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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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节

新朝十八年,立秋,帝下旨,禅位于次子哲。瑞王摄政。天下大赦。

夜风有些凉。

当紫萱以及其凶狠的目光逼退第七个想要过来敬酒的大臣后,忘安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

“紫萱。”

“主子,怎么了?”紫萱俯下身来,满脸不解。

“他们是朝中重臣,肯过来敬酒是给我这个莫须有的皇子足够情面,你不该一一吓跑的。”忘安苦笑。

“哼,说什么敬酒,摆明是瞧热闹。”紫萱不满地哼一声。“瞧他们那满脸看好戏的样我就作呕。虽说您是第一次露面,也不用这么急切地摆出那种露骨的眼神吧?”

“失踪十三载的皇子突然出现,换成谁也难免会有心一睹容颜。他们没有错。”忘安淡淡道。“你也不该如此明显拒绝。不过是叫他们看两眼,我又没什么损失,何不卖个情面给他们。”

“奴婢是看不惯他们那色眯眯的样。”紫萱振振有词。

“你啊。”忘安失笑。

今夜,应了那人的要求,违着心来到这宴上,且还是正经着穿了礼服而来。扯扯身上厚重的衣裳,忘安有些胸闷。虽然入秋后的夜已经带了凉意,但在身上穿了这层层叠叠的霞服后怎的也闷出些汗来。开始,忘安觉得闷,权当是这热闹的过火的宴席叫人烦闷,不多时才发觉,原来罪魁祸首是身上厚重的衣衫。

忘安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主席上的人。

同样华服在身,却与自个身上的有许分别。是耀眼的黄色,代表着无上的尊贵,代表着无比的权势,自然,也代表着自此普天之下再无人可以出其左右。发上的簪子也尽数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顶以明珠镶嵌的金冠。新朝第二位皇帝,俊秀的脸上撤掉了稚嫩,换上的是睥视天下的威慑。

人还是那个人,却也已经不是了。

忘安悄悄收回视线来。

“主子?”紫萱瞧见忘安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便担心起来。“您没事吧?”

“没事。”忘安轻轻摇头。“就是衣衫太重了些,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是。这种衣服看着都觉得累,穿上肯定难受。”紫萱吐舌。“不过您穿上可真好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贫嘴。”忘安扯个笑。

“奴婢说的可是实话。”紫萱神神秘秘压低了身,直直凑到忘安耳旁。“奴婢觉得,您要是真穿上那身黄的,说不定比这紫色的还要好看许多呢。”

“那个,更是累人。”忘安淡淡带过,不叫紫萱再说出忤逆的话来。

“会吗?”紫萱下意识便扭头去看那袭黄衣。

“怀安。”

温润的嗓音便在这时突兀传来。

紫萱猛地扭头回来,一脸警惕地看着这个不知何时靠近的男人。忘安不语,只是慢慢抬起头来。

身形瘦削的男人,虽然同样着了华服,却叫人总觉寻常粗布衫才适合他那出尘的气息。脸色淡然,一双眸子却是深邃不见底,似乎能容尽世间事,却又像是从不曾将人或事容进眼中。左手持着念珠轻捻,一袭长发却又分明。一个古怪的男人。而眼下,这个古怪的男人正静静站在忘安身前一步左右,唇角挂着些浅淡的笑。

忘安不动声色,心思流转间已然了然,开口时,唇边也挂上了同样的浅笑。

“三皇叔。”

“还记得我。”男人轻轻笑出声来。“还以为怀安已经忘记我这个不足为重的人了。”

“怎么会。当年还是三皇叔教我佛门心法,才不至于乱了心智。”忘安笑。“还以为三皇叔已经出家了,没想今日在此碰到。”

“本来已经出家,是皇上,先皇执意不许,下令我还俗。”男人嗟叹。“如今是带发修行。倒也自在。”

