不是梅侧峰,能没接上吗!
看着井秋的脸色又开始变得有些阴郁,梅侧峰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试探性地伸手过去,大约是想握一下手,被井秋一巴掌拍开:“少来,我很讨厌你这么黏糊,蚰蜒似的。”
从幼儿园黏到现在,黏得井秋讨厌一切人的亲密接触,讨厌跟任何人黏到身体相贴,都是梅侧峰的错!
要不是这个混蛋从幼儿园开始就从光屁股开始贴着抱着,一直折腾到高中,自己又怎么会连一个女朋友都没交往过!又怎么会脱离这个混蛋的魔爪之后还是没有去谈一场恋爱,跟人交换体温、做爱的欲望?!又怎么会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这样有礼而略带生疏的一个距离?!排斥陈毓曾经的青睐,排斥秦见天渐渐表现出来的亲昵,排斥,一切。
而这场重逢,竟然在一开始就错得不能再错。
天下万物,一物降一物。
井秋觉得,梅侧峰就是生来克自己的。
第十七章:相克相生
小心到不能再小心地跟到锦思,梅侧峰对着赤脚踩在地毯上挥洒泼墨的陈毓颇为谄媚地笑了笑,把大清早起来赶图的陈美人给惊了。
“啊!Jamie,你看我看到谁了!天哪,不会是我昨天晚上没睡醒,出现幻觉了吧?一个美男也就罢了,偏偏还有第二第三个!”陈毓向来直截了当,抓着把丁字尺挥舞着,活像个女侠。
梅侧峰竟然像是没受过这般礼遇的样子,受宠若惊地看着陈毓,不时拿眼神偷瞄一下井秋,察言观色的功夫倒发挥了个七八成:“你好,我是梅侧峰。”
“谁能不知道你是梅侧峰啊!”陈毓夸张地从制图桌上掀了张图纸下来,指着一个角落,“给我签个名,每次问Jamie那个太极哥哥要签名的时候总笑我幼稚,女人二十八岁就不能幼稚了吗?追逐靓仔,是我毕生的爱好。”
梅侧峰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陈毓固然有些夸张的意思,可井秋知道,这几年,梅侧峰在华人世界和秦见天并称为地产双雄,风头很是强劲,尤其在女性当中,影响力更是比那些明星还要深远。
梅侧峰求救似的看井秋,井秋却佯装没看见,背着身子在角落翻图纸,细声慢语地指导一个制图怎么表达设计。
被陈毓押着给签了个字,梅侧峰正想逃脱魔爪,陈毓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和Jamie更搭一点。”
井秋听到这个论断,差点从图纸堆里跳起来,梅侧峰乐得就差扑上去舔着陈铁人的脚丫,高呼“女王英明”,喜滋滋地回头去看井秋,标准的身材在这一回头的时候显得尤其让人心动。
“你和太极秦太不搭了,两只攻凑在一起,还不得活活掐死对方?还是我们Jamie好,不过,八卦报纸很快就会出秦秋配的小道消息了,就太极秦觉悟了之后的做派,Jamie可扛不出几天去。”陈毓显然更喜欢这个情绪容易外露的美男,对秦见天有着一种天然的心理排斥,对着井秋边挤眼边说。
梅侧峰还没乐够呢,就被陈毓又泼了盆冷水,浇个透凉。
梅大王又何尝不知道秦见天的那种攻势,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只要井秋有那么一点点松动,秦见天必然就能让那松动变成山崩地裂,那隐隐崩裂开的山石声响,已经让梅侧峰觉得井秋这块巨岩,即将脱离山体的怀抱,奔向苦等了十年的秦见天。
如何不透凉?!
“你连自己即将服务的甲方都没弄清楚,就把合约给签了,Tina,你果然老了。”井秋站起身,走过来,看都没看在一边又开始有狂犬症发作迹象的梅侧峰, “幕后老板来了,不如我们谈谈合同的事。”
陈毓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被井秋拉着,坐到会议室。
梅侧峰赶紧狗腿地跟过去,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看着和颜悦色的井秋傻笑,端茶倒水的,跑得比井秋这个主人勤快太多。
“我们还是谈谈夜刀别墅的设计委托吧,既然当初那么否定,今日你又何苦来要这个设计?”井秋脸色端正了,开始说正事。
梅侧峰有点难为情,看着陈毓,眼神里竟是企求的意思,纠缠井秋时尽管无论怎样都做得理直气壮,可要在一个美女面前复述出来,梅侧峰忽然失了底气。
“你们谈,我要先赶十里海岸的概念,如果不嫌麻烦的话,最好换个地方。”陈毓从来聪慧过人,这个尾随着井秋而来的梅侧峰,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点端倪。
井秋盯着梅侧峰看了半天,不知道是因为梅侧峰正处于冷静期,危险性不大,还是因为确实想好好理顺两个人冤孽似的关系,在梅侧峰开始害怕起这种沉默时,开口说:“去锦巢吧。”
梅侧峰没想到井秋会有这个提议,心里多少有些担心井秋因为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对井秋存着点兴奋饱餐之后的畏惧,那点子因为秦见天被掀起来的忐忑和不安,在井秋的这一句“去锦巢吧”里,化得了无痕迹。
赶紧屁颠着给何洪刚电话指示:速去锦巢准备准备,接驾。
梅侧峰领着井秋上九楼的时候,心里相当忐忑。
对于那一夜,梅侧峰在反复回想推敲了之后,感觉井秋是对自己“情不自禁”的行为产生了点意见,很有点做贼心虚的后怕,可又没觉得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明明摸了很久之后才进入的,明明都已经上网去学习了一下怎么做的,明明……好吧,就算明明是自己趁人之危,有点迷奸的意思,可毕竟不是强奸嘛!
在梅侧峰的理论世界里,井秋从来就不是别人的,就算以前傻乎乎了十多年,又生生离别了十年,那又怎么样?不代表井秋就可以属于别人,梅大王没觉醒那是他跟井秋之间的事,就算井秋中间对别人觉醒过了,那也不妨碍井秋回归梅大王的怀抱。
所以,尽管吃的方式有欠考虑的地方,可吃这件事,并没有错。
梅侧峰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强调着井秋是自己的,壮胆气,一边又唯恐井秋真的翻脸不认人。
“合同里面有些误会,你的要求我很难做到,很抱歉,我们还是签个撤销委托合同的合同吧。”井秋整理了一路的情绪,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
梅侧峰蹭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能!”井秋和梅侧峰都低估了梅侧峰的底线,刚才还温顺得跟养熟了的狗似的,恨不得把井秋的脚趾头都舔一遍,现在已经激动得像狂犬病发作一般。
“我不会把设计卖给你。”井秋很认真地说,“请你尊重建筑师本人的意愿,我有权拒绝。”把方案卖给诋毁过这个设计的人,是建筑师的耻辱,就算梅侧峰的本意不是觉得这个设计不好,井秋也接受不了。
“为什么?我不答应!”暴躁地站起来,动作有些大,把刚刚泡的咖啡也带着打翻在地,梅侧峰低吼。算计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光明正大骚扰井秋的机会?梅侧峰不答应。
“不需要你答应。”井秋说的其实是实话。
可梅侧峰立刻就爆发了,扑过去,抱住井秋:“是不是他?是不是?”为了秦见天拒绝自己,一定是的!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