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医院。”何洪刚二话不说,拉起井秋就往车里钻,“阿峰车祸,逆向行驶撞上了一辆泥头车,进手术室前非让我来找你。”
“还能说话嘛。”井秋其实不是个刻薄的人,可对于这样混乱的一天,还是无法遵循教养,扔出一句具有极其刻薄潜台词的话。
“脾脏破裂,有生命危险,他是叫你去听遗言的!”何洪刚头毛直竖,真是欠了这二位爷的,一个不要命地在高峰时段飙车追人,上演高效撞车特技,差点当场挂掉,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红叶湖的地和誉峰的所有资产送给阿秋”。
嘿,这一个倒好,听到那个车祸竟还有心情刻薄:还能说话嘛!
这叫什么话!还能说话,所以没死,所以用不着他秋娘娘亲自探望?!
何洪刚很想揪撇下井秋算了,可那一位临进手术室前那眼神,活像井秋不去就死都不瞑目。
井秋呆了呆,有些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什么事都攒到一起来爆发,就像父亲跳楼的那一天一样。
何洪刚轰响油门,井秋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其实梅侧峰昏迷前还说了几句话,何洪刚还是打算让梅侧峰自己说。
第二十一章:红烧狗肉
梅侧峰是在追秦见天的车时出的车祸。
井秋有些消化不过来,这样蟑螂一样无处不在、又讨厌至极的家伙也能出车祸,还垂危?一想到梅侧峰那精力充沛的模样,时刻都闪烁着我很欠扁、我很有时间、我很有力气的脸,还有打死也不还手的死皮赖脸劲,井秋又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他,非要他先死而后快。
何洪刚一直不愿意再开口,好像有点生气,一路克制着,再没前一天接井秋时的活跃。
“他……很严重?”快到医院的时候,井秋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煎熬,对于梅侧峰翘辫子的可能,脑海中竟然有一刻无法接受的空白,恍惚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这些都还好,最主要的是脾脏出血,正抢救呢。”何洪刚看了井秋一眼,“那小子命大,正好省院的救护车送完病人从威斯汀门口路过,医生直接拉去抢救的,你都没来,他舍不得死。”
井秋被噎得无话可说。
威斯汀,可不就是井秋拉着秦见天去的酒店。
梅侧峰果然是蟑螂投胎的,不但讨厌程度类似,生命力也一样顽强,手术车推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有力气地伸出扎满管子的手,抓着何洪刚,拼命仰着他那颗再小也轻不了的脑袋追问:“九九呢?”
井秋其实离得不远,但据说全麻刚醒来的病人眼神涣散,只能看见近距离的东西。
走过去的时候,井秋很有些犹豫,可一看见梅侧峰笑开来的脸,也就不觉得哪里别扭。
梅侧峰一见到井秋,立刻撒开何洪刚的手,还很夸张地在床单上蹭了蹭,伸个手,非要越过护士去抓井秋的手:“九九!九九!”
“别动!”一路上受够了这个患有多动症的家伙,那男护士很恼怒地抓下梅侧峰的手,“想把手背扎烂就说,用不着浪费药水。”
梅侧峰的手背果然已经肿了,刚才抓何洪刚的那一下,成功地把点滴的针头戳穿了血管,在皮肤下鼓出一个不小的包来。
“都出去都出去。”男护士比推了一头大象回病房还劳累的样子,强撑着轰人,“都想带病菌给他是不是?刚手术完,让病人好好休息,一见你们都兴奋成这样,等麻药过了还不要拆房子了!还想不想让他早点出院了?!”
