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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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走时曾叮嘱过奴才,要悉心侍奉皇上您。所以,即便是忠心,也是忠于皇上您,再无二人可言。”尚敛不卑不亢。

“那就将你的忠心表现出来。”玉哲儿冷冷笑一声,抬脚便走。

尚敛随之跟了上来。

“皇上,您该去太妃娘娘的宸宫请安。”

“如果不去呢?”玉哲儿复又停下步子,慢慢抬头盯着一尘不染的天。“又是于礼不合?”

“不,是在母子恩情上过不去。”尚敛笑。

“知道吗?”玉哲儿突兀回转头来。“父皇替你起名尚敛,恐怕不是为了让你警醒敛了锋芒,而是收敛一下冷嘲热讽。”

“实际上。”尚敛慢慢直起身来,身上仅有的一丝奴才气消散的干净。“先皇当日也是如此说道。”

玉哲儿第一次真正笑出声来。

当下,玉哲儿倒也转了方向朝宸宫走去。尚敛亦步亦趋,自是又变回那个手持拂尘低眉垂目的贴身随从。及至到了宸宫门外,远远瞧见站在一边的紫萱时,玉哲儿突然觉得,偶尔听一下尚敛的话,其实未尝不可。

玉哲儿轻松一笑,抬脚走了过去。

第六节

“玉怀安!”

玉哲儿皱紧了眉,狠狠喊一声后疾走两步抓住了忘安的衣袖。

“一路喊到御花园,皇上您不怕丢尽皇家颜面?”忘安倒也不怒,淡淡说一声后轻扯开玉哲儿的手。

“为什么!”玉哲儿眯起了眼。

“因为您已经登上皇位,是一国之君,自然要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忘安道。

“我问你方才为什么要那么说!”玉哲儿恼羞不已。“知道我费了多少气力才堵住众臣的口留你在宫中?你居然随口就应了额娘的话,即日搬出宫去?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于情于礼,不是吗?”忘安笑,顺势到凉亭中坐了下来。被玉哲儿紧追了半晌,身子多少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我不过是个挂名的王爷,留在宫里只会叫众人贻笑大方。”

“谁允许你这么糟践自个了!”玉哲儿气急,一步跨过来便狠狠攥住忘安的腕子。“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乖乖留在宫里,哪里都不许去。”

玉哲儿的气力着实大了些,忘安忍不住便蹩眉,扭过头去时,颈子上的红痕清晰地露出来。玉哲儿变了脸色。

“这就是你要出宫的理由?”玉哲儿古怪一笑。“难怪二皇叔会在早朝上竭力奏请要你出宫!原来你们是为了共享鱼水之欢!”

“胡说什么。”忘安变了脸色。“无稽之谈。”

“是,是我无聊。我可笑。我事事小心时时小心,努力逢迎你讨好你,为的不过是求你能正眼瞧我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到头来还抵不过皇叔的毫厘。”玉哲儿颓然松手,慢慢直起身来。“在西府时,我还以为你是被逼。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恐怕,是你心甘情愿吧?”

忘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再抬头时脸上显然多了些绚烂的笑。

“是又如何?这样,皇上您可以放卑臣出宫了吗?”忘安慢慢笑出声来。“放我走,皆大欢喜。”

“想都别想。”玉哲儿恨恨出声,继而又古怪一笑。“你不是说挂着虚名留在宫内于礼不合吗?今个儿我就让你名副其实。”

说罢,玉哲儿长手一抓,拽住忘安的手便朝御书房的方向去。忘安猝不及防,被玉哲儿这一抓不觉便打个踉跄走了两步。手又被玉哲儿抓得痛了些,不由便皱起眉来。

“好痛。你放开我。”

“你给我闭嘴。”玉哲儿回转头来恨恨说道,手上力气却不曾减分毫。忘安愣住。

“你,你凶我?”