“三皇叔一直都是率性而活,叫人羡慕呢。”忘安似是羡慕般浅叹。

“只要舍了祟念,你也可以。”男人却是突然敛了笑意。“日后好生珍重吧。”

说完,男人竟是转了身便离去,像是不愿再多呆一刻。眼见男人走开,紫萱这才放下心来。忘安却丝毫不觉轻松。男人最后的话,分明有些额外的意思。忘安莫名便有些心乱,亦是在此时,陡然便觉身上多了些不自在,像是有道灼热的视线紧紧胶着一般。忘安心惊,猛地抬头来四处打量,满眼望去皆是推杯换盏沉溺于声乐之人,哪里有形迹可疑之人?慢慢收回视线时,恰巧与那初登大宝之人对视开来。那人看来的目光里满是担忧关切以及爱恋?目光虽热,但绝不是方才那道叫人惊觉发烫的视线。忘安轻轻别过头去。

不是他。

如此,忘安更是生了离席的念头。依稀还能感觉那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忘安缓缓抬头。本来因着大病初愈,忘安的脸色便有些苍白。心里藏了事,更是少了些血色。而最重要的,是忘安想要表露出苍白。所以,当他以苍白到没了血色的脸直直对上那人时,忘安轻易捕捉到那人眼中浓到满溢的忧色。

“我们回去。”忘安轻轻一笑。

“啊?”紫萱稍愣。“宴席才刚刚开始呢,主子,现在回去会不会有点失礼?”

“会有人送我们走的。”忘安淡淡道。

果不其然。

片刻之后,一直留在那人身边服侍的小宫女已经避开众人悄悄走了过来。及至到了跟前,先是道个万福才悄声开了口。

“主……王爷,皇上说,您身子弱,不适于长久留在这等喧哗之地。请您移步回宫歇息。”

“知道了。”忘安轻轻点头。“告诉皇上,微臣这便回去。谢皇上体恤了。”

“啊?”紫萱满脸不可置信。

“回吧。”忘安淡淡一笑,径自起了身。

只是在转身的片刻,那道烧灼般的视线又缱绻而来。忘安猛地回身,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视线早已消失不见。忘安心下冷笑,抬脚便离席而去。紫萱忙不迭跟了上去。

忘安的位子,本来便在偏远的角落,走时又是尽量避了众人视线,自是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并非所有人。除了坐在高位上的新主,留意忘安主仆二人的,还有同样坐在对面角落的人。

“瞧见了?”坐于桌前的男人悠哉着饮茶,似是别有一番风味。

“瞧见了。”男人身后垂首而立的奴才低低应声。

“是也不是?”男人笑。

“是,也不是。”奴才不着痕迹攥紧了拳。

“哦?”男人似是来了兴趣。“此话怎解?”

“奴才斗胆,王爷道,是与不是?”奴才低语。

“他从来只会唤我三小叔。”男人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如此,还怎能说是?”

良久无声。

“一炷香。”男人突兀开了口。

“谢王爷恩典。”奴才低声。但若细细来听,平淡的语调下却似乎有着难抑的愤怒。

男人但笑不语。

身后陡然一空,男人心知奴才已经走开,浅笑着摇头间,复又提壶斟茶。喝惯了斋茶,突然换成香片,总觉有说不出的浓腻。再看眼前色香一绝的斋菜,男人愈发苦笑着轻揉空空的肚腹。果然,长久待在寺院,已经无法再适应这种奢足生活呢。

冷不丁有人猛拍上男人的肩。男人稍皱眉,抬眼来看,正对上一张俊颜。细长的眸子里流光转动,脸上带了些红晕,一身酒气却是忽略不掉。男人悄悄松开了紧皱的眉。

“二哥。”

“原来还记得我这个做二哥的呢。”玉随风狭促一笑。“我道是大师久居庙宇早已经忘了我这俗世俗人。”

“又打趣我。”男人轻轻笑出来。“你醉了。”

“好不容易升官,岂能不醉?”玉随风随手拉过座椅来坐下。“若不醉,哪能对得起这良辰美景?”