就算是强弩之末,也照样声威显赫,井秋眨了眨眼睛,坐到走廊上的休息凳去,何洪刚却有些不爽,跑过去抄下那护士的工号,恶狠狠地去医护站投诉。
“那个车祸急救的家属?哦,天哪!我们都已经换了十几个护士了,没一个受得住他那样的。”护士看上去很和蔼可亲,可一听说是梅侧峰的家属来投诉,立刻就很委屈,“虽然吧,病人是我们的上帝,可你们梅董绝对是上帝他弟弟。”
护士长抓着何洪刚的手开始历数梅侧峰的人见人厌的本事:麻药耐药性强也就罢了,手术还没结束就提前苏醒,竟然唠唠叨叨妄图和主刀医生对话。
“掏肚子的时候顺便帮我拍张照片,老说我蛇蝎心肠,心是看不到了,肠子看得到,多拍几张……哦,记得拍脸,免得他说这个肚肠不是我的……要是方便的话顺手把胸腔也开开,拍张心脏的照片就太感谢了,现在不都买一送一嘛,手术费我照付,就不要你们送了……”
手术室里一半的人笑场,你说他清醒吧,他又是半迷糊着,也不知道疼,你说他麻醉着吧,他又说得很有条理,要不是麻醉师阅历丰富还算镇定,随即给他续推了麻醉药,他梅侧峰的刀口一定是锯齿形的。
好不容易缝完皮进入观察室,好小子,一醒来就跟吃了还魂丹似的,一刻也没消停,不是拿着夹在手上的心电监护仪的夹子把床栏敲得咣咣响,就是使劲拿手背蹭床单,非说手痒,把吊着点滴的手蹭得惨不忍睹,力气还颇大,小护士还架不住他,一直折腾倒了七八个,才被现在这个男护士降住。
嘿,不蹭手背了他又出别的花样:非要侧身。
右腿刚打的石膏,腹部也切了个口子,你说你习惯侧睡也不是这么个习惯法,不让他侧着还跟你急,拿那条好的腿乱蹬,蹬到自己的断腿也没感觉,没吊上针的手也挥舞着,活活折腾出那护士一身汗。
要是就这样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制服他,嘿,耍流氓了,非抓着那男护士叫“九九”,趁着那护士俯身帮他固定身位的时候就上猪嘴,要不是敬业精神在这儿,早就把他从十一楼手术室掀出去了。
“那个九九是他女朋友吧?要是在的话赶紧去请来,顶好几针镇定剂呢!再这样折腾,可对他的伤口恢复不利。”临了,护士长语重心长地指明道路。
何洪刚盛气而去,灰溜溜回来,井秋也听了个全场,摸摸鼻子,很想装作不认识赶紧溜了,被何洪刚果断截住:“镇定剂同志,还是留步吧,我还得接他老母去。”
井秋还没来得及装傻遁走,病房里的梅侧峰已经闹开了:“九九!九九呢!”
兵乓一声巨响,好像是打翻了什么玻璃瓶子,那男护士极狼狈地跑出来,一脸悲愤。
井秋很久以后还在后悔,为什么要在溜走前探头看一眼病房里的梅侧峰?!
梅侧峰显然是一直在注意着病房外面的动静,井秋刚一露脸,立刻兴奋大叫:“九九,我在这里!”如果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混蛋确实够大只,井秋几乎要以为时光倒流了二十年。
而病床上这个刚刚恢复一些意识的家伙显然因为某些缘故,智力有些倒退的迹象,抓着井秋的手,如同二十年前他还没进化成最讨厌的梅大王时那样,开始很流利地小声背着道歉书:“对不起,九九,我错了,不要不理我,我再也不敢了……”
梅侧峰背得如此之熟,如此之诚恳,让人忍俊不禁。
何洪刚从来不知道梅大王有这样“乖巧”的一面,低眉顺眼地,在井秋面前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背诵着显然不是第一次编出来的讨饶话,赶紧关上门,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被杀人灭口一样,捂着嘴笑到内伤,溜下楼去吃延误了几个小时的中饭,顺道去接太后大人。