玉哲儿挑眉,继续拽着忘安走。忘安虽然心下不悦,倒也乖乖闭了嘴,任凭玉哲儿抓着走。眼见两人走远,这会才从宸宫追过来的紫萱不觉便喊出了口。

“主子!”

“皇上不会吃了你家主子。姑娘还是宽心,慢慢走吧。”跟着慢慢踱步而来的尚敛慢慢悠悠道来。

“要你多事。”紫萱瞪他一眼,急急便追了上去,便追不忘再继续喊。

“主子!”

“好好的一个早上就这么糟蹋了,唉。”尚敛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路拉扯到御书房,本来守在外面的侍卫瞧见皇上过来,自是要叩拜行礼。眼见着皇上怒气冲冲,身后的淳安王爷还跟着踉跄前行,两个奴才硬是将请安的话蹩回肚中,万万不敢再发出只言片语唯恐惹了事端。

一脚踹开御书房的门,玉哲儿先一步踏进去,却终究不曾松开忘安的手。被他拉扯了一路,忘安只觉胸间快要裂开一般,伤处也是火辣辣的痛起来,估计是走得太急又挣开了伤口。忘安渐渐攥起眉来。

“放开我。”

闻言,玉哲儿这才状似突然想起一般讪讪松了手,也不答话,径自到桌边翻开个紫檀木的盒子,取出其间的东西便扔进忘安怀中。忘安下意识来接,待瞧清楚手中的物什,却是一愣。

“这是,禁军令?”

“没错。”玉哲儿笑,顺势靠在桌边,脸上满是戏谑之色。“从今日起,城中一万禁军由你管率。京城的安危,宫中的护卫,我的性命,一并交到你手里。”

“我不受。”忘安冷下脸来。“这种事本该由摄政王出面,我无权干涉。”

“淳安王是要抗旨吗?”玉哲儿大大笑出声来。直到现在,玉哲儿才发现原来做皇帝也有点好处。

忘安愈发皱紧了眉,半晌无语。

“还不接旨?”玉哲儿挪揄道。

“要我接了这印,也未尝不可。只是,臣还有个要求。”忘安放缓了脸色,轻轻一笑。

“你说。”

“虽说要住在宫中,但微臣还是求皇上赐府邸一座,也好在无事时回府小憩一番。”说到这,忘安略一停顿,眼中溜过一丝精光。“难道皇上要臣子做个无家无业的挂名王爷?”

玉哲儿顿时有种跳进陷阱的挫败感。

“好。”玉哲儿答得有些咬牙切齿。“但没有朕的允许,王爷不可私自出宫!”

“谢皇上恩典。”忘安耸耸肩,略微低头做谢恩状。“若是无事,微臣可否退下?方才走得急了些,微臣自觉身子不适,想要回去稍作歇息呢。”

“你。”玉哲儿彻底败下阵来。“回去吧。”

忘安也不耽搁,施施然拜过后退出房去。

玉哲儿颓然倒回椅中。

一直等在外面的紫萱瞧见忘安出来了,如释重负般深吸一口气急急迎了过来。人还没站稳先记得唠叨开来。

“主子,吓死奴婢了。”

“还怕他吃了我不成。”忘安笑笑,顺手将印鉴放进袖中。“好了,没事了,咱们回去。”

“再这么折腾下去,奴婢早晚会被活活吓死。”紫萱絮叨两句,上来便欲搀扶忘安,却在瞧见他胸前渗出的血渍后失声大叫起来。

“主子,你……”

忘安下意识来看,才发觉胸前多了块血渍,瞧起来似乎还有愈流愈欢畅的趋势。忘安慢慢皱起眉来。

“先回拢翠轩。”

紫萱会意,咬紧了唇收声,扶着忘安急急朝拢翠轩走。平日里觉得皇宫过于宽敞,这会更是觉得拢翠轩离得太远。走到后来,紫萱已经忍不住要拉着忘安跑起来,到底还是忘安忍不住,先笑着开了口止住紫萱的慌乱。