“也对。小弟该向你庆祝一番才对。”男人恍然,举起杯来。“小弟以茶代酒,恭喜二哥高迁。”

玉随风扑哧笑出声来。

“死小子,官场上的一套你倒是学的十足。我怎么不知出家人也深喑官场往来?”

“我这种半吊子,哪里算是出家之人?”男人苦笑。“但是这三千烦恼丝便绊住我,我也脱不开俗人一个。”

“哦?慈安寺的方丈是挂名来的?”玉随风恍然大悟,脸上徒然多了些戏谑的笑,却又突兀隐了去。“如今,倒没有人再拦着你。想出家就出家去吧。留在这俗世里,不过是自寻烦恼。”

“他走了?”男人挑眉。

玉随风突然像是泄气般软软趴倒在桌上,不言不语不肯抬眼来看男人,脸上却堆满愤愤。

男人了然。

“难怪,千杯不醉的人也有了醉意。原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明了明了。”

“死相。”玉随风翻个白眼。“哼,走就走,这里早就没他的位子了。留下来不过是讨人嫌。”

“言不由衷。”男人一语道破。

“三弟。”玉随风斜斜挑起桃花眼。“知道为什么我最讨厌你吗?”

“为何?”男人笑。

“因为你说话很讨打。”玉随风恶狠狠。“我恨不得撕开你的嘴然后拔光你的牙。”

“那也不过是因为我一语道破你的心思而已。”男人眨眼。

“哼。”玉随风撇嘴。“别以为我没瞧见你的小动作。你胆子也够大,随便就领人进宫。可小心了,咱们的新皇心眼打实的小,动他的人可比动他要来的危险。”

“难道还会取我的脑袋不成?”男人失笑。

“那倒不会。顶多就是一把火烧了你的宝贝寺院。”玉随风大咧咧笑出来。

“二哥。”男人渐渐隐了笑意。“已经这些年了,该放的也该放了。他,身子弱的很,经不得折磨。你且放过他吧。”

“放?放什么?”玉随风若有所指地瞥一眼对面空空的坐席。“你知不知道他红了双眼颤抖起身子来有多迷人?这种尤物,我怎么舍得放?”

“大哥,不会开心瞧见你这任性模样的。”男人淡淡叹息。

“别再给我提他!”玉随风猛地站起身来,拂袖间将桌上的碗碟系数扫到了地上。一阵响声过后,本是热闹的御花园突兀便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无不转到这边,间或夹杂几声窃窃私语。

今夜的正主,初登大宝的玉哲儿,淡淡看了过来。男人浅笑着耸肩。

“哈哈,各位继续。小王喝多了些,失态了。”玉随风换回玩世不恭的笑,冲大伙随意摆摆手。“继续继续。”

众人这才继续将心思放在眼前琼浆之上。

玉随风回转身子狠狠剜了男人一眼后甩袖而去。

男人苦笑。

夜渐深。

第二节

御花园里热闹非凡,而一旦绕过几道宫墙回到拢翠轩时,耳畔只剩寂寥一片。忘安淡淡一笑。

热闹是别人的,与自个无关。

“这皇宫怎么一到夜里就阴气森森的?”紫萱忍不住嘀咕两声。“掌了灯都觉得暗,真不是个叫人喜欢的地方。”

“历朝历代,无论繁华与否,这宫中到底还是最阴暗的地方,怎样都变不了呢。”忘安笑。“若是换个耳目灵光的,说不定还能瞧见些冤魂在这里飘荡。”

紫萱忍不住打个冷战。

“主子,您可别吓奴婢。”

“说笑而已,别放在心上。”忘安笑笑,不再多言。

拢翠轩本来便地处偏静,加之今夜宫里泰半奴才去御花园当值,这里便比平日里更静了几分。推开宫门时,吱嘎作响的声音似乎也比平日重了几分。或许是因着太过寂静的缘故,踏进宫门后紫萱下意识便放轻了步子压低了吐纳,唯恐坏了这静一般。

“记得当年,每每到夜里,我们便站在屋子中央,急急说几句话便凝了心神来听,总会听到几声回音。”忘安突兀开口。

“唔?”紫萱不明所以。

忘安却不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先一步跨进殿里。月明星稀,殿里便更显阴暗些。紫萱慌忙进去摸索到桌边点蜡,待蜡烛点燃,忘安却已经轻车熟路的回到床榻边坐定了,只将头扭向窗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紫萱总觉自个的主子今夜有些奇怪。

“主子?”