“疼不疼?”井秋的手被梅侧峰那只已经青肿得活像卤猪蹄的手握着,狠不下心来抽走,只好覆上另一只手去,把梅侧峰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抚顺了放平,两个手背,没一块完整点的地方,实在是能折腾。
梅侧峰很委屈,瘪瘪嘴,用他清醒之后绝对会后悔的语气撒娇:“疼……九九帮我摸摸。”说完,还拿手指自己的肚子,“那里。”
井秋被梅侧峰给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梅侧峰更乐,嘿嘿傻笑着,睁着有些无法聚焦的眼睛,拼命捕捉着井秋的笑容。
“九九,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梅侧峰捧着井秋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手掌覆上去捂着,“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病房里很安静,只要梅侧峰不发出声音的话。
安静得让人有些恍惚。
恍惚是回到了过去,梅侧峰总是在惹井秋生气之后这样讨饶。
“九九,我下次再不欺负女孩子了,你不要生气,我错了……”
“九九,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偷你的信了……”
“九九,不要生气,你打我好了……”
“九九……”
梅侧峰其实每次的认错态度都非常非常好,就是死不悔改,虽然做了必然承认。
有时候,井秋也想,你说他梅侧峰从小到大,被当场抓到把柄的坏事其实也不多,要是他不承认那些背后的勾当,或者自己也就不至于这么讨厌他。
当然,要是梅侧峰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井秋估计自己会离他很远,敬而远之型的。
心机深沉可不是好事。
至少井秋受不了。
梅侧峰睡着的时候很可爱,因为心性爽直,很少有睡梦中不愉快的,所以总是嘟着个嘴,撅着笑,有时候甚至还会笑出声,比如现在。
边笑还边流点口水,哼唧两声,舒服地吧嗒嘴。
你说,这么个坏小子,怎么就能睡得这么坦然?!不是都说坏事做多了,睡觉不安生吗?凭什么从小到大,失眠的从来就不会是梅侧峰?噩梦的也从来不是梅侧峰?
“不要跟他走!九九是我的!”梅侧峰咕哝着梦话,攥拽紧井秋的手,拿下巴蹭着,唇嘟得更高,好像随时都会咬上去尝尝井秋手指的味道。
唇很丰厚,鲜红鲜红的,很……有点可爱,也有些性感。
这样的唇亲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触感应该很柔软。
井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梅侧峰久了,竟仿佛真的亲过他一样,嘴唇自动回忆起了似乎相近的触觉,软软的,暖暖的,带着一点酒味,还有薄荷的味道。
秦见天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井秋靠在梅侧峰身边打盹,梅侧峰也睡得很香,嘴唇湿漉漉的,像是刚流过口水的样子。
两个人,脑袋挤在一起,互相蹭着头发,却不完全倚靠,呼吸相闻,一个在笑,一个在皱眉,两只手却拉着,握得很紧。
看清楚的瞬间,秦见天真有冲过去扯开的冲动,如果不是秦关山提前说过不能对梅侧峰出手,秦见天真想让那个老家伙的训斥变成真的:梅侧峰的车祸是你安排的吧?!