“只是伤口挣裂而已,七姐姐,不是要命的伤势,不用这么急呢。”

“那怎么成!奴婢要抓紧给您止血。”紫萱念念有词。

忘安还欲开口,眼角瞥见慢慢走来的人,下意识便收了声,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紫萱眼见自家主子的怪异,不觉便顺着主子的视线扭头来看,一眼便瞧见快到身边的子夫。紫萱跟着变了脸色。

“没良心的家伙,你来干嘛!”紫萱开口便是咄咄逼人。

子夫不语,扫一眼忘安,对紫萱的质问充耳不闻。也只是一眼,子夫又收了视线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忘安的身子一僵,慢慢垂下头去。

“主子,咱们快些回去。”紫萱不乐见主子的颓然模样,恨恨开口。

“好。”忘安轻轻应一声,慢慢起脚离去。

一路无言。

待回了拢翠轩,紫萱不等忘安坐下便急急扯开他的衣衫查看伤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紫萱凤目圆睁,当即便生出杀人的冲动来。

“简直是欺人太甚!真当我是傻子吗?”

忘安随意低头扫一眼自个伤处,心下却也登时明白了七八。

上次刚刚撕开的伤,用药后暂时止了血,只要小心着别再碰到,几日后自然会慢慢愈合。如今,那伤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不仅没有愈合的痕迹,周遭甚至隐约有了溃烂的迹象。忘安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会胸间阵阵烧灼感并非臆想。

“卑鄙!无耻!下流!”紫萱来回踱步,嘴里恨恨骂道。“戳开伤口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下毒!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人!”

“七姐姐,药是哪里来的。”忘安却是轻轻转开了话题。

“啊?”紫萱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奴婢之前配制的伤药都用完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药材,就去御药房找了些止血的药膏拿了过来。”

说话间,紫萱猛然意识到些什么,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主子。”

“是我大意了,怨不得别人。”忘安淡淡笑出声来。“还记得刚刚进宫那日曾有人在我的药中下毒吗?她不会罢休的。”

紫萱狠狠甩了自个一记耳光。

“主子,是奴婢的错。您罚奴婢吧。”

“错不在你。本来以为玉哲儿登上皇位便没有问题了。如今看来,她是想赶尽杀绝。”忘安不甚在意地拉上衣襟。“难为我之前还想留她后路。即使如此,也就没有情面可谈了。”

“主子。”紫萱皱紧了眉。“奴婢今日便赶回庄中取药。”

“不用。这点伤,随它去。不过,这宫中你却也不能再留。”

“您是要赶奴婢走吗?”紫萱面色尽失,不觉便扑通跪倒在地。“主子,奴婢哪都不去。”

“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忘安失笑。“起来。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要你去做些事而已。”

“奴婢死都不走。”紫萱坚持,硬是不肯起身。

忘安慢慢抬眼过来,脸上虽然仍旧带着笑意,眼中却已经冷了下来。

“那,七姐姐,你是准备看着我死在这深宫?”

第七节

太湖之上,天色方好,碧波荡漾,正是泛舟的好时候。如此美景,自然也不会有人错过。一只装饰华贵的画舫正在湖上随波逐流,好不自在。说话间,那画舫已然近了许多。

船头立着个着黄衫的俏人儿。美人,良景,最是叫人沈醉。偏偏那人儿紧锁了眉头,满脸郁郁,平白叫人觉着心疼不已。

“橙。进来。”略显沉重的嗓音突兀响起。

人儿稍稍抬眉,收拾了脸上的落寞后转身进了船舱。而在舱中品酒赏景的人,不是幺哥又是何人。

“虽说船头风景瞧得更是清楚,但坐在这舱内以酒助兴更是乐哉。”幺哥微微一笑。“过来,坐。”