“没事。”忘安扭头回来。“七姐姐,你去殿外守着,留意别叫外人过来。”

“唔?”紫萱大大奇怪起来。

只是还不曾等她再开口来问,已经有人推开殿门走了进来。紫萱扭头来看,待她瞧清来人,不由便失声喊了出来。

“啊!你你你!”

“七姐姐,去吧。”忘安适时开口止了紫萱的喊叫。

紫萱这才止了尖叫。但也不走开,只是一脸戒备的瞧着眼前这个突兀闯进来的男人。男人显然是假扮太监混进宫来,脸色却有些难看。

“没事的,他不会害我。”忘安安抚道。“到殿外守着,有人过来了便传一声。今夜人有些杂。”

闻言,紫萱踟蹰了半晌后狠狠跺脚。

“主子,奴婢就在外面。一旦有事……”说着不忘狠狠剜男人一眼。“您就喊奴婢。”

“好。”忘安笑。

紫萱这才愤愤转身而去。等殿里静下来,忘安轻轻一叹。

“子夫。”

一身奴才扮相的子夫并不言语,只是紧盯着忘安然后一点点靠近。两人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偏偏叫子夫走得如同咫尺天涯。等到子夫终于站到忘安面前时,桌上烛火不着痕迹晃动了一下。

“你没事,真好。”忘安慢慢抬头对上子夫暗潮涌动的脸。“醒来时,七姐姐说你跟我一并坠崖,我只觉心都差点停跳。现在能再看见你,真好。”

无言。

子夫的手,忘安的记忆里一直都是温热有力的。可是,现在,那双温热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时却是凉的,如同死人的手一般。也没了力度,轻轻的抚过,像是鸿毛掠过。忘安渐渐有些了然。

“子夫,你是不是怨我?”

“怨?”子夫下意识重复。“不,不怨。”

子夫摇头,本是覆在忘安脸颊上的手渐渐下移。细长的颈子,瘦弱到似乎稍稍用力便能折断。肌肤却温热而滑腻,在那薄薄的肌肤下,是偾张的血脉,清晰可辨。掌心覆上时,隐约可探有力的脉动。掌继续下移,沿着忘安的衣襟滑入内里。忘安的衣衫似乎有多层,却不妨碍子夫长驱直入。很快的,手心里便有了清晰的触感,细滑,骨感,以及同样烫人的温度。忘安动也不动,任凭子夫的手游走在自己胸侧,只以晶亮的眸子静静望着子夫。

子夫古怪一笑,手已然扯开了忘安的衣襟。

苍白瘦弱的身躯,锁骨清晰可辨。而在锁骨下方,是层层缠绕的布巾。子夫怔怔看着,然后以指压上心脉跳动的地方。忘安不觉皱了下眉。有些痛。

“我解开它,好吗?”子夫突兀开口。

忘安慢慢点头。

子夫得了许可,便开始动手解布巾。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会弄疼忘安一般。待他将布巾扎住的地方松开,却如同用尽全身气力般猛地扯下来。因着伤药的缘故,布巾与伤口的皮肉紧紧粘合在一起。紫萱换药时总会用药酒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然后一点点揭开来,子夫这一扯,如同将伤口的皮肉狠狠扯开一般。忘安吃痛,不觉便咬紧了下唇,到底没有痛呼出声。却也因着撕扯,伤口又有些开裂,溢出丝丝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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