听听,自己的爹对亲儿子如此信任!就怕亲儿子哪天把他前情人的后儿子给谋害了。
秦见天看着井秋和那个据说是自己亲弟弟的人苦笑。
第二十二章:以你为盾
梅侧峰这一觉睡得很长,手术时大伤元气,刚苏醒的时候又死犟着不肯休息,直到握上井秋的手,才放下心。
一觉醒来,梅侧峰惊喜地发现井秋竟然真的在身边,而且还很温和地任由自己抓着手打盹,一时之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仿佛做梦一般不真实,美好得梅侧峰不敢去回想。
井秋生气,扇了一耳光,井秋和秦见天扬长而去,井秋和秦见天进了酒店,逆向行驶撞上泥头车……好痛,原来,一切还是真的。
“阿秋……”梅侧峰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伤心难过,还是在庆幸,轻声地呼唤着,手指动了动,像是在挠着井秋的掌心。
井秋被折腾了一天,也睡着了,可惜睡得很是有些不安生,总梦见自己陷在泥潭中,越挣扎越往下陷。
梅侧峰在边上拍手笑,秦见天竟然也袖手旁观,任凭井秋陷落,直至没顶,只留下一只手无力地挥舞着。
到处流窜的是泥底的燥热,到处有肥硕的老鼠在钻来钻去,很有兴趣地试图啃咬井秋这个外来物,不是用尖嘴顶,就是用爪子蹭,浑身上下充满了被接触的不适感,让人十分焦躁。
井秋摆动双腿拼命蹬着,却摆不脱哪怕是一只老鼠的侵犯,拼命想呼喊,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限的黑暗和无限的孤独,还有窒息,还有被侵犯。
老鼠到处乱钻,有些甚至爬上泥潭,钻到一直高举着还没陷入泥潭的手里,一只只都拿前爪抱住手指,凑到嘴里试图磨牙。
井秋不顾一切地伸手要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好,即使是只老鼠,也比什么都抓不住强。
被抓住井秋那只巨鼠,似乎天生神力,十分善于漂浮在泥潭上,在挣扎着逃命的同时也用力拽井秋往上爬。
仿佛要脱去一层皮的疼痛,像是彻底打碎重新出生,瞬间见到亮光,井秋猛然惊醒。
梅侧峰在对着自己笑。
井秋眨着眼睛,憋着气,原来,只是一个梦。
坐在床边趴着睡产生的窒息噩梦。
井秋很想哭上一次,却还是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给了梅侧峰一个笑。
梅侧峰还在拉着井秋的手,很不正常的腼腆:“醒了?”
井秋调整了很久,才从那个延续了很多现实感觉的梦中清醒过来。
梅侧峰还在痴痴地看着井秋,让人怀疑他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眨过眼睛。
“疼吗?”井秋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却也因为梅侧峰之前根本没有真的苏醒。
梅侧峰摇头:“不疼,一点也不疼,真的。”
梅侧峰显然已经完全清醒,并且情绪也处于一个正常的平静期,会藏拙,会平和,会像秦见天一样微笑着礼貌着说话,这样的梅侧峰,井秋其实有些陌生。
在井秋面前,梅侧峰一直是很呱噪,很咋呼,很黏人,很厚脸皮,很率性而为的,甚至有些傻憨的。
“不疼就好,以后开车小心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着急成这样的。”井秋拍拍梅侧峰的手,抽开自己一直被梅侧峰握着的收,“你醒了就好,阿刚应该已经回来了,我去看看。”
站起身刚想转身,梅侧峰看着井秋的眼睛忽然开口:“如果我的所有加上我自己,能换给我吗?”
井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对梅侧峰生气,经过和秦见天的误会,以及之后带来的无穷后患,再到梅侧峰的车祸,井秋忽然觉得梅侧峰想表达的似乎也不是自己生气的那个意思。
“你说的是夜刀别墅还是我?”仔细想想,梅侧峰固然从小捣蛋,可却真的从没对井秋下过手,两个人之间的所有冲突,都是井秋动手揍的他,每次生气斥骂,也是井秋发作梅侧峰在边上委屈,然后就是梅侧峰赔小心。
井秋给了一个微笑,不大明显的微笑。
梅侧峰有些小心,仔细想了想,斟酌了半天,才如履薄冰似的问:“可以……是你和夜刀吗?”
“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夜刀,我可以继续履行合约,只要你能够开始学习尊重别人,包括我。”井秋说得很平静,或者,一切事情的解决之道,确实不是逃避,而是面对,伸手止了梅侧峰着急想要表态的冲动,井秋继续,“如果是我,很抱歉,我想你已经发觉了我的选择。”井秋觉得自己从来就没隐瞒过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
梅侧峰这次没有发疯,很安静地听完,然后很泄气地看着井秋:“我真的没机会吗?因为我结过婚?还是因为我……没他好?”
梅侧峰显然经常和井秋不在一个频谱上,井秋笑:“是……因为我喜欢成熟点的,这样的回答你能满意了?”其实井秋在梅侧峰不发疯的时候还是蛮愿意和他相处的,至少有这样一个呱噪的朋友,不会觉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