“您是主子,奴婢岂有同坐之理。”橙戎淡声回绝了去。“奴婢站着便好。”

“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坐,就坐了。”幺哥到底不依,拉开身边的座椅,顺势又满酒一杯。“过来。”

橙戎僵站了一会,终究还是慢慢挪过去坐下。只是人虽然坐下了,却格外僵硬着身子,如临大敌一般。幺哥自然将她的异状看在眼里,不觉唇角扯出些笑意来。

“怎么,就这么怕与我同席?”幺哥笑。

“奴婢只是不太习惯与主子同席。”橙戎简单带过。

“你要习惯的事还有很多,慢慢来,不急。”幺哥玩味一笑,仰头喝尽杯中物。“这太湖中的鱼号称天下第一鲜。咱们既然来了,自是不能错过。待会等厨子将鱼端上来,你多喝些鱼汤补补身子。不过几日的光景,瞧你身子竟然瘦了这些去,叫我怎的不心疼。”

“主子。”橙戎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您对奴婢太过用心了。”

“既然称呼我一声主子,我岂有不关心你的道理?”幺哥笑。“等你倦了这湖中泛舟,咱们再回陆上,南下,瞧瞧南疆风情。”

“这恐怕不妥吧?”橙戎渐渐皱起眉来。“镇日游山玩水已经多日,难道就这么一直玩下去?”

“你不喜欢?”幺哥直直看过来。

“不是。”橙戎下意识低下头来,只怔怔瞧着桌上瓷杯。“只是,奴婢觉得,若是无事,应该早日回庄才好。”

“好,那就听你的。等你尝尝鱼汤后咱们就回去。”幺哥这次痛快应声。

橙戎愣住。

说话间,一直在后舱忙碌的厨子已经端着碗碟走了过来。精致的碟,分量少,但碗碗碟碟堆在一起,不多时倒也堆了满桌。带着浓郁风情的吃食,色香俱全,瞧着便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待饭菜摆完,幺哥满意一笑,提箸便夹起小块鱼肉,放在碟中小心地剔除鱼刺后才推到橙戎面前。

“这鱼,一定要刚刚打上来的活鱼,且是活得旺相,剖肚后下锅,以文火细炜。待鱼蒸熟,再投入香蒜姜末以去腥。吃起来时肉质鲜美而不会散烂如泥。鱼汤,一定要煮到奶白色,香而不腥甜而不腻,方才称得上天下第一鲜。”幺哥笑着解释,满脸期待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橙戎碍于主子颜面,夹起鱼肉送到嘴中来咀嚼,姿势却是愈显僵硬,只让人觉着如同嚼蜡一般。等嘴里鱼肉嚼碎了咽下,橙戎讪讪一笑。

“嗯,的确很棒。”

“不喜欢便不用勉强。”幺哥却是淡淡开了口。“若是没有食欲,便喝些酒来开胃。这般难为自个,叫我情何以堪?”

橙戎却是猛地站起身来,作势便要跪下去。幺哥提箸挡住橙戎下跪的身子,却终究没有挡住橙戎堪堪自责。

“主子,奴婢错了。”

“你今日是怎么了?不喜欢这太湖?”幺哥渐渐敛了笑意,只拿眼直直盯着橙戎。

橙戎登时涨红了脸,讪讪半晌不得言语。

“想什么便说出来。你不说,我哪里能猜得到你的心思?”幺哥淡淡道。

“奴婢,只是觉得这种玩乐的时光有些太过漫长。怕,怕庄中会有些事,所以……”橙戎支吾了半晌,到底还是将心中拥堵说了出来。

“罢了。今日就回吧。”幺哥莫名一叹。“本想带你四处游历一番,瞧你心思显然不在此,再这么游荡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回庄,这般你可是开心了。”

橙戎脸色有些难看,但显然已经轻松不少,整个人放松下来。

“谢主子。”

“你啊。”幺哥苦笑,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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